第3章 承负
“唉，可惜，可惜。”
春光明媚，洒在昨日没来得及撤下的大红灯笼与红绸上。
蒙亨站在灯笼下，抬头望天感慨着。
“一大早发什么癔症呐。”蒙碧白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蒙亨。
“昨晚我透过傩面观察，重光的天赋在你我之上，若是年少入道，你我连他的背影都摸不着……”
蒙亨末了补上一句：“可惜我不咸山讲求一阴一阳，每代皆是两名弟子。”
“我去问问重光，看他有入道的意向嘛，如果有，哪怕抱着师父腿不撒开，摇散架咯，我也要帮重光求一个推荐的机会。”说罢，蒙碧风风火火的来找张重光。
这方世界，修仙界“与时俱进”，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各仙门招纳弟子的规矩五花八门，大多注重门第出身、实力，天赋在拜入师门前反而是次要的。
普通人想入道成为内门弟子，难如登天。
张重光盥洗后走出新房，伸了个懒腰，瞧见蒙碧姐弟换回了初次相见时的衣裳，迎面走来。
蒙碧头披鲜卑风帽，上穿斜领大襟，下着间色裙，额前和下颌绘着两瓣红色花钿。
上下相对的三角花钿，使人注意力不由自主落在英气的眉眼上，更显明艳凌厉。
“承蒙你多日照顾，重光……我俩一会儿就走了。”蒙碧顿了顿问：“你要一直留在胭脂镇吗？”
见张重光不解，倒是蒙亨更为直截了当，“我姐和我适才商量过了，你若有意入道修行，我俩便请师父为你推荐一个仙门。”
蒙亨感情真挚，不似作伪。
“入道讲求机缘，强求不得，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即使要走，也得用过饭吧。”张重光不以为意，拉着蒙碧姐弟去祭五脏庙。
送别蒙碧姐弟后，张重光与萧宣远也策马返回胭脂镇。
张重光侧目盯着发蔫的萧宣远，“萧兄最近怎么总怏怏不乐的？”
面庞清俊，身形清瘦的萧宣元开口道：
“苻长生乖戾狂悖，视朝臣勋戚如草芥，大肆屠戮，不得人心。我爹近来却在为我出仕奔走，唉……”
如今，苻秦天王是太白犯东井，他狂笑着说太白渴了的苻长生。
“你不是一直想出仕司马晋么。”张重光故意叉开话题，不愿牵扯世俗承负。
“我家乃兰陵萧氏旁支，每个郡举孝廉的名额有限。”
流水的朝廷，铁打的世家。
张重光鉴于兰陵萧氏日后是萧齐、萧梁执掌诸夏半壁江山的高门，萧宣远没理由留在政权更迭频繁的北国。
虽然此时大江南北已经进入到一段相对安稳的时期。
“嗯……我帮你想想辙。”
“当真？”萧宣远黯淡的眼眸恢复几分神采。
“等我这次押镖回来。”
“最近崆峒山附近匪盗猖獗，你小心些。”
“放宽心，没事。”
“重光，有一事困扰我好几天了。”萧宣远一脸疑惑，“我之前怎么没听说娶亲要预备乳酪、果汁？”
“我也没听过。”
张重光脸不红心不跳，坦然道：“单纯是我想吃。”
抵达胭脂镇，拜别萧宣远，张重光回到生活十六年的竹屋。
竹屋内陈设破旧，张重光将见日之光镜供奉在供桌中央，从供桌底下抽出三炷清香。
点燃清香，他躬身三拜。三炷清香插进青铜香炉后，不多时青烟袅袅升起。
张重光轻声念叨，“鱼儿啊，分光、玄水、风幕三式我已然修练得炉火纯青，给我瞅点新鲜的吧。
“你说当初姚家那帮蝲蝲蛄们，有没有晋升到地仙境。”
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历经光阴长河数百年的冲刷、濯洗，张重光前世的记忆残缺不全，但仍记得姚家的每一个人。
这方世界，人仙境以下修仙者，寿命不过区区百年，境界提升至地仙境后，方才寿元千载。
张重光担心此前与他承负颇深的姚家弟子们，尽数倒在人仙境至地仙境的万丈天堑前。
难不成雇一帮吹拉弹唱的乐伎，跑到他们坟头狂欢？开棺戮尸泄愤？
况且前世炼制的琉璃混沌珠也全无踪迹。
重生了，又没完全重生。
张重光轻呼出一口浊气。
也好，现在即使手握琉璃混沌珠，也不能用。
万一再重生到五百年后，当年围追堵截他的流云山姚家贼子们，就真的只剩一把枯骨。
等清香燃尽，张重光才拿起供桌正中的见日之光镜。
铜镜背面上方凸刻蟠龙纹，中间一只虾、一只蟹分列左右，一只海马居中，皆仰望蟠龙，下方海浪澎湃。
四个隶书阳刻小字仅能隐约看出“三重”两字。
他找出一个小瓷瓶，滴了一滴露水在铜镜上。
平静的镜面绽放光华，镜中雾气昭昭。
没一会儿，一条金色鳞片，尾鳍七彩的锦鲤甩动鱼尾，将雾气缓缓荡开。
“这给我干哪来了。
“介还似炎汉吗？”
张重光紧盯口吐人言的锦鲤，等待画面转换。
两三个呼吸间，锦鲤与一条小黄蛇游弋在水雾朦胧的仙山山涧中。
锦鲤和小黄蛇耐心等待着，当道童将一筐废弃的仙丹倒入河水中时，两妖极为默契地相安无事，各自吞食着灵气沛然的废丹，一妖一半。
小道童仿若浑然不觉，倾倒废丹背起竹篓后，不易察觉地往河中一望，旋即转身离去。
“啪！”
“你个鱼妖！”张重光一把将铜镜倒扣在供桌上，悻悻地回床榻上歇息。
古镜又在重复混乱无序的片段。
张重光从记事起，每天与老篾匠学织席，尝试过用河水井水熬煮、涂抹古镜，没有任何变化。
六岁那年同是初春的清晨，当张重光老气横秋地感喟“悠悠苍天，何薄于我”，迎着朝霞采集芦苇之际，露水沾到古朴的见日之光镜，一切有了转机。
不久，张重光摸索出开启古镜的方法。
朔日取十五滴露水或望日以一滴露水涂镜面，即可开启古镜，每次时常两刻。
每逢初一、十五他便跟随古镜中的锦鲤，习练名为『移星换斗』的禁术。
但当他想从古镜中获得更多修仙法术时，时而是一尾锦鲤，时而是鱼首人身，名为张大缺的鱼妖身处的一幕幕不断重复。
修仙者百日筑基后研习本宗门的心法。
一旦修习基础心法，多数情况下会伴随一生，各宗门道法不一，未必兼容。
张重光仍记得前世从姚家杀出一条血路，逃遁到魔道圣宗后，为修炼魔道功法而废掉之前法术时，那宛如剔仙骨般的锥心之痛。
肉体凌迟般的剧痛和此前所有心血付之一炬的精神折磨，令他铭记至今。
何况习练的修仙心法阶层越高，日后成就越高。
蹉跎了十多年，胭脂镇安逸的生活，让他一度贪恋。
张重光喃喃自语，“莫非是我未百日筑基的缘故，不能再等了。”
这次押镖归来，找个适合的仙门拜师。
张重光起身走到院中，拿起一捆细竹条放在身旁，抽出一根放在排列好的竹条内，用大竹板推进去压紧。
不多时，铜镜归于平静。
每当心乱时，张重光便编织竹席静心。
“张兄！重光！在家么？”
张重光放下手中即将编织好的竹席，起身推开木门，看到伏威镖局的郑镖师郑毅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