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禁术:『移星换斗』
“哐!”
蒙碧一脚踹开房门,摇动一面羊皮鼓,脚踏罡步走了进来。
张重光条件反射般从胸口摸出一面铜镜,他将铜镜微微侧着,以便看清外面的好戏。
新郎官面具额前木雕的明珠,绽放数道光束,随着蒙碧悠远的吟唱,光芒大盛,照得屋内宛如白昼。
蒙碧张开双臂扭动着,身姿随之有节奏的舞动,羊皮鼓发出“咚咚咚咚、咚咚”的重重鼓点声。
她口中吟唱的并非张重光事先所料想诸如: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之类的请神调,而是一连串晦涩的话语。
如古神低语,原始且神秘。
张重光仿佛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又极为陌生,他竭力辩听,堪堪记住一个字,便忘掉前一个字。
他看不到蜷缩在床榻角落瑟瑟发抖的美娇娘,只看到新郎官双手掐诀,又迅速分开,凭空猛然一攥,再微微松开指节。
下一刻,新郎官赫然左手执盾,右手持戈,绯袍鼓动,煌煌神威,不可直视。
“瞅着挺猛,不知对上狐妖有几分胜算。”床底下,张重光心里犯嘀咕。
床榻上,美娇娘高挺小巧的鼻子耸动,周围皮肤迅速褶皱,朝中间聚拢,眼睛也被拉得细长,口中发出野兽的低吼声。
似是在警告,又似是在忌惮。
“妖孽受死!”新郎官爆喝,持戈便向美娇娘面门迅速推杀。
美娇娘立时低头,青铜戈头从发髻中穿过。
她左右摆动脑袋,鬓发顿时散乱,而后身子低垂匍匐,露出狐面真身,后腿蓄力上窜,朝新郎官脖子咬去。
电光石火间,新郎官不退反进,举盾前冲,狐妖的身躯被冲击得向后一躬,好似弯弓。
狐妖四爪钩在漆盾上,疯狂伸长脖子,露出惨白的利齿,目标明确,咬向新郎官脖子。
新郎官双臂发力,左臂前推漆盾,右臂向后扯动,右拳虚攥,短戈回勾。
下一秒,狐妖就要被腰斩。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张重光勉强看清,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狐妖滋溜向上窜去。
它在头顶即将撞到房梁时,突然在半空改变方向,朝依然沉浸在古神低语中的蒙碧面门扑去。
张重光心中暗叫“不妙”,提刀欲爬出去。
狐妖电射般冲到蒙碧身前两尺,蒙碧才缓缓睁眼,冷眼看着狐妖利爪闪过的寒芒,她挥起右手。
“嘭!嘭嘭!”
羊皮鼓不由分说连续三次砸向狐妖的脑袋。
“师父说咯,使用法宝要灵活。”蒙碧边挥舞羊皮鼓,边严肃的嘀咕。
当狐妖又一次被蒙碧锤击脑袋后,才淌着鲜血躲开羊皮鼓的攻击范围。
张重光这次几乎无法捕捉到动作,他将铜镜揣回怀里,从袖口扯出一条红布。
狐妖被蒙碧姐弟两人逼到墙角,忽然人形站立,啼哭起来,双爪团起哀求着。
蒙碧举起的羊皮鼓、她弟弟啄杀的短戈停滞在半空,两人犹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室内逐渐转暗,仅剩不安的烛光窜动着。
张重光不由得心悸,暗叫“遭了”,又要从床底往外爬。
“出来吧,早发现你了。”狐妖尖细的声音穿过两人身体,让人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是迟了,蒙碧她俩被狐妖迷了。
“我不出去,看你眼睛就让你迷了。”张重光正说着话,忽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左臂上。
“由不得你!”狐妖趴在床榻前,厉声尖啸。
下一秒,一抹暗红的双眸闪烁,照向张重光。
与此同时。
“分光!”张重光沉吟一声,反手挥出环首刀。
三道炽热的金色刀气横空斩出,逼得狐妖连连后退,张重光趁机钻出床底,长身玉立。
“你怎么会不受我摄魂术影……”狐妖的话未说完,哑然失笑:“倒是个谨慎的。”
“自然是我道心坚定,不为妖邪所惑。”张重光微微昂起下颌,带着几分孤傲。
“呸!”狐妖扭头朝身边啐了一口,“不知廉耻,有本事你把红布摘了。”
“那便有劳你帮我摘了。”
“摘了?”狐妖将信将疑,蹑手蹑脚走到张重光身前,突然暴起,极为专一的又扑向他的脖子。
张重光右手反手前挥环首刀,紧接着手腕一抖,正手向上斜撩。
刀环上一枚铜钱大小的银色灵币跃动,六束刀芒宛如一张网罩向狐妖。
狐妖再次敏捷的半空转身躲闪,同时挥爪格挡,一道刀气还是劈在它的后腿上,留下灼烧的痕迹。
张重光摘下红布条,含笑望着狐妖。
“你,你不受摄魂术影响戴什么红布?”
狐妖一脸不可置信,人性化的前爪指向他质问:“你身上明明没有灵力波动,就是个普通人,为何能伤我?”
“逗逗你嘛。”张重光淡然一笑,旋即声若洪钟断喝道:“蒙碧、蒙亨!”
蒙碧和她的弟弟蒙亨身子猛然摇晃两下,瞬间清醒过来。两人收摄心神,灵力外放,夹攻狐妖。
狐妖此时方寸已乱,自知不敌,几个闪身避开致命一击,四足疾奔,扑向窗棂。
张重光等的就是现在,他提刀斜劈,三道金芒扇状斩向窗棂。
狐妖扭动身子闪躲,又一偏头躲开掷来的羊皮鼓,前爪已碰触到窗户纸。
就在狐妖即将逃出生天时,此前没入窗户纸的三道金芒骤然浮现,惊出它一身冷汗。
狐爪轻点窗户纸,后仰翻滚跃下,怎料三道金芒又沿着此前斩出的轨迹,再次追身轰来。
蒙碧见状也是一脸懵怔,这刀法怎么如此诡异,已经挥出的连绵刀气竟能原路折回?
蒙亨惊诧之余,手中青铜短戈脱手,掷向再次跃起不到两尺高的狐妖,将它死死啄在墙壁上。
蒙亨等了一会儿,拔下短戈。
张重光上前,朝狐妖尸体腹部补了一刀,响起清脆的破裂声。
“重光,你这是……”蒙亨纳闷地看向对着死尸补刀的张重光。
“近来有魔道攫取妖丹,修行邪法。”
“重光,你这刀法……”蒙碧伸手抓起张重光环首刀刀环上已经乌黑的灵币,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以刀环为媒,灵币为源,难怪你之前说不能轻易出刀。”
“你之前的法宝就是这么砸坏的?”张重光笑着抬手,戳了戳她手中凹陷的羊皮鼓。
张重光想到什么,忽然叫道:“哎,老骗子敢卖假符给我兄弟。”
说着,他从胸前扯下那张朱砂勾描的黄色符箓。
蒙碧拿起瞧了瞧,“符箓是真的,也许狐妖修为高深,一眼便堪破了这隐匿身形的符箓。”
“你俩过来看看,这妖狐四尾呢。”
张重光转头,看到蒙亨撩着狐妖尾巴搁那数。
他也来了雅兴,刚才缠斗时没来得及仔细观瞧。
狐妖的尾巴与张重光固有认知大相径庭。
并非是四蒂四枝或一花四瓣,上下错落的四条尾巴,而是一条尾巴为主干,三条尾巴朝下,长在一边宛如枝叶。
麻杆打狼两头怕,妖狐修为精深,若非它受重伤断了一半尾巴,张重光也不会贸然出手。
三人相识仅仅十多天,蒙碧姐弟自不咸山云游至此,遇到斩除妖邪、亟需帮手的张重光,几人一拍即合。
张重光翻看了一会儿狐妖尾巴,扭头朝门外吆喝一声。
“萧兄!”
脚步声悉悉索索地响起,一位虬髯如钢针般的捕头冲进屋内,而数名身着皂衣的快班衙役守在门外。
萧宣远从捕头身后闪身走出来,看了看角落渐渐僵硬的狐妖尸体,倚靠着桌子,深呼吸一口气,见张重光点点头,对着蒙碧姐弟拱手作揖。
“幸得两位道长襄助重光,令这等吸食精魄的妖邪伏诛,还百姓以太平。”
蒙碧肃然道:“哪里,哪里……狐妖一月之内残害四人,人神共愤,此事乃是重光定计,我俩在旁协助,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重光,这妖邪的尸体如何处置?”萧宣远指向狐妖的手颤抖着刚伸出来一半,又忙缩回背后。
“架柴火烧了便好。”
听到这话,捕头点点头,招呼守在门外的衙役,用草席将狐妖尸体裹起来,抬着走出门外。
萧宣远让身相邀,“已备好酒席,还请道长们移步。”
众人在焚烧完狐妖尸体后才纷纷入席。
席间,捕头心有余悸地望向新房方向,生出招揽之意,对张重光说:
“重光,你何必窝在胭脂镇,如今妖邪横行,匪盗四起,正是上报朝廷,下安黎民……”
“打住,我志不在此。”张重光举起夜光杯,“不谈这些,喝酒。”说着,他将杯内果汁一饮而尽。
席宴散后,萧宣远也慢慢平复了汹涌的心潮,却看见张重光朝新房走去。
“重光!早备下了客房。”萧宣远边呼唤张重光,边快步追上。
“就这屋吧,喜庆。”张重光戏谑地指向新房,推门走进屋。
萧宣远思量片刻,想明白大概。
这间房里刚死了狐妖,以后未必敢住人,张重光留在这里过一夜是为了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慌。
他一咬牙,跟着迈过门槛。
张重光坐在杌凳上,从袖口找出掩盖气息的黄符,抖了抖,“宣远,这符纸阴山宗老骗子管你要多少钱?”
“没多少,只几十两。对了,你后天要护送黄家姑娘前往阴山宗入道吧。”
“嗯,顺便找老骗子评理,咱俩明早动身回胭脂镇?”
“好。”萧宣远环顾屋内摆设,目光落在墙壁的血迹上,吞咽了一下口水,才要继续劝说,却听张重光绘声绘色道:
“今晚太刺激了,那狐妖难以维持太久人形,耷拉下来的一会儿是长满绒毛的后足,一会儿是女子小腿,在我眼前来回晃悠。”
萧宣远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忙唤来几名女使,把被褥换成新的,然后匆匆退出新房。
张重光躺在榻上,自怀中取出铜镜,那面陪伴他十六年的见日之光镜。
十年间,他旁观见日之光镜中的鱼妖修炼刀法,偷师了分光、玄水、风幕三招无视筑基与否,普通人也能够施行的禁术:
『移星换斗』。
禁术是天地大道规则下,仙法的残篇。
所有禁术皆有代价。
『移星换斗』的代价是什么,张重光当前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移星换斗』的玄奥完全不弱于流云仙山的法术,这便够了。
收养张重光的老篾匠曾说,在一株梧桐树下拾到他时,他便怀抱成年人巴掌大小的古镜。
困意缓缓袭来,张重光收好见日之光镜,不多时,进入梦乡。
梦中方才的狐妖人面狐身,人形站立,身量骤长,穿着高开叉的旗袍,舞姿妖娆奔放,与张重光手拉手,跳了一宿拉丁舞。
翌日,三月十五日。
张重光躺在床榻上,以手扶额,“这梦也太抽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