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液态黄金(中)
“快说吧。”弗雷带着艾琳到贮藏室去。这里还没存放新酒,又位居地下,是个能交谈秘密的好地方。“待会儿糖化完成了,我还得去操控加料釜。”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艾琳有点咄咄逼人——或者说,她焦急得不顾礼仪。
“什么不对劲?酿酒环节吗?”弗雷停顿下来,想了想,说道:“难道你在怀疑……暮潮港守兵入驻支援的事情?”
“不,我去看过了。这些兵全由一个副官统领,也愿意接受我们的混编调遣。他们没问题。”
艾琳在酒桶架之间快速地走了个来回,接着说道:
“是整件事情都不对劲!你太轻信那个外交使节了!”
弗雷愣了一下。蕾娜出走后,不知道多久没人像这样直冲冲地给他警告了。
“暮潮港在诱导你。就连他们派兵前来捍卫风盾堡,也是诱导的一环。”艾琳分析道。“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好,全在营造一个假象:你可以、也值得同他们合作。”
“这个假象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呢?”弗雷说,“他们做了这么多尝试,只会让我们的货币流入他们的市场,对我们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甚至能够双赢。”
“人口。”艾琳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词,“迎月节举办当天,就是风盾堡人口流失之日。”
“……!”弗雷被这么一点,也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共办迎月节,从最开始就不对等。
风盾堡的娱乐设施,只有刚开始运作的酒厂以及几间酒馆,连吟游诗人班子都没有。
居民只可能向暮潮港流动,而不是反过来。
“现在两座「灯塔」都稳定了下来。人心不止是想着活命了。”艾琳被地下室的冰冷冻得发抖,可她坚持在说:“暮潮港是商邦,他们在过去是怎么吸纳人口的,你知道吗?”
弗雷摇摇头。
“他们有完善的娱乐设施:赌场、妓院、酒馆、浴场、剧院、大图书馆……从俗野老农到饱学鸿儒,他们都有办法满足。”
艾琳像点兵点将那样,把这些杀器一个个指出来,
“在风盾堡拖家带口的居民,用这种方式不太能拐走;可当下风盾堡的人口构成,大多是无家室的流民。一旦尝到了这种甜头,别说送去村镇复建复产了,愿不愿意回风盾堡都是个问题!”
“而我让钱币流入暮潮港的市场……”弗雷进一步剖析:“让无法以物易物的流民也可以在暮潮港靠零工挣钱,在那边消费、乐不思蜀。”
艾琳对经济方面的理解不如她的政治头脑。弗雷补充的这一方面,显然她没有想到——这就使得惊讶更甚了。
“说到钱币……”
艾琳缓了缓,继续说道:
“暮潮港的赌场也不是善茬。我们的居民把钱投进去,会输得要变卖家产来偿还。新币没有发行的时候,这个债务不可能追过来;可现在有了通用货币,暮潮港的人就可以利用这种方法,看似合法地侵吞风盾堡居民的资产!”
不靠血光和兵刃,单凭阳谋掠夺人口、侵占财产……世上竟有这样文明的交锋?
“大意了。”弗雷敲了一下手旁的木桶,“我太着急恢复经济秩序,让别人给钻了空子。”
“他们都是在商邦之间拼杀了好几代人的老油条。”艾琳没有什么安慰的意思,反而有些怪罪:“你从最开始就应该警惕才对。”
弗雷没时间花在谢罪上。这种决策方面的重大失误,只有行动能挽回。不是鞠个躬、道个歉就能解决的。
“下策,是立马叫停所有合作。”弗雷思索一阵,说道:“但我们理亏,而且两边的关系,大概不会在我和奥瑟里任上和好了。”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艾琳瞪着弗雷。
“有。但不一定有把握。”弗雷说,“我还有两张手牌。一张是现在头上正酿着的啤酒。另一张……我现在不能说。”
艾琳怀疑是他不信任自己,所以才不把话说全。
“不是不信任你。”弗雷几乎是顷刻间解读出艾琳的表情,“只是这个事情,我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案。必须得要万全之后才能实行。”
“弗雷大人!”教团学者匆匆跑下楼梯,“麦汁已经没什么生面粉的涩味了!快来!”
三人快步从贮藏室走向主厅。还没入内,就已经闻到空气中焦糖般的甜味。
“歇火,倒出麦汁过滤。”
弗雷下令,工人们就将一张宽大的麻布铺在木制过滤槽上,紧紧拉紧布角。
布下是由粗大木条搭成的简单支架,上面铺满干净的细砾和碎石,逐层形成一个天然的过滤网。弗雷还不放心,亲自检查过滤槽,确保没有任何杂质会影响麦汁的流动。
沸腾的麦汁缓缓倒入过滤槽中,翻滚着通过麻布和石沙,杂质和麦芽残渣被牢牢拦住,液体逐渐清澈。
石酒看着这些如同金流燃烧的麦浆,思绪飞到了在日熔镇第一次开炉的那一天。
滤掉残渣之后,还要再度煮沸。否则在这一过程中接触到的细菌,会干扰发酵过程,甚至会让麦浆变质。
“弗雷大人,您让我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泽琳拿出一包处理好的干料,“迷迭香,松木般的香气和微苦的味道;百里香,清新的辛辣感;还有切碎的苹果皮……矿坑苔藓的尖端浸出物。这个真的要放下去吗?”
“放。”弗雷道,“酵母一样,普通方法酿出的啤酒竞争不过暮潮港,必须要走本地特色的战略。这可是日熔镇的特色风味。啤酒有粮食就能喝到,但是想喝到这个味道的啤酒,只能来风盾堡喝。”
锅边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浓烈,草药和香料的气息随着蒸汽上升,环绕着整个酿酒厂。在酒厂外搭人墙的居民已经能够预见这批啤酒的风味了。
封闭的木制水槽将麦汁引导着经过一池河水,借助热量交换快速冷却,最后将尚温的消毒麦汁分装倒入发酵桶中。
酵母发酵的温度范围在18至22摄氏度之间。弗雷全凭靠体感来粗糙地获取这个数据:对人的体感来说,就是有些温的凉水。
他揉碎酵母饼,丢入酵母桶中。最后由他为所有木桶盖上盖子,并在预留出的空洞上安装空气锁。
“这是什么?”泽琳望着古怪的铁质器具。它看上去像是蒸汽机的放气笛,可实际上用处应该又有所不同。
“把这外面这一端浸入到水里,可以利用气压差隔绝外部空气进入。”弗雷指着其中一个解释道,“同时,糖分被分解成酒精和二氧化碳的时候,气体就会被挤出来。桶就不会因为内压超压而炸桶了。”
“分……解?”泽琳艰难地理解着弗雷说的每一句话,“所以,酿酒本质上是炼金学?”
“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头儿。”石酒大汗淋漓地走过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子骨还这么结实。“这酒……呃,只是打听一下,这酒得放多久才有的喝?”
“一周。”弗雷掐掉了二次陈酿的时间。
要真让这些望眼欲穿的围观群众等上一个月,指不定哪天就暴乱进来抢酒喝了。
“一周……”对酿造工艺来说,这个时间不算长。可石酒瞬间就被它击垮、露出年迈的神色。“行吧,头儿,你说是就是了。我安心等。”
“你不能安心等。”弗雷按住他的肩膀,“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