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多事之秋
知真观内
大殿香火萦绕,古色古香,此时却人影林立,四手也数不过。
守信道长面色阴沉似水,长须不时抖动,两眼凿凿,他的身侧左右各自立有十数名头顶通天冠、着玄色道袍的道长。
“守信!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堂堂武当地界,我青城派弟子竟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
一青衣道人站在武当众道面前,指着为首的守信道长,质问道:
“守信,今日你们武当必须要给我们青城派一个交代!”
守信道长眉头紧锁,看着大殿中央的无头尸首,缓言道:
“还请道友稍安勿躁,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青城派道人厉声道:
“现在应该封山!大索整个武当山,定能找出真凶!”
话音刚落,不等守信道人反应,左右几名道长便摇首否决道:
“万万不可!太乙峰正在行罗天大蘸,如此行事,岂不慢待了诸位同好!”
“这样行事,会让诸派看轻我武当,须得从长计议。”
“此事还是低调些好。”
那青城派道人就在众人之中,显然,此事早已出乎他的预料,他双手一摊,捶手顿足的责备道:
“他可是余掌门的独子!你让我如何与余掌门解释?”
言下,便有不少武当道长眉头紧皱,若是一普通弟子还好谈,可若是一派之主的独子蹊跷的死在武当山上,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了。
此事若处理不好,必会恶了青城派,连同西南一隅的各小门小派,又会让天下人看轻武当派,堕了武当的名声。
武当本就是多事之秋,又遭遇此事,恐怕江湖地位会大大降低,声名大损。
“道友,此事确实是我武当的不是,还请再多等片刻,我们武当必会给余掌门一个交代!”
“那最好赶快!不然,哼!我定要将此事传扬天下,堂堂武当,竟让上山观礼的客人死于非命,就连真凶都抓不到!我看你们武当,也别言什么玄门正宗了!趁早换了名头吧!”
守信道长身后,一中年道人,踏前一步,不忿道:
“道友慎言!”
“哼!”
“够了!”
守信道长以眼神示意那中年道人退下,嘴唇微启,又道:
“还请道友息怒,我们武当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余掌门以及诸位同好一个交代。”
言此,守信道长缓步上前,低头问那检视尸体的道长道:
“师弟可看出些什么?”
那俯身道人沉吟良久,缓声回道:
“出手者大概是开脉期后期,开了八条正经左右,脖颈处的切痕极为平整,尤其擅长利器,应是男子,所用兵器应是一长三尺宽四寸的刀剑。”
青城派道人上前追问道:
“其他的呢?这些我也能看出,能看出他的武功根脚、出身何门何派吗?”
那道人拍了拍手,起身答道:
“一概看不出,那人隐藏的极好,根本看不出内功根脚。”
“哎呀!”
尸体只能得出这些消息,众人只能另寻他法,守信道长又道:
“还请道友问问,余居士这些时日可是惹到什么强人?”
“强人?”
青城派道人瞥开目光,摇头道:
“底下弟子胡闹,我怎知晓。”
守信道长见怪不怪,建议道:
“道友,还是寻一与余居士相熟的弟子上来,问问便知。”
“行吧。”
众人如此商议,不多时,便有一青城派弟子被叫进大殿,出了此等大事,青城派其余众人也不敢乱跑,只得等在知真观外。
“贫道且问你,你得按实答话,不得弄虚作假!”
“弟、弟子知道。”那弟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阵仗,说话都开始打哆嗦。
“余居士平时可是与人为善?可有招惹到什么强人?这些时日可是与人生隙?”
一连抛出三问,众人目光锐利,落在那青城派弟子身上。
那弟子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众目睽睽之下,只好颤着嘴巴,按实回答道:
“余师兄平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确实招惹了不少人。”
“嗯?”青城派道人猛然回首,正要拿那弟子训话。
可却被守信道长阻拦道:
“道友莫急,待我问完再说不迟。”
那弟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将头埋的更低了,颤巍巍道:
“余、余师兄,这些时日,一直都待在山上,不曾去哪,若硬是要说与人争执的话,应是前几日他带人在饭堂堵福威镖局的林平之。”
“竟有此事?细细说来!”
“余师兄曾与林平之有隙,上了武当山,更是难解心中之恨,便趁着前几日那林平之独身外出之际,支开了武当值守的道长,要在饭堂给林平之一个下马威!”
守信道长目露精光,看出那弟子并未说谎后,又道:
“快将那福威镖局林平之请来。”
“是。”一弟子应声而去。
“后来呢?”
那弟子眼神飘忽,欲言又止的回道:
“后来啊,不知从哪窜出来个武当道长,将那林平之带走了。”
听见有武当之人插手其中,青城派道长抓住那弟子手臂,追问道:
“那人是谁?可曾言过姓名道号?”
“弟、弟子记不清了。”
“混帐,没用的东西!”
守信道长明亮的眸子扫了青城派道人一眼,又开口道:
“道友,何必与一小辈置气,这是生怕牵扯不到武当吗?”
“哪敢啊!你们武当多威风,我们青城小门小派,犹如萤火,怎敢窥伺皓月之明呢!”
“道友言重了。”
“哼!”青城派道长冷哼一声,不复出言。
众人又问了些许细节,便让那弟子下去,门外候着。
守信道长长叹一声,看着在僻静角落无声燃烧的三根清香,又缓缓阖上眼目。
.....
“师兄,我们这是去哪?”
清净看着前方的王唯,不解的问道。
王唯微微侧首,露出半张神色凝重的脸,回道:
“先回屋舍内,今日,这武当恐怕有大事发生。”
“大事?难不成会有人上门踢馆不成?”清净微张小嘴,满面疑惑。
听到这,王唯先是一愣,随后回道:
“你、你这想法,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那我们不应该去将那些人打个落花流水吗?为何要回去呢?”
王唯转头,深吸一口气,抓住清净的肩膀,沉着冷静道:
“清净,你要知道,这些事呢,不是我们能干涉的,那些人多半还会在武当其他地方搞破坏,我们回去也是为了保护武当的产业,亦是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况且,作为武当的明日之花朵,未来的武当等着我们去建设,我们得保全有用自身,保护好自己,不给师长们添乱,便是极好,明白了吗?”
王唯所言也是情理之中,能够招惹武当派的人,不是嫌命长,就是点子更硬,又岂是他们一个开脉期、一个蓄气能够插手的事情。
天塌了,还要高个顶着呢。
当先之际,先保住小命才是最好。
王唯眼神四晃,不经意间瞥见紫虚宫所在的太乙峰已是乌云遮日,云生风起,好似一团滚动的墨汁。
“果然,原来先前我没看错,不会吧,那么多高手,应该不会被一网打尽了吧。”
王唯可是见过观礼名单的,除了早先上山的华山派岳不群、全真教郝大通、峨眉派妙一夫人,还有许许多多大人物,都是在罗天大醮当日前来。
像什么佛门四寺、五方五宗,世出六姓,正道九派,隐世七圣,应有尽有,看得他眼花缭乱。
“希望别是什么大事。”王唯心中小声嘀咕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武当于他而言,确实是个偷偷发育的好场所。
王唯一番大言论,听得清净一愣一愣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不过王唯可没有闲情,见天势愈恶,拉着清净便朝屋舍走去。
在经过一个栈道时,二人意外遇到一伙人,王唯还在其中遇见熟人,就是上次妄图坑他的那个锦衣卫大官。
“陆、陆文昭!”
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着飞鱼服、腰缠绣春刀的面白无须男子,王唯一时有些难以将他与上次那个乌纱帽官员对应上。
“小兄弟,我们又遇见了。”
王唯借着眼角余光,朝陆文昭身后瞥了眼,黑压压的一众飞鱼服锦衣卫,大概有十数人,当下,脚步轻移,问道:
“你们这是作何?”
陆文昭笑着摆手道:
“这个时候来武当山能干嘛?自然是上山观礼啊。”
“那你们这么多锦衣卫?”
不等陆文昭张嘴回应,从一众锦衣卫中走出一常服男子,他也是面白无须,生得颇为阴柔,身后还跟着一锦衣卫贴身打伞。
其一开口,王唯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常服男子竖起绣花指,声音阴柔微弱,尖细嘶哑。
“陆大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山吧。”
“是,叶公公。”
这还是王唯第一次见到公公,他忍不住抬眉多看了几眼,正巧,与那叶公公对视几眼。
绣花指轻点王唯,叶公公也不在意,反而拿出一绣荷手帕,擦拭着额头细汗,笑吟吟道:
“哟,好俊俏的男儿,这在宫里啊,不知道有多少宫女等着对食呢!”
一旁的清净眼巴巴的问道:
“师兄,对食是什么意思呀!”
王唯不知如何答话,憋表情憋的涨红了脸。
叶公公缓缓将手帕塞进怀中,不阴不阳的敲打道:
“哎呀,想笑就笑出来嘛,何必憋着,待会把自己憋坏了可怎么办啊。”
王唯正欲解释,陆文昭便出声帮其打圆场道:
“叶公公,您身娇体贵,这山路颠簸,真是辛苦您走一趟了,还得亲来宣旨。”
“陛下旨意,谁敢不从,若不是陛下吩咐,洒家早飞上去了,现在的太乙峰啊,肯定是群魔乱舞,热闹极了,快走吧,我们趁热,可不要太晚。”
“是。”陆文昭拱手。
言罢,一众锦衣卫又上路,在经过王唯身侧时,叶公公抛出绣荷手帕,柔声讲道:
“小郎君呀,若什么时候武当慢待了你,便来京城寻陆大人,自是有你一番出路。”
看着不偏不倚落在自己手中的手帕,王唯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绝对是个高手!”
陆文昭走在最后,拍了拍王唯肩膀,声音嘶哑道:
“小兄弟,有缘再见。”
看着众人沿着山路远去,王唯眼神流离,自言自语道:
“怎么连官府的人都来了?还有个公公,还带着旨意,到底有多少势力参与了今日的谋划?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了。”
“师兄,什么是对食呀?”
王唯缓缓移过脑袋,白了清净一眼,又扭过头去,没回他。
“你快说说嘛,我好奇呀!”
“你年龄太小,这个时候接触这些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那你为何可以知道这些?”
“一时半会跟你解释不清,先往回走吧,回了屋舍,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
二人又上路,没走多久,又在一处山道里,遇见了一伙游商小贩。
罗天大蘸山上观礼之人众多,有些小贩想要上山讨生计也是正常,王唯也并未放在心上。
指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清净喊道:
“哇!有糖葫芦唉,师兄,我要!”
“行。”
王唯上前,问道:
“一串糖葫芦多少钱?”
“道长,只需三钱。”
“好,给我拿六串吧。”王唯计算着,将舍内几人都算了进去。
“行,共计十八钱。”
王唯递出一枚价值五十钱的永乐通宝,这钱还是上次带陆文昭上山白河给的,让他便宜使用。
清净笑嘻嘻的将糖葫芦从木杆上拔下。
那小贩从怀中掏了许久,王唯没了耐心,多看了一眼,小贩怀中竟不是铜板,而是纸张,不像银票,倒像是宝钞。
大明宝钞!
据王唯浅薄的记忆所知,这大明宝钞就是在永乐朝彻底失去了价值和公信力,朱棣滥发纸钞,随意拿张纸一印,便是价值上百万贯。
简直就是流氓。
“师兄,你看,这糖葫芦好好吃啊!”清净含着糖葫芦,不小心便将糖水落在衣服上。
“完蛋了!”
王唯正笑着,思绪一转,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微僵,目光轻移,看向那布衣小贩。
小贩也终于将钱换了出来,递出一把铜板交给王唯。
“道长,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