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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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万水之巅客盈门

昔日的万水之巅,曾经风行天地之间数万万年的水族的权力中心,那是万水交汇的巅峰,更是权力叱咤的殿堂。一代代水长在享受了数万万年的风光无两后,萧索到这一代水尊,也仍然是天地间风起云涌的烂漫之地。

昔日的万水之巅上,承接天地运接的巅峰大鼎送往了长生大殿,代之以百花洲先花神的祭祀。先花神是首代水长之妻,历代水长之女祖。从对历代水长炙手可热的推崇,到对女祖生生不息的感念,百花洲完成了万水之巅对权力的追逐到百花洲水族之母的缅怀的转变。

许是对女祖前所未有的虔诚感动了代代女祖,告别权力倾轧的百花洲焕然一新,万众生灵生机勃勃,容光焕发。权力和命运的车轮辗转,水尊和四世家们似乎也就健忘了昔日的血腥抢夺和杀戮,沉浸在苍灵万众的孕育里不亦乐乎。权力梦醒的水尊,想起昔日的荣光和杀戮,得与失,荣与辱,是否也会感慨命运的捉弄、天机的玄妙实难参透?

百花洲自当代水尊创立,经由水蓓夫人,再到在任洲主水菱花,不过三代人,而百花洲的众灵,换了一代一代又一代,饶是谁,都记不起这些历史弥久的遥远往事。因此,无论水尊和四世家们追思还是割席,百年周天的天机气运,也只有他们那些有着不同平民的漫长生命才能刻下万水之巅的印记,其余的平民大众,谁又记得起,数万万年前水族之长的光荣,数万年前的权力交锋,就连百花洲的源流,都已经是能活在他们记忆里难能可贵的传说。先花神,于他们不过是生命起源的最初,女祖之祖,如此而已。

没有历史的负荷,生灵们的生命如此轻盈。那些厚重的计较,无论失权者还是在位者,面对这一些轻盈的生命,可还会耿耿于怀?

从长生大殿到百花洲,日夜兼程,衣不解带,叶熙宁跟着女使花了近一个昼夜。这一整个昼夜,熙宁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援兵叶长生的到来,就算是叶长生脱不开身,叶枫杨也可以啊。她虽然面不改色一路随从,心里却攀着手指算着时辰。可是,到天都黑了,叶熙宁人已经落到了百花洲的地盘了,叶长生也好,叶枫杨也罢,都不见踪影。叶熙宁这才感觉有点惊慌和担忧。

当她看到满天满地的水流涌穿梭过偌大的一个祭台,就知道,水蓓夫人真的是挑了个无比伦比的地方。

她离祭台越近,就愈感觉自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吸引住,一秒就要被卷入其中。她颤颤惊惊地停住脚,不敢再迈开脚步。

女使告诉她,这是百花洲客盈门的阵法,所有外来的生灵想入百花洲,都要进行能量平衡。因为叶熙宁来自长生大殿,所以要进行能量削减,如果下界的人想进来,则需要能量拓增。

叶熙宁心里骂着这是个什么鬼玩意的档口,身体已经被女使推进了阵法中。叶熙宁顿时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五花大绑,挑筋挫骨,一阵被撕裂的巨大的痛苦朝她袭来,她没坚持片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女使们上前探得叶熙宁的心脉,这才发现这位长生大殿的小公主,没有任何法力与功夫,徒生了一副万年仙胎和根骨。

当然,若不是这仙胎和根骨,她便要把自己的这点微薄能量交待给这万水奔流了。

从客盈门的洗骨阵出来,昏迷未醒的叶熙宁俨然已是百花洲四五周岁幼童的模样,女使把她直接抱到了百花洲洲主水菱花的寝殿百花殿。

水菱花听了女使的交待,皱了皱眉。她看着眼前形体弱小明显体力难支的小女孩儿,心里茫然水蓓夫人究竟何意。历练?这么幼小的身子骨经了这万水奔流的洗骨阵,怕是奄奄一息了。这百花洲已经出来一个水蓓夫人了,难道还能出现第二个水蓓夫人?要知道,水蓓夫人当时去长生大殿可是带着镜花水月去嫁人的,可不是这么一副小身板妄想在百花洲单打独斗能出人头地。

如果水蓓夫人是真想让小女孩儿出人头地,就不该把她赤身肉搏地带到这里来。这里是百花洲,可也是万万年的万水之巅。

她当然知晓,叶熙宁是长生大殿叶长生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所有在长生大殿议事厅有一席之位的君长都知道,长生大殿里起起伏伏的大小事务中,叶熙宁都是排第一位。她早就听闻过她的大名,从议事厅也好,从大姐水蓓夫人那里也好。如今,她那么脆弱地人事未醒地躺在她面前,是她始料未及的。

是什么事情让水蓓夫人公然拿了叶长生的心肝宝贝在这里开涮?水菱花倒是好奇。但眼下,她既不能因此而开罪叶长生,也不能因此而怠慢水蓓夫人。

心里已有计较,水菱花唤了自己的随侍水青竹,让她把叶熙宁安置在客卧好生看顾,等她醒了再做打算。

几日后,叶熙宁在浑身疼痛里悠悠醒转,她十分迷惑周围,聚神许久,才记起自己来了百花洲,又进了个破阵,后面就不知道了。她尝试着爬起来,谁知道腿脚全不听使唤,弓起身又倒回去了。她四下打量自己,感觉又回到了身量未足的蹒跚时候,如此险恶的脱胎换骨之恶毒法阵,她内心更是惊恐。

她想着自己竟然还在这里,身处险境,人陷囹圄,看来,叶长生她短时期是指望不上了,还得靠自己。可自己有什么可以靠的呢,她十分不耻自己这几万年的打闹,枉费了长生大殿的好时候,如若习得一些法门,今天还至于沦落如此么?

叶青竹看着动了动的叶熙宁,十分惊喜。这个小公主几天来在这里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地躺着,她还觉得怕是醒不过来了。心下还是佩服长生大殿的厉害,倘若她自己这么四百岁时候往那万水奔流里走一遭,怕是尸骨全无了。小公主以四百年的身骨竟能神奇活下来,长生大殿还真是她们百花洲的百岁花灵们无法企及的天城。她唤女侍端来百花酿,给叶熙宁喝下。叶熙宁虽有些犹疑,后一想在这里自己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干脆就喝了。意外感觉身子里一股清凉,那火辣辣的疼随即轻了许多。水青竹告诉叶熙宁,她现在躺在洲主的百花殿里,洲主随后就来。让她好生躺着。

叶熙宁十分介怀那女使口中快把自己撕裂的客盈门是什么玩意,正要开口,水菱花已经进来了。

水菱花和水蓓夫人在神态上还是很有些相似,只是水菱花看起来比较亲切,没有水蓓夫人的高傲和盛气凌人,叶熙宁在心里悄悄打量着水菱花。

水菱花自然是瞧见了小丫头的眼神,她缓步走近叶熙宁,摸摸她的脉搏,笑着说:“你今天的情形可大好了,不然要把我们百花洲上上下下啊可忧心坏了。我的小公主,不然怎么向我们的长生大帝交待。”

叶熙宁垂下眼睑,内心哼了一声。

水菱花又用手探探叶熙宁的额头,“还是长生大殿的小公主厉害,这小小年纪竟然能轻易过了我们的万水奔流客盈门。不过,你身上的本事也暂时留在万水奔流了,你现在是四百岁幼龄之躯,和我们百花洲的小花仙没什么两样。你母后是想让你在这里学有所成,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哦。今天起,你就是百花洲的一名小花仙。今天,你且养着,身体恢复了,就和我们的小花仙一起去学堂吧。”

随后,水菱花轻声叫了另一个女侍的名字,水青竹传话出去,没多久,进来一位女侍,叶熙宁留神瞥了一眼,正是带她回来的那个有点年纪的女使。

那女使走近来向水菱花十分惶恐地行了个礼,水菱花示意她站在叶熙宁床侧,“这个是田嬷嬷,是你母后时的老人了。这次也是她去长生大殿带你回来的。让她来带着你,你母后想必也安心。熙宁,你自小是长生大帝捧在手心里的,不过,既然来我们百花洲学艺,那就是我们百花洲的学徒。一切以学业为重,学成归去长生大帝不亲自来接,我也亲自送你回长生大殿。可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水菱花顿了顿,又对那个叫田嬷嬷的女使说:“学业的事,想必水蓓夫人也特别交待过,我就不重复了。只这几日,她身体还没有回复,让她休养休养,三天后,再来带她吧。”

田嬷嬷连连应允,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殿门。

水菱花又交待了水青竹几句,便随即也出去了。

偌大的一个内室,只剩下叶熙宁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稍微有点移动,身体就牵扯得她龇牙咧嘴地叫唤。今非昔比,叶熙宁想着自己从未有过的窝囊,却也只好认命了。

水青竹的百花酿倒是让她心生感激,至少,能让她能够行动,不那么窝囊地躺在床上痛得直叫唤了。到第三日,叶熙宁也不想那么无聊地躺着了,早早地起身,等着田嬷嬷来带她离开。

田嬷嬷带着她和水菱花道别后,两人就一前一后离开了百花殿。

走出百花殿,叶熙宁跟在田嬷嬷的身后,带着七分好奇和三分拘谨悄悄打量这个陌生的天地。与长生大殿周边高山连绵起伏不同,百花洲是在一片水域包围中的一片水陆湿地。地势十分低平,一眼望到尽头,都是白晃晃的水光连到天上去了。

跟着田嬷嬷,叶熙宁穿过眼花缭乱的屋舍花丛。在一个屋顶上满是紫色的草的屋舍前住了脚。田嬷嬷指着屋子说:“这就是紫草宫。你记仔细些。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叶熙宁仰头看那屋舍前果然是刻了一块写着“紫草宫”的木牌。

“紫草宫里有花植汀、花药汀、花事汀、教养汀。花植汀和花药汀在紫草宫的前院,花事汀在中院,教养汀在后院,由我管事。”田嬷嬷一边走一边说,脚下并没停,说话间人已过了中院,到了后院入口,看叶熙宁一路小跑,却也没能跟上来,不禁提高了音量,“你跟紧些!”

叶熙宁原本一路听一路记着路线,没提防田嬷嬷这厉声一喊,慌不迭地赶紧迈开步子,不料,太过用力,来不及拉平重心,就一个趔趄地趴在地上。她顾不上手脚的疼痛,咬着牙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跟上田嬷嬷。

田嬷嬷摇摇头,转过两三个院落,在最后一个屋里推门进去,指着角落一个靠窗户的空床“你就住那里!”。

叶熙宁踮着脚,用力撑上去勉强够着,坐定。

田嬷嬷看着光光的一张床上,光光的一个小人儿,才忽而想起来,叶熙宁什么用具都没有带。

田嬷嬷看看叶熙宁,准备说什么,却究竟只是皱皱眉,转身出去“你跟我来。”

叶熙宁又跟着田嬷嬷转过两三个院落,走进一排屋子中间的那间,在靠墙的柜子里左右扒拉,扯出一套被褥,让叶熙宁囫囵抱着,又在边上的柜子找摸了半天,凑齐了几件换洗衣服,一起塞给叶熙宁抱紧,和叶熙宁一前一后回到当初那个侧屋。

田嬷嬷交待叶熙宁把被褥、衣物参照周边的床铺摆好,转身便要拉门出去的当儿,门忽而一阵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水菱花的贴身女侍水青竹,她也抱着一堆衣物进来,大约是记得叶熙宁往来匆匆,并没有来得及准备换洗衣物。田嬷嬷忙上前去帮忙抱住,给水青竹腾出手来。

水青竹颇为满意眼下的安排,临走时,谦和地叮嘱叶熙宁:“洲主事务繁忙,小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吩咐田嬷嬷找青竹即可。”

田嬷嬷忙接过话“小公主虽贵为长生大殿的公主,但还是来百花洲学艺来的,自然不能再以公主身份自居。不如同一众花灵一样,取个学名替代公主真名如何?”

水青竹对这个提议甚是满意,两人一同看向叶熙宁。

叶熙宁一时有些愣神,半天才回了个“嬷嬷说的是。”

田嬷嬷倒是反应极快,行云流水般“听说小公主是鼠尾草化形,倒也符合我们百花洲小花灵的身份,在我们这屋里排行第六,不如就叫鼠小六,如何?”

叶熙宁看着眼前两张殷切又期待的脸上,满脸急切的笑容,一时方寸大乱,却又无法推脱,硬着头皮应了个“是”。

于是,水青竹和田嬷嬷,像是完成了重托般长吁了一口气,彼此心领神会地道了声“辛苦”,一前一后离开了。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叶熙宁百无聊赖地蹲在窗户边,看窗外,也有一棵树,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零零散散的叶子。她想起自己突然其来的学艺,想起远在长生大殿的叶长生、叶长灵和始尊山的叶长提,忍不住倒在床上抽泣。她隐约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像这其深莫测的求艺之路,晦暗无光。而她的求艺之路,大约更是光阴惨淡,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自己已是孑然一身了。

纵是如此,长生大殿的叶熙宁也罢,鼠小六也罢,终是要面对命运猝不及防的这着棋。

新月初开,星光出现的时候,屋里其他的小花仙们回到各自的处所时,鼠小六已经收拾好自己起伏的心绪,藏起叶熙宁的委屈,打起精神去应对鼠小六在百花洲的际遇了。

小姑娘们鱼贯而入,进了屋,才发现屋里多了个素未谋面的面孔。其中,一个白白瘦瘦的小姑娘,径直走过来,大大方方地问:“你是新来的?”

新来的面孔略有些慌乱“我是……鼠尾草,我是第六个进来的,叫……鼠小六!”

问话的小姑娘一听,愣了,半晌,大笑起来,她语气十分轻快地说:“我是……白菜花,菜小五。”其他几个小姑娘也围了过来:洋葱花,葱小二;益母草,益小一——还是叫母小益吧……那个个儿稍矮的姑娘,被自己的绕口令给绕拗口了,引起小姑娘们一起哄笑。

边上那个高个的姑娘略显年长,她朝鼠小六咧嘴一笑,“我是鸡冠花,冠小四”,她又指指最后面进来的同样又高又瘦的姑娘“她是凤仙花,凤小三,是我们室长,也是我们学堂的小组长。我是副室长。”

“肃静!”鼠小六闻声向窗外望去,瞧见田嬷嬷迈着迅疾的步子正冲将过来,语音刚落,身形已到了门口,“叽叽喳喳,还像个学堂生样吗?”

鼠小六感觉室内空气明显一紧,抬眼瞥见其他小姑娘已在床头一字站好,菜小五正朝她递眼色。她赶紧从床上一跃而下,期期艾艾朝队伍里挪进去。

田嬷嬷满脸严厉地逡巡着脚步,看向一字排好的每一张面孔的主人。“从今天起,你们幼学六室就六人了。室长和副室长要支棱起来,把六室管好了。出了半分差错,”田嬷嬷话语一顿,眼神往一字线横扫,“仔细你们的皮!”

“是”凤小三、冠小四下了下腰,拱了拱手。

田嬷嬷刚好走到鼠小六身边,“叶……鼠……”语出觉得不妥,又中途顿出,却委实想不出来,只好继续顿着。

“鼠尾草”“鼠小六”凤小三脱口而出,冠小四又补了一句。

“对,鼠小六初来乍到,年龄也小,很多规矩都不懂,你们要提点着,带好头,让她早点适应幼学堂。当然,年龄小可以克服,谁又不是从小学到大的呢?也不能拖了大家后腿!”

“是,田嬷嬷!”鼠小六也学着拱了拱手。

“回答‘是’。”鼠小六感觉头上一僵,挺直身子,憋足气“是!”

这回,田嬷嬷大概是满意的,目光没有再落下,转身就出去了。

小姑娘们便如拆了架的藤蔓般,扑倒在自己床上。

“嘘”鼠小六余光瞥过去,邻床蔡小五悄悄朝她移近,把头搭过来,也示意鼠小六凑过来,待得两个头没有多余缝隙,贴合在一起,就听菜小五压低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鼠小六一时奇怪,愣愣地同样压低声音说“鼠小六啊!”

菜小五抓抓脑袋,想了想,“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鼠小六迟疑了下,将声音压得更低“叶熙宁!”

“蔡青青”两个小姑娘像交换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又迅速挪开身子,然后心领神会地望了彼此一眼,给对方一笑。

于是,鼠小六收获了她生涯的第一个朋友——蔡青青。

到晚饭前,这朋友的阵仗便迅速扩大到了四人:鼠小六——叶熙宁、菜小五——蔡青青、葱小二——蔡婷、母小益——元媛。

因为鼠小六的到来,小姑娘们新得的这个身份和名字,竟意外带给她们突如其来的新鲜和好奇,她们十分迅速地接受了这个意外,并且乐此不疲地借以戏耍和嘲弄,显出了各自不一般精灵。每每她们忙累了的时候,菜小五就常常突然声色内荏地叫起“去你的!”葱小二就接过来翻了个白眼“葱小二”然后做了个倒毙的姿态,几个小姑娘就开始玩闹扭打到一起,十分的热闹。

但即使私下里,她们也并不叫唤各自的名字,以防“叶熙宁”这个为百花洲所禁锢的名号,给鼠小六留下话柄。

小姑娘们自然避开了被田嬷嬷钦点的凤小三、冠小四,也提醒鼠小六暗自警醒点“告黑状”的二人组。

小姑娘们彼此交换着年幼生命里宝贵的心得,以寄望于以后的生活在彼此的照拂下能够快乐一点、顺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