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明师弟
“对不起。”陆月明来到少女身后，轻声说道。
少女愣愣的扭过头，好看的眼眶中噙着泪，目光扫过陆月明手中长剑，如水般的眸子黯淡。
陆月明心中泛起心酸，有些同情，蹲下身子，用洁白的袍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少女眼角的泪珠，衣角被打湿，沾染着少女脸上的脏污，洁白的袍子像是被污染上一角，就如白纸被染上墨迹。
温软入怀，墨轻裳终究是没忍住扑进陆月明怀中大哭起来。
陆月明有些复杂的摸着少女青丝，自己十五岁逃出陆府时，也曾躲在深山洞穴之中放声大哭，自那之后，他便开始一路逃亡。
这个被捡回的姑娘曾经是那般的耀眼，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经也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啊。
少女放肆大哭着，泪水在陆月明怀中落地生根。
她是那般的强大，强到挥手灭剑气，她又是那般的弱小，弱到死死抓着陆月明的衣袖不松开。
轻轻将轻裳剑放到一边，陆月明笼着墨轻裳席地而坐。
怀中哭声渐渐变弱，直到只剩浅浅的抽泣声。
方尺小院中，小小的坟茔，低低的抽泣声为这座兑剑峰浮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
“师弟，师尊死了。”
“师尊说，我的未来不在玄石疆，可是，我只想待在师尊身边，只想待在这个小院。”
“我好想师尊，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有那么好的天赋，我若不是什么天骄，师尊就不会为了我而死了。”
“师尊，是被我害死的。”
“落鸯剑是师尊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我不想落鸯剑也失去。”
“可是，师尊会不会怪我，我没能完成师尊的期望。”
“我好怕，怕到到下面师尊会怪我，但是我又好想她。”
少女的嗫嚅声越来越小，青丝埋进陆月明怀中，一如这七年埋在小院之中。
...
陆月明又做梦了，但这一次的梦中，没有白衣男子。
少女持剑走进他的梦境，落鸯悠悠，斩断他面前的一切，而他，手里则握着轻裳，墨家的轻裳。
他叫她轻裳师姐，她叫他月明师弟。
剑有缺，亦如人生。
...
再睁眼，陆月明发现自己躺到了床褥废墟之中，身上被盖了薄薄的床褥，破旧的床褥上画满了杂乱的阵纹。
小屋还是有些脏，却是不乱，曾经到处乱放的书籍玉瓶消失不见。
陆月明起身，血气流转，周身疲惫一散而空，身上洁白的剑袍多了些深色。
轻轻推开小屋门，少女跪坐在坟茔前，轻裳剑依旧躺在地上，边上斜插着落鸯。
听到动静，少女回首。
脸上没了之前的脏污，清冷的脸上，眉间多了几分伤感，鱼沉雁落，抽抽噎噎。
“我叫陆月明。”陆月明走到墨轻裳身边，小声说道。
“月明师弟。”墨轻裳小声唤道。
“轻裳师姐。”一如梦中那般。
“师弟曾经受过伤？”墨轻裳突然开口。
陆月明一怔，摇了摇头。
“未曾。”之前逃亡两年，自己凭借着玉佩，倒是并未受到什么伤。
“那为何我找不到师弟体内灵脉？”墨轻裳抹了抹眼角泪痕，疑惑道。
陆月明心头一震，迎上少女疑惑的眼神，心头那一抹警惕终是被心酸替代。
“师姐可曾听过无脉之人。”陆月明心中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和墨轻裳说实话。
“无脉?”墨轻裳黛眉微蹙，显然是没能理解。
“师姐能够看到灵脉？”
“嗯，通元境之后，便能浅浅的看见。”墨轻裳解释道。
看来墨轻裳或许有着特殊的体质，陆府毕竟是大家族，虽然陆月明接触修行之后便逃了出来，但府中典籍他也看了不少。
就像陆府有血脉之力，有些天地的宠儿，怀各种特殊体质而生。
“我体内没有灵脉。”陆月明平静的说道。
“那师弟如何修行？”
“我也不知，并未修行，修为便水到渠成，只是如今到了通窍，似乎不再这样了。”
墨轻裳面露思索，小手伸出袖袍，轻轻的握住了陆月明的手。
陆月明顿时感觉到一股灵气顺着手心进入身体，灵气纯净而强大，在他体内不断游走，直至落入丹田，被先天一气挤进丹田一隅。
“连命火和灵台二脉都没有！”墨轻裳大大的眼里满是震惊，她的灵气进入陆月明丹田便断了联系，像是被抹除一般。
“嗯，还请师姐为我保密。”陆月明颔首。
墨轻裳松开了小手，浅浅的点点头，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半晌之后，墨轻裳再次看向陆月明，开口问道。
“师弟为何会来兑剑峰？”
“我在试剑会叩心镜时晕了过去，诸位长老不愿为我一人再开窥元石碑，内门诸峰又兑剑峰最为特殊，便将我安排在了兑剑峰。”陆月明解释道。
“那腰牌呢，我记得兑剑峰似乎没有腰牌在峰外了。”墨轻裳目光落在陆月明腰间。
“这是内门一个弟子在外历练时，意外遇到一位兑剑峰弟子遗骸，从中获得，杨峰主便将其交给我。”
“说起来，一环扣一环，倒也是缘分，我若是没能来兑剑峰，或许早已被人关起来研究了。”陆月明挠了挠头，现在想来，命运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墨轻裳起身，陆月明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墨轻裳居然穿着一件青色长裙，裙边绣着鸯鸟。
“之前的事...”墨轻裳有些支支吾吾，素手扭捏着。
“师姐，未来兑剑峰的日子，还要多麻烦你了。”陆月明笑着，打断了墨轻裳的话。
墨轻裳愣了愣，眉眼弯弯。
“好。”
...
“师弟，我们或许可以从你血脉之力和先天之气两个方向入手。”
轻裳剑被陆月明别在腰间，墨轻裳虽然比起之前开朗了一些，但轻裳剑依旧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陆月明原本是想将剑插回石碑前，但轻裳剑中的抗拒与悲哀又让他于心不忍，在征得墨轻裳同意之后，陆月明便暂时将轻裳剑当作佩剑。
通窍境以先天至宝为佩剑，想来整个玄石疆也独此一份。
“师姐，我来自陆家，陆家的血脉之力是要参加陆家大祭之后才能完全觉醒，之后才可以修行。”陆月明解释道。
陆家大祭十年一次，届时适龄的陆家人便会进入陆家祖地彻底觉醒血脉，之后通过陆家独有的功法进行修行。
陆月明很不巧，在他逃亡的第二年，正是陆家那一届大祭。
“那你知道，你家族血脉之力如何觉醒吗？”墨轻裳轻声问道，陆月明之前和她说过他与陆家之间的关系。
“族中一位长辈似乎说过，要进祖地叩拜先祖，而后受先祖之力洗礼，脱胎换骨之后，体内紫气便会被彻底发掘。”陆月明老实说道。
“先祖之力洗礼？”墨轻裳面露思索，随即很快想到什么。
“我曾经在一份典籍上看过，血脉之力觉醒大多都是外力激发其潜力，有些则是需要特定的方式，而血脉纯度越高，其所需要的刺激便越大。”
陆月明眼睛一亮，他年幼时曾见过其他族人觉醒血脉，天赋越好的的确所需要的时间越长。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你陆家激发潜力的方式。”墨轻裳有些颓废道。
陆月明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内视周身，紫气在窍穴之中盘旋，血气被阻挡在外，只得漫无目的在体内流转。
“师姐，我可能知道怎么做了。”陆月明一把握住墨轻裳的小手，激动道。
墨轻裳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师姐你看，我体内窍穴被紫气霸占了，可是通窍境的修行不是要血气流转窍穴，打磨入灵境基础，之前我在离剑峰时，就是因为遇到门内长老交战，外力刺激之下，突破到了通窍境，从那时候开始，我体内的紫气便霸占了窍穴。”若真是陆月明想的那样，那他便不需要再回到陆家，就能觉醒血脉之力，作为紫气的主人，陆月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体内紫气的力量。
“你是说，只要让你体内血气进入窍穴，完成血气流转窍穴？”墨轻裳也反应了过来。
“不，或许还能做的更多，要是血气和紫气能像灵气和先天一气一样互相交融...”陆月明呼吸有些急促，血脉之气与血气相融，若是让旁人听到或许会嘲笑他是个傻子，血脉之力何尝高贵，又岂是血气能比的。
“师姐，帮我。”陆月明目光坚定，他先天无脉，本就是忤逆上天的存在，未来之路注定坎坷，此时就有力量摆在他面前，即使代价再大，他也要争取。
“好。”墨轻裳点点头。
二人在废墟中寻了两块还算干净的蒲团，端坐在院中坟茔前。
陆月明气沉丹田，放平心境，将体内血气调动，绵绵血气长龙呼啸，在陆月明周身流转。
陆月明与墨轻裳对视一眼，墨轻裳顿时了然，小手轻轻放在陆月明胸膛。
瞬间，陆月明便感受到一道磅礴的灵气猛地透体而入，灵气强大，带着刺骨的寒意。
“师弟，若是承受不住，便与我说。”墨轻裳低声说道。
陆月明咬牙应了一声。
墨轻裳的灵气在陆月明体内不断游走，陆月明没有灵脉，体内无法形成周天，所见窍穴也极为有限，墨轻裳只能按照自己的灵脉运行周天来引导陆月明不断熟悉，寻找藏在体内的诸多窍穴。
血气如龙，顺着被冰冷走过的路，一点一点踩着脚印前行。
渐渐的，越来越多曾经被陆月明忽视的窍穴被发掘出来，随着血气的不断翻涌，陆月明突然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原本高坐天空的太阳渐渐没了身影，陆月明此时满头大汗，原本就有些脏的剑袍被汗水浸湿。
体内血气长龙已经有了些萎靡，原本绵绵血气此时也有了些稀疏。
终于，血龙咬尾，体内周天大成，陆月明浑身一震，体内周天自行运转，至此，陆月明真正意义上踏入了修行。
陆月明抬眼看向眼前少女，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师姐，你是先天多少脉？”
墨轻裳想了想，随后漫不经心的说道。
“十一脉。”
陆月明瞪大了双眼，其实在墨轻裳引导他体内血气流转周天的时候，他便猜到墨轻裳体内的脉数一定要远远超过八脉。
因为常道年就是先天八脉，但常道年之前修行陆月明是见过的，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能运转至少三次周天，而刚刚虽然墨轻裳只是引导，灵气流动并不快，她境界高啊，尽管已经放慢速度去让陆月明熟悉，但陆月明运转一个周天的时间，墨轻裳灵气已经走了不下十余次。
“月明师弟，先天灵脉其实没那么重要，就像我曾经遇到一个先天七脉的人，境界比我高了一截，还是被我一剑斩了，而后来一位先天六脉的却与他不同。”
“师姐没打过他？”陆月明疑惑，轻裳师姐不是玄石疆第一天骄吗？
“没，我两剑才把他斩了。”墨轻裳有些无辜的说道。
“额，师姐，方便问一下这两个人的境界吗？”陆月明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那个先天七脉好像是化元后期，先天六脉那个貌似是门内的一位执事，应该是聚湖境左右。”墨轻裳眨了眨眼。
“...”
墨轻裳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面前的少年眼中居然有了些颓废。
“师姐，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陆月明叹息一声，自己和墨轻裳比较确实有些不现实了。
“不知道，七年前我是瀚海境后期，但这七年我一直未修行，如今到了什么境界我也不知道。”墨轻裳轻声说道。
“对不起，师姐。”陆月明有些愧疚。
“没事的，虽然七年没修行，但保护师弟还是没问题的。”墨轻裳眉眼弯弯。
小院中只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还是墨落鸯的住所，如今落了锁，唯一能住的地方只有墨轻裳那间堪称废墟的小屋。
但墨轻裳却想待在那座坟茔前，那间小屋自然而然就成了陆月明的房间。
陆月明当时被常道年带来内门，外门的一些杂物都还未整理，不过其中倒也没什么东西，大多都是剑宗发给外门弟子起居用品，就连陆月明此时身上穿的都还是外门弟子的剑袍，虽然有些脏，但总好过没有。
墨轻裳看着陆月明有些脏兮兮的样子，翻手取出一剑剑袍，剑袍如墨，上面用金线绣了好看的剑纹。
“这是兑剑峰的弟子剑袍，我曾经外出游历时，师尊交于我的，我只穿过一次，如今便给师弟吧。”
陆月明没有拒绝，接过剑袍，剑袍倒是男弟子的款式，看来曾经的兑剑峰峰主也有些恶趣味。
轻轻嗅了嗅，剑袍上有道淡淡的幽香，与墨轻裳的发丝一样。
墨轻裳耳根微红，别过脸去，愣神的看着小小的坟茔。
陆月明也没有矫情，抱着剑袍进了小屋。
关门声音在耳边响起，墨轻裳回首看向小屋，眼底有些波光粼粼。
师尊，兑剑峰上多了个小师弟，小师弟人很好，弟子再也不用害怕了。
墨轻裳素手轻抚石碑，她只有待着这里，心中才有一种师尊也并不孤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