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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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与轻裳

陆月明并没有将剑插回去,他能感受到这柄剑的情绪,它不想回去,这也是它为何作为先天至宝,却无半分威势的原因。

它沉寂太久了,久到它都忘却了自己是一柄剑,一如那个悄然离开的少女。

陆月明提着剑,轻轻敲了敲掩着的屋门。

见屋中并无动静,陆月明轻轻推开了屋门。

少女蜷缩在床榻一角,目光无神的看向陆月明。

陆月明微微一愣,莫名感觉自己像个坏人,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忘却。

陆月明再次看向少女,墨轻裳长得很好看,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半分天骄的样子,她就像个被人抛弃的乞儿,可怜而又无助。

“你的剑。”陆月明开口,递出握在手中的长剑。

墨轻裳茫然的看向被少年握在手中的长剑,剑身如云,就像曾经一次次练剑的时光,光影如梭,一如曾经的过往。

少女轻轻摇头,抿着嘴。

看着无助的少女,陆月明不知为何心中的一片柔软被猛地击中,一种没由得心酸泛上心头。

陆月明看着轻裳剑,长剑蒙尘,怎么都无法擦去。

“我听三长老说过你。”陆月明随手拿过一只木凳,挥手拂去其上灰尘,坐在床榻前。

少女如珠般的玉足随即一缩,挪蹭着向后退去。

陆月明一愣,轻叹一声,再次说道。

“曾经剑宗有位一朵红颜压千骄的天才,八岁通窍,十六岁通元,十八岁败尽玄石疆天骄。而我今年恰好十八岁,却是刚刚突破通窍。”

“我上山之前,还在想这般人,该是如何的风姿卓绝,毕竟横压玄石疆一整个时代的天骄啊。通元境,那在我看来十分遥远,需要抬起头高高跳起才能看见的存在,居然会有人在十六岁便达到。”陆月明苦笑,他一直认为自己天赋很好,甚至比常道年都要好,但不得不说,八年时间从通窍到通元,他也很难做到。

“这般天一样的人儿,怎么就会把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呢?”陆月明低喃。

目光再次看向墨轻裳,不知为何,心底总会莫名涌起一抹心酸,像是愧疚,也像是悲伤。

陆月明低下头,手掌轻抚轻裳剑。

“这是一把好剑,但它不应该就此蒙尘,而它的主人要远比它还要优秀。”

“你不应该拿起它。”少女嗫嚅着开口,声音好似山间清泉,却又多了几分沙哑之感。

陆月明抬眼看向少女,眸子中多了几分动容。

她,说话了。

“对不起,当时我一时有些慌张,便情不自禁就拔剑向你砍过去了。”陆月明面带歉意,伸手便要递过长剑。

少女顿时又往后缩了缩,陆月明有些尴尬。

“可以与我说说这里吗?”陆月明只好收回长剑开口问道。

可是墨轻裳却再次不说话,双目无神,眼角带着些湿润。

陆月明起身,轻轻推开屋门,看向院中那方坟茔,或许他之前想的没错。

那个少女真的死了,就埋在了那里。

再回首,墨轻裳蜷缩在床角,杂乱的床褥像是一层厚厚的防护,将她藏起。

陆月明低叹一口气,再次来到床前坐下。

“那里埋着你师尊吧。”

“三长老曾说过,剑宗九峰各自传承,你将剑峰封闭,兑剑峰传承落寞,你可曾想过你师尊会怎想。”

“你实力比我强,境界更是我所仰望的存在,他们都说你剑心蒙尘。”

“但我不信。”陆月明双眼死死的盯着少女躲藏在脏污青丝之下的脸庞。

“你只是将自己藏起来了,就在那里。”

陆月明手指向院中坟茔的方向,远处,落鸯剑剑穗轻轻晃动。

“墨轻裳,强如你这般,到底在怕什么?”

陆月明突然苦笑起来,像,太像了。

自己在叩心镜中何尝不是这般,甚至,自己比起墨轻裳更加不堪。

陆月明沉默了半晌,随即再次开口。

“曾经有个人问过我,当真还要逃吗?”陆月明长舒了一口气,封塞的心境悄然而开。

墨轻裳微微抬头,眼底多了些迷茫。

“当时我不知道,他说只要有绝对的力量,何尝不能改天换日,一味的躲在畏惧懦弱之中,只会让未来再次遗憾。”

“墨轻裳,其实你与我并无什么不同,我们或许都是可怜人,我是为了活命,你是为了逃避。”

“有些事,注定是命,躲不过也避不开。”

“是啊,我躲了三年,那又如何呢,该来的总会来,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墨轻裳,你认为你将自己躲在这座兑剑峰,这间小院中,就能躲过你师尊已经死了的事实吗?”

墨轻裳猛地抬头,原本让人怜惜的目光变得可怕,像是一尊被惹怒的狂狮。

袖间手探出,一把捏住陆月明脖子,无尽灵气咆哮着冲出小屋。

仅是瞬间,陆月明腰间令牌便猛地一亮,刺眼的如雪剑光凭空出现,朝着墨轻裳斩去,墨轻裳抬手将剑光抹掉。

但雪花落地即融,连带着陆月明悄然消失,一同离开的还有那柄刻着轻裳的剑。

虚空微动,一个少年从中踉跄着落下,徐路文眉头微皱,抬手间,一道剑影将少年托起。

众人见状,纷纷踩着虚空来到近前。

“陆家小子怎么出来了。”杨长山不解,师叔之前与他们说过,只要陆月明遇到危险,他的剑气就会催动,兑剑峰上只有一个墨轻裳,师叔的剑气足以护他周全,只有连剑气都护不住的时候,陆月明才会被带出来。

“我的剑气刚被催动,就破碎了,甚至连我都未来得及感知。”徐路文低声说道。

众人闻言大惊,徐路文可是三府境的强者,即使是一道剑气,也不是通元境能随便接下的。

“小子,你在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太上长老开口问道,徐路文毕竟是三府境强者,陆月明虽然经历了生死危机,但却一点事都没有。

陆月明有些愣神的看着眼前老者,以及站在一旁满脸思索青年。

“这是太上长老,这是师叔祖。”三长老拍了拍陆月明肩膀,说道。

“见过太上长老,见过师叔祖。”陆月明连忙行礼,怎么大人物都来了。

“你先说说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太上长老摆了摆手,青年同样面带疑惑的看向陆月明,并未说话。

就在陆月明想着该怎么说时,杨千山却是看到了被陆月明握在手中的长剑。

“轻裳剑!”一峰之主竟是惊呼起来,毫无一方强者的气质。

众人纷纷看去,随即陆月明便看到诸位长老峰主瞳孔解释猛地一缩。

徐路文想要伸手去拿,却是想起什么,手僵在原地。

“师兄?”徐路文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太上长老,语气询问。

“的确是轻裳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的太上长老此时也乱了方寸。

“这不可能。”有长老大喝。

三长老此时与杨长山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顿时了然,一时间眼眸微垂。

“陆小子,此剑你从何处寻得。”徐路文语气沉重,看向陆月明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陆月明有些愕然,但还是将自己上山之后所见告知诸位长老,但在讲到自己下意识举剑斩向墨轻裳被其轻松挡下之后,便戛然而止。

“落鸯、轻裳。”徐路文喃喃,三长老与杨长山则是眼底多了些复杂。

“长老,此剑有何特殊之处?”陆月明疑惑,看向手中普通长剑。

太上长老轻叹一声,随即不再说话,飘然消失在原地,这兑剑峰,他进不得。

徐路文摇了摇头,目光复杂的看向云雾包裹的兑剑峰,语气多了几分肃穆。

“陆小子,你既已入兑剑峰,拿起这把轻裳剑,剑宗不论你是哪家之人,抱着什么心思进了剑宗,只是希望你未来不要做愧对于剑宗之事。你手中拿的,不仅是历代兑剑峰的传承,更是无数兑剑峰先祖对于后辈的希望。”徐路文语气悠悠,言罢,如太上长老一般消失在原地。

诸多长老陆续离开,眼中多了几分尊敬,又带了几分可惜。

最终,陆月明面前只剩下三长老与杨长山二人。

“杨师兄,让宗主来吧。”三长老轻叹一声,久违的叫了一声杨师兄。

杨青山没有说话,手中掐出一道剑诀,剑光如影,没入内门深处。

瞬息之间,一个身着紫衣锦袍中年人从虚空之中走出。

杨长山二人并未说话,中年人眼眸眯了眯,随即目光落在陆月明身上,审视的目光在轻裳剑上微微一顿,随即看向陆月明,仅是一眼,陆月明便脸色大变。

陆月明体内气息瞬间暴走,护体紫气自主破体而出,紫光大盛,但中年人只是冷哼一声,紫气顿时萎靡,缩回窍穴之中。

中年人挥手,一道屏障凭空升起,将杨长山二人隔绝。

“小子,你很不一般。”丰途华负手而立,眼中暗藏剑光。

陆月明心紧了紧,胸膛之处的玉佩传来淡淡清凉之意,稍稍让陆月明安心。

“见过宗主,弟子不知宗主在说什么。”陆月明拱手。

“呵呵,这两年,你陆家虽然低调,但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丰途华意有所指。

陆家公子在玄石疆失踪,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丰途华恰好知道。

陆月明沉默,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丰途华眼神扫过轻裳剑,严肃的脸微微一松,随即闭眸摇摇头。

“算了,你身上的秘密我不感兴趣,如今的你也不过我内门兑剑峰弟子。”

陆月明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恭敬行礼道谢。

丰途华摆了摆手:“说说吧,这把剑哪来的。”

陆月明只得将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落鸯剑啊,师妹你果然选了这条路,难怪这些年我一点消息都没有。”丰途华感慨。

“宗主,不知这轻裳剑与落鸯剑有何特殊之处?”陆月明大着胆子问道,在他看来,轻裳剑虽然珍贵,达到了先天至宝的程度,但让师叔祖与太上长老二人都动容,说明这剑不止他所看到的那么多。

“你可知兑剑峰上一任宗主叫什么?”丰途华沉声问道。

陆月明茫然的摇了摇头,其实他也就今天刚醒,刚刚迈入内门。

“墨落鸯。”

陆月明听完,却并不感到奇怪,他其实也猜到那柄落鸯就是墨轻裳师尊的佩剑。

“我猜,你一定认为落鸯剑就是因此而命名,甚至你手中的轻裳剑也是。”

陆月明点点头,世间剑客很多都喜欢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佩剑,一来方便养剑,而来也希望剑能将自己的名字流传下去。

“其实恰恰相反,她得剑名,所以才起名墨落鸯,轻裳那孩子也是。”丰途华叹息一声。

“这是兑剑峰的传承,也是一种使命。”

“长老之前应当也与你说过,师妹她多年前意外陨落,之后兑剑峰便一蹶不振。现在想来,师妹她或许不是陨落,而是殉剑。”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她给那孩子起名轻裳时,怕是已然做了准备。”丰途华喃喃。

“可是这和弟子又有什么关联?”陆月明感觉自己被搅进了一团浑水之中。

“曾经的兑剑峰,藏剑无数,其中先天真宝五柄,先天灵宝两柄,先天至宝一柄。”

“有两件先天真宝因意外折损,入了养剑池,一柄先天灵宝不慎遗落在外,至今下落不明,而那柄先天至宝便是你在那座坟前看到的落鸯剑。”

“那这柄轻裳?”陆月明疑惑,他手中这柄轻裳剑明显就是先天至宝,虽然剑光黯淡,但仍不影响其作为先天至宝的存在。

“你可知先天至宝之上是为何物?”丰途华目光如炬。

“帝兵。”陆月明有了些失神,握着轻裳剑的手不经意间微微紧了紧。

“每一代兑剑峰传承之人,其名都来自峰中剑,这是一个传承,也是一种希望,长剑等级越高,对其期望便越大,同时身上的责任也更重。”

“小师妹虽然入门晚,当时兑剑峰峰主喜爱,恰好落鸯无主,小师妹便改名为墨落鸯,后来师妹坐了峰主,从外面领回了个孩子,那孩子天赋极好,当时我们都以为那孩子会是下一个小师妹,但没想到师妹却说那孩子叫墨轻裳,兑剑峰没有轻裳剑,但却有一柄轻裳剑胎。”

“那时剑宗开宗老祖所留,老祖坐化前用全身修为打造了轻裳剑胎,剑胎成,帝威生。”

“剑胎初生,便有灵,天地赐名为轻裳,后来数代先祖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剑胎完善,最终落到了兑剑峰,由兑剑峰数代峰主蕴养。”

“当时我们只以为师妹是希望那孩子能够将剑胎完善,完成先祖未铸完的这柄剑。”丰途华语气复杂,目光落在轻裳剑之上。

“可是这不是帝兵。”陆月明开口,他在陆家见过帝兵,而且是斩过帝的帝兵。

“她失败了。”丰途华摇了摇头。

“她用兑剑峰所藏万剑祭养轻裳,又以肉身殉剑,但她小瞧了她在那孩子心中的分量。”

兑剑峰的云雾翻滚。

峰顶小院中,那方小小的坟茔前,墨轻裳蜷缩着身子坐在无名石碑前,滴滴泪珠滚落,打湿了碑前泥土。

落鸯剑流苏轻抚少女头顶,轻轻的,一次又一次。

“殉剑之人的本命灵剑缺失了,本该打开最后一道的枷锁未被打开,剑虽然成了,但却失了灵,无灵之剑,便不再是帝兵。”

“你不该将这柄剑带出来的。”丰途华叹息一声,这柄剑离了兑剑峰,那便代表兑剑峰的传承留下了,宗内任何人都不能再干涉兑剑峰中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墨落鸯,是真的死了。

丰途华看向陆月明的目光多了几分责备,却又转瞬即逝,这个陆家小子,比他还会闯祸。

“不过,至于你为何能拿起轻裳剑,我倒是不知。”

陆月明心中不解,虽然自己才通窍,但只要不尝试催动先天至宝,也不至于触摸不得,毕竟在陆家时,他不仅见过帝兵,还摸过。

“总归是受过天地赐名,其中所涉因果太大,未认为主,徒手握剑便是不敬天地,况且你还动了执此剑伤害其主的念头。”丰途华轻笑道。

陆月明闻言,心底多了几分愧疚,同时也有些许了然。

无因有果,这般不详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或许你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但这些都不重要,诸位长老估计也是当轻裳剑认了你为主。”

“但我总归要劝你一句,修行逆天而行,夺天地机缘以养己身,本就对天地有愧,此般瞒天欺天之事还是要慎行,不然未来入三府,天威惶惶。”丰途华挥挥手,屏障消散。

站在外面的杨长山二人顿时上前。

“丰师兄。”

丰途华朝着三长老微微点头,随即看向杨长山,伸手索要。

杨长山心中了然,取出怀中宗主令递给丰途华。

“丰师兄,师叔方才说了,你若是再将宗主令随意遗失,他便要请老祖出关,将你宗主之位撤掉。”杨长山如是说道。

丰途华哈哈大笑,“总归要给世俗一点机缘不是。”随即消失不见。

杨长山摇摇头,看向陆月明。

“既然宗主已经离去,说明宗门已然认可,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从今日起,剑宗便是你的家,你不可做出对不起剑宗之事。”杨长山深深的看了一眼陆月明,目光扫过被陆月明握在手中的轻裳剑,朝着三长老点头示意,同样消失不见。

“小子,兑剑峰的事,还需你自己解决。这是师叔留下的一道剑气,能让你再次回到峰上,轻裳是个好孩子,落鸯之事对她打击太大,如今兑剑峰只剩你二人,担子便落在了你的身上。”一枚雪花落入陆月明手中,入手冰凉。

“长老,我能不上兑剑峰吗?”陆月明有些犹豫,刚才自己有些冲动了,此时再上山,怕是只是瞬息便会被墨轻裳格杀。

“不行,兑剑峰的传承还在你手中,其他峰不能容你。”三长老摇了摇头。

“放心,我们看着那孩子长大,她最多吓唬吓唬你。”三长老拍了拍陆月明肩膀,安慰道。

吓唬吓唬吗?陆月明感觉不像啊。

就在陆月明还想说什么时,三长老眼疾手快,手中灵气微动,陆月明掌中雪花消融,整个人消失不见。

再睁眼,陆月明便已经回到了墨轻裳的小屋。

方才的灵气肆虐使得原本脏乱的小屋更乱,各种杂物胡乱的被扫在地上,床褥早已没了样子,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墨轻裳并不在屋内,陆月明伸手摸了摸怀中玉佩,缓步走出小屋。

少女蜷缩在石碑前,脸上留着长长的泪痕,一如雨水打湿了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