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取消婚礼
姥姥和大姨是隔天下午的飞机到北京,吃饭见面的时间也定在下午,姥姥已经很久没见林末了。
当年林末父母离婚后,林末随妈妈回上海姥姥家暂住,后来因为学籍,高中又转回北京备高,一路大学到研究生,再到留任北京的医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姥姥了。
医院办公室里秦落拉着椅子蹭到了林末身边,“明天下午的会诊我替你去呗。”
林末正在电脑上写病例,头也没转说:“嗯?这么好。”
秦落把头放在林末的胳膊上,撒娇着说:“这不是要多学习嘛,神经外科的会诊。”
林末抬起胳膊抖下秦落的下巴,哼笑一声,“怕是郑星医生的病人吧。”
秦落把书盖到了脸上,“哎呀,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含蓄一些。”
“我看整个住院部就郑医生本人不知道吧,不过你要替就替我一下午吧,明天下午有事。”
“林总就没有吃亏的时候,这算盘啪啪打的。明天下午有啥事呀?”
林末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取消婚礼。”
秦落愣了一下,吼了起来:“林末,你疯了?”
林末看到办公室门口的关注目光,“你还能再大声点吗?”然后起身把办公室门关起来。
从抽屉里拿了一颗桃子果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微微用力,原本坚硬的糖果,突然嘎嘣一声,粉末四散,嘴里满是甜的发腻的桃子味道,她转头看着瞪大眼睛等她回答的秦落缓缓开口道:“是疯了。”
秦落压低了声音问:“到底因为什么呀?”
“哎,就一言难尽,主要现在我妈觉得是我矫情,晚上还和咱科室的梁夏换了夜班,要不回去指不定又是一通唠叨。”林末拽着脖子上的听诊器颇为无奈。
“也不能总躲着,你最好还是跟阿姨好好解释一下。”
林末点了点头,秦落没有再追问详细的原因,是基于对她的了解,给足了她舒适的空间,也给出中肯的建议,她感动的抱住秦落眼眶酸涩。
晚上林末值班,查完房回办公室就看到她桌上的咖啡,心头又是一暖。
破天荒的前半夜一片祥和,林末甚至看完了明天会诊的资料后,还看了部电影。
晚上十一点林末有点饿了准备觅食,正好碰到出来换班吃饭的急诊廖医生,“廖医生,这不急不慢的步伐,不常见啊,今天班还行?”
廖医生赶忙阻止道:“这话不敢说,这可是夜班的禁忌语录TOP1。”
两人告别后,林末刚准备躺在会议桌上准备睡觉。结果刚躺下短短十分钟,四个病房接二连三的爆。
外科,术后房颤。肿瘤科,一个老奶奶呕血600ML。免疫科才收的系统性红斑狼疮,激素冲击完病人抽搐。消化科,肝腹水病人疑发肝性脑病,拉着护士胡言乱语。
林末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在住院部来回穿梭。她发誓一定好好背诵夜班禁忌语录。
肿瘤科的老奶奶因为已经80岁高龄了,处理起来比较棘手。
林末去的时候值班医生已经放上了胃管,也用上了止血药和抑酸药,但血压一直掉,只能放置深静脉补液。
林末刚把这边处理好后,系统性红斑狼疮病患的监护又响了,这次的生命体征全面闪烁,病人烦躁不安,指氧饱和度瞬间下降到40%,青紫的面孔,濒死的喘息声在夜里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
林末迅速跟值班医生进行了气管插管,机械通气,血管活性药,血液净化,突发的紧迫场面让林末不敢放松警惕,即使现在病人的生病体征有所稳定,但面对糟糕到极点的数值反馈,林末看着门外的家属,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士,心里堵的慌,这样的数值预后极差。
还没等林末和值班医生喘口气,刚刚稳住的体征再一次断崖式的下跌,呼吸机条件越加越高,升压药剂量越加越大,此前监护仪上跳跃的绿色音符突然变成简单的直线。
林末一秒都没有犹豫,迅速双手按压在患者的胸前,压过的皮下瞬间出现了片片淤紫,随着肾上腺素的注入,自主心跳恢复,但又在下一秒消失…
此时家属踉跄的跪倒在门口,哀求道“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我妈妈,求求,求……”
林末和随后赶来的三名医生,胸外按压了尽50分钟,推注了7支肾上腺素,但是病人的心脏没有半点反应。
宣布死亡后,林末关闭了还在工作的呼吸机,拔除了气管插管,然后默默坐在床沿上。
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她感觉到自己拔除气管插管的双手如同第一次时一样在微微颤抖。
林末甚至觉得在这一刻身穿白大褂的她无比狼狈。
她看着趴在病人身上的家属哭的不能自己,嘴里不停的说着: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不是说了要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吗?你起来,你起来……
林末想起去年拿到李兰胃癌确诊的报告单,害怕,绝望,甚至希望自己不是医生,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病患,也许死亡来临的前一秒都还心存希望吧。
林末想,她取消婚礼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了,但只要一回想刘羽出轨的场景,她再怎么去说服自己,都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天下午,林末早早回了家,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落地的镜子前,林末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墨绿色的针织连衣裙,再配上同色系的羊绒大衣。
穿好后正朝门厅走的时候,李兰女士拎着套改良的旗袍从二楼下来,走到林末身边,把衣服递了过去:“穿得什么啊,给,换上,还嫌不够丢人的。”
“妈,没必要吧……”林末一眼就瞧出是上海苏家旗袍的高定,心里涌上一丝愧疚。
李兰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本就毫无话语权的林末只能默默的进了屋。
浅粉色的百子刻丝旗袍,林末把头发盘了起来,插上明艳亮丽的簪花,但左右看了看,又觉得太过华丽,低头就准备在首饰盒里重新挑一个,没想到一只手比她快了一步,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从首饰盒里挑了件素雅的白玉兰,小心的插进林末的发髻里。
林末透过面前的镜子看着顾子川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挂到她的头发,没想到他今天穿了件复古的双排扣西装。
嗯,跟她的旗袍很配。高大俊朗,好像当年那个13岁的弟弟是真的长大了。林末正看的认真,忽然顾子川抬眼望向镜子,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她赶忙垂眸找口红,然后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眼光不错,谢谢啊。”
顾子川继续看着镜子里的林末说:“昨天听兰姨说,这旗袍是去年年底的时候给你定的,很美。”最后两个字轻的只剩下气声。
正在补口红的林末动作停顿了一下,去年年底是妈妈刚开始化疗的时候,她以为妈妈李兰只是觉得她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却没想到原来这么期待。
换好衣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口正在清点礼品的李兰,什么时候她的发间已经有了藏也藏不住的白发。
李兰转过身,看到林末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觉得自己有些太感伤了,李兰忙转身继续清点礼品。
林末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到底还是没能让她放下心。
在去酒店的路上,林末一直沉浸在取消婚礼的内疚中。虽然李兰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但是自小她和表姐苏曼就是拿出来比的,以前比学习,毕业了就比工作,再然后就比男朋友。
自从三年前表姐嫁给了机关单位正处的姐夫,李兰同志的气势就瞬间减了不少,对于她找男朋友的事情开始上心了,在被查出胃癌后就更甚了。
现在要通知全家她要取消婚礼,这场聚餐无疑是修罗场啊。
进包间前,林末深呼吸了一下,才拉开门,但眼前的一幕让她呆在门口。
包间的沙发上,姥姥笑得合不拢嘴,大姨也少有的露出赞许的眼神,而让两位祖宗如此满意的人竟然是刘羽,此刻正半蹲在姥姥身边说着什么,姥姥显然对刘羽说的内容很感兴趣,连他们进门都没有注意到。
林末转头一脸疑问的看向李兰,李兰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直接选择忽略,一脸歉意的对着大家说:“北京的晚高峰实在不敢恭维,大家见谅。”
姥姥这才注意门口的几人,有些责备的说:“既然知道要堵车还不提前些,还是人小刘有心了,知道提前去接我们。”
林末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合着李兰同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取消婚礼,所以才一直由着她,没有正面阻拦。
这齐乐融融的场面要她怎么开口啊!果然是她低估了李兰同志的执念。亏她一直愧疚到刚才进门前。
李兰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愣神的林末,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拉过林末的手,一路牵到了刘羽的身边,然后对两人语重心长的说:“要结婚的人了,都好好说话啊。”说完还拍了拍刘羽的肩膀。
刘羽则回了个安心的表情,反手拉住林末准备抽回的手。目光落到对面的顾子川身上,温和的笑着说:“原来是弟弟啊!”
顾子川的目光定格在两人拉着的手上,绷紧唇线。
李兰很满意的转身拉着顾子川、顾叔去和大姨聊天喝茶了,此时的神情完全是掌控一切的感觉。
林末脸色差极了,她压低声音:“刘羽,那天咱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今天来是要干嘛!”
刘羽不放反将人一把拉进怀里,“末末,我错了,我已经把程娜娜辞退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林末想要挣脱开,但这一幕落在家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表姐苏曼眼神温和的对姥姥说:“姥姥,您看小两口多甜蜜,我看着都害羞了。”
大家一阵哄笑声,唯独顾子川没有抬头看,而是专注的给姥姥剥桔子。李兰转头看向两人的姿态,甚是满意。
林末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开刘羽的怀抱,失态的低吼道:“够了。”声音不小,瞬间把家人的关注力都吸引了过来。突然一个橘子皮不偏不倚砸到了刘羽的脸上,本能反应伸手去挡,就松开了林末,“干什么啊!”
顾子川面无表情冷冷的说了句:“不好意思,扔偏了。”
刘羽看了眼身侧的垃圾桶,面上的不满忍了下去,转头继续跟林末说:“刚才听大姨说,姥姥上周高血压住院,才出的院。”
这话一出,林末的眼神却冷了下去。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刘羽了,都是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的分开,她看就是因为取消婚礼是她提出来的,让刘羽太没有面子,才会这样维护着表面的平和,要问多爱,估计她只是他的一个附属品。
刘羽见林末没再说话,就拉着人准备落坐。林末却后退一步,越过刘羽走到大家喝茶的那屋,先是90度鞠躬,然后说:“对不起大家,我和刘羽的婚礼恐怕不能如期举行了。”
整个包间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