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得意与失意
“都道阁下故乡覆灭，此曲为抒发思乡之情，闻者皆被勾动心神而悲恸。”
楚渝看了他一眼，“但我所听出的，不是悲伤，而是阁下欲要荣归故里的壮志和理想。”
“阁下志得意满，所图不小。”
邱一曲闻言眉心一耸，好像很惊讶，蓦然而笑，“何出此言？”
“因为真正思乡之人，不会这样吹这首曲子。”
在邱一曲眼中，黑焦眼神逐渐变得遥远，身上透出一种不符合当前年纪的孤独，好似来自天涯，让人觉得很陌生。
有的人故乡在万里之外，有的人，故乡不属于这个世界。
邱一曲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又投向台下众星捧月的陈念生。
二人视线交错间，他朝着对方拱手问道：“许久未见，陈公子听闻此曲后，可有什么感想？”
这句话没有以传音的方式，围观众人皆都听见，纷纷好奇望向陈念生。
可以说，他们最为期待的，并非邱一曲与黑焦之战，而是他与陈念生的互动。
一时之间，这个血腥残酷的擂台，竟成了评点曲目之地。
但不少人知晓邱一曲个性古怪，也不足为奇。
陈念生似乎未想到对方会开口询问他，微微挑眉。
他既然来此，目的很纯粹，也自然明白邱一曲能够洞察他的意图，双目对视间，心照不宣。
陈念生淡淡道：“我不通音律，所能听出的，不过是失意罢了。”
邱一曲笑了起来，微微摇头，看向楚渝，“看来知我者，黑焦也。”
每一场决斗落幕，便意味着杀除一位人族，叫他如何不得意？
谈何失意？
台下众人不知黑焦与邱一曲私下交谈了什么，听见邱一曲冷不丁所言，又惊讶望向楚渝。
在他们的视角下，两人一坐一立，沉默相对，虽无言，气氛中却涌动着剑拔弩张的暗流。
“决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邱一曲望了眼台板之上的倒计时，遗憾笑道：
“和你说这么多，只因为我喜欢询问每位将死之人的遗言，这是他们生命中最有趣的话语，我愿见证这份乐趣。”
距离决斗开始还有数息时间，楚渝也笑了笑，“那可能是最后一次见证了。”
“十年光阴过去，角斗场高层仍旧未能清除外来者，可见管理之松懈。”
邱一曲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他未能听清楚对方话语，因为此时台下已爆发了高呼声，压过了一切声响。
裁判中年蓦然宣布，“开场！”
随着中年话音落下，黑焦身上那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感消失无踪，被一种极度的松弛取代。
他还没有见到邱一曲之前，的确忐忑，可是相见之后，不同了。
楚渝伸出食指，指向三座擂台环绕的法柱，那是凡榜第一登记的信息，上面写着：
邱一曲，长平郡大清府白鹤城人，年四十一，早年经历不详。
“巨石族之人，怎配凡榜留名？”他微微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与漆黑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望着这森然笑意，邱一曲只觉一股阴冷感从脊背飞速上窜，狠绝直冲天灵。
对方，如何得知此事？
他眼神变得惊愕，随后却立刻镇定下来，幽深而笃定道：“但你不会告诉他们，不是么？”
即便被窥破身份，他也毫不担心，因为他有自信阻绝信息泄露，无非是杀了对方罢了。
楚渝微微一笑，认可他的话：“告诉他们，还怎么拿赏银？”
二人会心相视，邱一曲从台上站起身来，摆出起手式。
台下众人早已热血沸腾，打起精神，如被打了鸡血般疯狂挤向台前，不少人从席上起身站立，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念生空远的眼神也蓦然聚焦起来，一瞬不瞬望向台上的邱一曲。
至于黑焦，还不配得到他的关注。
但所有人却发现，在裁判话音落下后，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邱一曲的面色猛然大变，自信的微笑不知为何消失。
他站起身后，没有如以往一般第一时间出手，而是维持着起手的姿势，僵立于原地，双拳攥紧，死死盯着对面黑炭似得少年，神色极端诡异。
......
开场前，台下没有人看好黑焦，因为邱一曲不败之名太过深入人心，十年过去，仍旧没有人试探出他的实力上限。
此时闻风而来的众人，也只是被邱一曲赛前放出身具乙等炼体术消息吸引而来罢了，毕竟这是传说中的功法，没有人不想着争相一睹。
何况，既然邱一曲修炼了乙等炼体术，任凭黑焦如何强悍，难道还能修炼过比对方更高超的炼体术吗？
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在众多不看好声中，唯独台下也来围观的钱铭，对着身旁的楚龙烨道，“不用看了，结局已定。”
楚龙烨一眨不眨地望向台上，随口道：“你不是说，这黑焦不像是命绝之人么。”
“对，所以命绝的不会是他啊。”
钱铭笑道，引得楚龙烨微微一愣。
“众所周知，与黑焦之战后，陈念生很可能会挑战邱一曲，以谋乙等炼体术，若真如你所言......”
“那最后和陈念生对上之人，不是邱一曲……”
楚龙烨看了眼最为瞩目的陈念生，似乎想到什么，面带惊疑。
“对，他们早晚会对上。”
钱铭也看向气度专注恒定、自成一派的陈念生，眼中露出欣赏之色，“此子心性纯粹，仙风道骨，有元婴真君之资。”
他落下这句结论，似乎全然没察觉到自己身为一介凡人，去给天才修士测定命格有什么不妥。
楚龙烨摇头轻嗤，早已习惯对方大言不惭，“元婴只存在于传说中，对你我而言太过遥远，我等区区凡人不好置评，以后他会怎样也未可知，何况你不是说他命途多舛么。”
“你见识还是少了。”钱铭不以为意，“欲突破元婴，需修超脱心相，此子具备看淡世事的超然，即便多灾多难，以老夫看，也不会被卡在破镜桎梏。”
“反倒是那年纪相仿的黑焦”，钱铭摇头一叹，“此子虽看上去平静，但眼里执念深重，牵挂太多，并不通透，前程难免受到羁绊，更何况......”
他淡淡道：“有人看似冷静聪慧，实则痴愚顽固。”
楚龙烨心知对方不过是忽悠人的戏言，若真事事算准，早已成为被供奉起来的活神仙，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但知道对方同为苦命人，说这些大话，不过是为彰显可怜不多的自我尊严罢了。
于是他还是捧场道：“何以见得？”
钱铭缓缓道：“长生大道，需舍才有得，越什么都想攥紧，越什么都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