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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泪

夜凉。

灯灭。

人静。

起身离开。

他沿着楼梯缓缓往下走,好似在思索一件很难解决的问题。

他看到慕云舒已睡在一旁的长条板凳上。

慕云舒睡觉从来不挑地方。

他也看到独酌的郭君祥,二人轻声打了个招呼。

阎信道:“陈好呢。”

郭君祥给他倒了一杯酒,道:“他不想当给皇帝看门的敬事房太监,所以去找女人了。”

阎信道:“你怎么不去。”

郭君祥道:“我不愿意干这种受罪的事。”

阎信道:“有时候受罪就是享福,享福就是受罪,究竟是受罪还是享福恐怕只有本人才能知道。”

郭君祥不置可否,道:“你怎么下来得这么快。”

阎信坐到他对面,说道:“事情聊完了,当然要下来。”

郭君祥瞪大了眼睛,道:“你居然会是这种人。”

阎信神情不改,慢条斯理喝着酒,酒是暖的。

他道:“我是什么人。”

郭君祥道:“你应该是个男人。”

阎信道:“我确实是个男人。”

郭君祥道:“既然是男人,你就不应该这么快下来。”

阎信道:“所以我这会应该躺在床上,轻抚着那双温暖而又柔软的纤手,轻抚着光滑如丝缎的皮肤,轻抚着结实修长的双腿。”

郭君祥道:“没错。”

阎信道:“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对她,应当没有哪个男人心里不会涌出一股奇异冲动,男人也应当最清楚如何解决这股奇异冲动。”

郭君祥道:“你现在除了这件事外,应该什么都不去想。”

阎信道:“可惜我不能。”

郭君祥道:“为什么不能?”

阎信放下酒杯,道:“你知道什么是能人吗。”

郭君祥短暂思索了一下,道:“能常人所不能之人。”

阎信颔首,轻轻道:“世上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也都喜欢在漂亮女人身上发泄,若是叫他们克制,叫他们忍耐,堪比杀了他们,况且......”

郭君祥道:“况且什么?”

阎信忌惮道:“况且她不只是一个漂亮女人,这样的女人,也不会被男人征服。”

郭君祥道:“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

阎信道:“若是有男人以这样的心态对待她,那么一定会吃大亏。”

郭君祥道:“所以你对她敬而远之。”

阎信道:“所以我才想杀了她。”

郭君祥道:“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也无非是生死相隔了,但是......”

阎信道:“但是什么?”

郭君祥道:“但是,人,毕竟是人。

就算心上真有一层冰,也有溶化的时候。

爱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也只有爱的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

而且,并非所有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

常人都无法避免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后悔。

所以,倘若你要成为能常人所不能之人,就不要做出会令自己余生后悔的事,把握住每一次机会。”

说到这里时,他痛苦的眼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夜。

群星在天上闪耀,秋树在风中摇曳。

秋月更明。

这还是昨夜一样的星,一样的月。

星和月岂会变。

会变得只有昔日的人。

男人。

女人。

都会改变。

星还在天上,月也还在天上。

可是昔日之人又在哪里呢。

昏灯。

深夜里的昏灯,永远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他在喝酒。

他因为痛苦而喝酒。

他迫切得想醉。

只有醉了才能忘记痛苦。

可还有一种痛苦,往往喝得越醉,越痛苦。

阎信看着他,说道:“你很痛苦,因为女人而痛苦。”

郭君祥醉醺醺道:“是的,我很痛苦,我因为女人而痛苦。”

阎信道:“那是一个什么女人。”

身上的伤疤是男人的荣耀,心中的伤疤却是男人的耻辱。

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揭露自己心中的伤疤。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在深夜里,喝上了几口酒。

那个女人。

那是他仇家的女人。

他在江湖上的仇家,只有一类人。

想要他一页残缺剑谱的人。

是一页,不是一册。

上面也只有一招。

郭君祥练得出神入化的一招。

《天外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忽来忽去。

那一瞬间的光芒和速度,没有任何事能比拟,也没有任何人能抵挡。

这样的一招,自然会引来贪婪。

所以她来了,为了欺骗他而来。

女人仿佛生来便会骗人,也最擅长骗人。

欺骗很不光彩。

尤其明知欺骗的后果,仍然去欺骗,这是最不义的。

可是当她不得不去欺骗时,却又是最无奈的。

这样的欺骗,无疑也是最痛苦的。

对于两个人而言都很痛苦。

郭君祥道:“她欺骗了我,可是她又替我挡了致命的一剑。”

阎信道:“她死了吗?”

郭君祥喝上一杯酒,苦涩道:“倘若她死了,我或许还没有那么痛苦。”

她没有死。

那一剑虽致命,但江湖上不缺救命的医生。

当欺骗裸露时,面对郭君祥,有得也许是愧疚,也许是痛恨。

愧疚他,也愧疚家人。

痛恨自己,也痛恨他。

毕竟她的家人,皆被郭君祥屠戮。

她已对命运妥协。

一个女人对命运妥协的方式,就是嫁人。

阎信道:“你那时什么感觉?”

郭君祥端酒杯的手抖了抖,道:“没有感觉,即不激动,也不记恨;她嫁给的那个人,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普通人,我平时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这样的人。”

阎信道:“你当时说了什么?”

郭君祥道:“恭喜,只有恭喜。”

阎信道:“你不想在她丈夫面前露怯,亦不想将自己已碎的伤心暴露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

郭君祥道:“她在惩罚我。”

阎信道:“她也在惩罚自己,她的痛苦决不会比你轻。”

一把刀。

刺入了郭君祥的心。

这样的“刀”杀得不是人,而是“心”。

眼泪像青山间的溪水一般流了出来。

但是他一直没有哭出声。

可是这种无声的眼泪,却远比嚎啕痛哭还要悲伤。

阎信默不作声。

无论谁都知道,这种眼泪没有人劝得住。

只能等。

他在旁边等着,看着。

等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等到喝进肚子里的所有酒水和悲伤全部化作眼泪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