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天朝者，当定鼎四方
定鼎天朝，十三州宗门在一夜之间，几乎传遍同一则消息：
界州之乱平定了！
近百年来，各大宗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朔北之地自从五百年前沦陷在异族手中以来，一直是妖魔盘踞、入侵中原的桥头堡，至于中原各州，妖魔势力也同样在悄然发展。
号称道统最正的阴阳二气门，竟然被攻破宝地、赶下山门，此事令所有修真者无不震惊。
直到动乱发生的两年后，人人盼望的好消息：接天崖被收复终于传出，并且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当羲和宫发起倡议，寻求收复接天崖之时，不少宗门为了在乱世之中保全、避免成为下一个阴阳二气门，都十分谨慎，对集结道军的邀请或婉拒、或谢绝。
而在道军一举成功之后，眼红羲和宫、乃至道军参与各宗门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
接天崖。
弥真独立高楼上眺望明月，独自整理思绪。
只听些微声响。
正如巧步轻轻践过浮萍，疏星徐徐来到弥真身后，一袭白衣在月色下辉映着清光。
弥真见疏星伊人憔悴，有些不忍：
“夜冷露水凉，你伤势未愈，还是回去休息吧。”
疏星摇头，声音一时间仍是提不起气：
“我好多了。弥真大哥，你今天所受的伤不比我轻，你才是最应该睡下休养的人。”
弥真只有苦笑。
自己当然清楚疏星所言非虚，此时此刻，弥真不仅经脉耗竭，已经踏入归真之境的一百多个窍穴，似乎在强行登入返虚境时运行过度，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而且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只怕要留下后患。
但弥真满心愁绪，实在分不出神来处理，于是看着疏星关心的眼神，只得叹了一口气：
“大敌虽然已经除去，但是天一亮，烦恼只会更多。而且，我心中实在有很多理不清楚的疑问。”
疏星扶着弥真的衣袖：
“道军自从来到界州之后，处处碰壁。”
“如果不是弥真大哥你以一己之力，击杀了对方七个魔头中的五个，最后还亲手击杀了那个妖女……弥真大哥，以你的功劳，不管说什么都没人敢不从，何必如此烦恼？”
弥真回忆起自己孤身坠入天运宝地山口时，所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朦胧而浑厚的灵气潮汐转眼间淹没了自己，几乎无穷无尽。
“疏星妹子，我问你，接天崖上的宝地，为什么有取之不尽的灵气？”
疏星怔住了，因为她听弥真问起的，是一个修真者无人不知、理所当然的事，就好像太阳为什么会升起一样，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嗯……那自然是因为，宝地里锁着灵脉。”
“然而，灵脉又是如何形成？”
疏星更加摸不着头脑：
“天地灵气行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之中。我们足下的灵气，汇流之后，自然成为灵脉，正如高山融雪汇于江河一样……弥真大哥，你想说什么？”
弥真搜遍此身的一切记忆，关于灵脉的由来，都只有简单的三言两语，都与疏星的回答一样，声称乃是天地灵气在山川河流之中的自然分布，除此之外更无具体描述，就好像做出描述之人也未曾亲眼目睹过灵脉的泉眼一般。
但这会带来更多的疑问。
弥真缓缓问道：
“如果灵脉是自然形成，为何千年以来，竟然从未勘探、发现过新的灵脉泉眼？”
疏星一时语塞，然后说：
“灵脉何等珍贵，一州之地中难得找到一处，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千年来各宗门搜索、寻找灵脉之举也从未停息，只不过人力毕竟有极限，搜索也未必能有结果。”
弥真默然。
有一个与灵脉息息相关的字眼，弥真多次从如迦女、刀尊者，甚至阴阳道尊的残念口中听闻，却未曾见诸于案牍之上。
“你可曾听说过什么是界鼎吗？”
疏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记得恩师说过，当年天朝平定十三州时，便是以各州一口‘界鼎’为凭据，收复了界鼎，也就等同于得到了州府的臣服，是以本朝国号为‘定鼎天朝’。”
“但这是凡人旧事，我当时听闻之后，也没多留意，只能记住个大概。”
弥真自言自语道：
“这就对了。禅院的经书之中，连各宗门的江湖旧事都少有记载，更何况王朝更替之类的往事，修真者从来都不关心，经书里又怎么会提到？”
“疏星妹子！”
疏星手臂上一紧，被弥真两只铁箍一样的手掌牢牢抓住，她脸颊泛红，一时间芳心大乱，不知道这夜深人静之时，弥真抱住自己要干什么。
只听弥真急促地说：
“你懂的多，请你帮我一个忙，把天朝的历史仔细讲给我听！”
——啊？
疏星大脑里一片空白。
弥真因为天神降世一般的威严，道军无人敢靠近他的所在扎营，因此，这个楼台里只有弥真和疏星、慕容璃三人，而慕容璃这小姑娘早就因为劳累睡得死沉。
如此私密的时辰。
弥真竟然要自己给他上历史课？
疏星支支吾吾半天，说出来几个字：
“我、我们到楼下去说吧。”
这里位于接天崖的半山腰处，但同时也是阴阳二气门原有建筑群的最高点，过去曾作为长老之类地位崇高之人的修行、寄身之处。
沦陷妖魔之手两年多，室内布局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疏星点起油灯一盏，与弥真对坐于长案两边，娓娓道来：
天朝元年。
姬氏雄起于天州，经过数百年征讨，终于带领族人将其他头上长角、腋下生翅等等诸般怪相的异族驱逐到极北之地，天朝子民，第一次彻底把十三州收入囊中。
为了纪念统一天下的不世伟业，姬氏天子在各地铸造界鼎作为臣服的象征，自号“定鼎天朝”。
天朝一百年。
姬氏天子失政，天朝内乱，十三州相互攻伐不休，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史称“问鼎之战”。
在那段人间地狱的日子里，阴阳道尊穷极困苦，终于开创修真之法，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围困界州的十万大军。
各州从此纷纷退兵自守，依赖本州灵脉，陆续构建宗门，修真者代替了军队，刀剑相争取代了军马争霸。
天朝二百年。
经过百年战乱，天朝凡人几乎死绝，塞外异族重新入侵，接连占据中原无数沃土良田。目睹了世间剧变，初尝长生滋味、眼界大不一样的修真者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凡人的存在是必要的，而以修真者为主体进行的战争，代价对于这片土地而言无法承受。
于是，各州宗门在天州会盟，共商休兵。
姬氏组建天军，将入侵的异族全部驱逐出境，十三州再次回到天朝子民的怀抱。
在那以后，各大宗门形成了天朝必须修生养息的共识，从此不再过问凡间之事，只专注于寻求长生之道。
天朝进入了“仙凡两立”的时代。
……
咚。
弥真犯困之中，手一滑，差点把桌上的灯盏打翻。
疏星噗呲一笑：
“弥真大哥，你要是困了就早点睡觉吧。”
弥真心里暗叫幸好，如果不是黑灯瞎火的，自己惭愧得脸上红了一片，岂不是要被疏星看在眼里。
其实，如果弥真此时用起窥魂夺魄的神通，就会发现，疏星已经将弥真的小心思看穿得一干二净，只不过顾及弥真颜面，没有点破罢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打趣道：
“你刚才听清楚我说什么了？”
弥真摸了摸脑门：
“我……唉，我从小就不爱上历史课，我记得，你刚刚在说什么头上长角、又长了翅膀的异族……”
听说弥真只记得一开头的内容，疏星终于忍俊不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而弥真却被自己的话，带起了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脑海。
无论是角、或者是翅膀，这些身有怪相的特征——
绝非只是异族所有。
这些都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妖魔才有的象征！
弥真此身的记性绝佳，立马又想起从别处听到的话来：
如迦女说过：
为什么，我等散修，被宗门打压排斥，无法得到灵石的恩庇，为了长生，只能通过种种非人的手段来汲取灵气，将自己的身体弄得不人不鬼？
刀尊者说过：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你杀的都是人，只不过是面目可憎、肉体变异之后的人。
弥真隐约有一种感觉。
疏星对自己讲述的天朝历史，恐怕未必是历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