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弥真在听到证严所说的话时,对于何为破戒,有了一番新的感悟。
自己一剑刺死慕容麟的时候。
自己一击让如迦女形神俱灭的时候。
“破杀生戒”的佛偈,都会随之在心中响起,并且同时累积非道值。
但是,无论是自己在逆转倒果为因之法、反过来吸取苦定禅师的修为时,还是拒绝归还舍利、明言不愿将修为和性命交给证严时……
破戒的佛偈,并没有响起。
换言之,在证严心中这条最根本的禅门大戒,又或者说,一心禅宗这条根本大戒,对自己来说,根本不是应当遵守的戒律!
自己所破的戒,从来不是如今的禅门戒律!
而是存在于天地大道之间,某种尚未被人智所知晓的、全新的戒律!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弥真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弥真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接近一切的核心,所有谜团的终点,道尊所说的“飞升”,以及所谓“屠神灭魔,然后成佛”的宿命。
因此,弥真决定不再为自己戴上面具。
不再带上此身、一个二十多岁青年和尚的面具,而是充分地显露自我,就好像返虚境时显露出本相那样。
将解百年重伤至半死不活之人——
“是我干的。”
杀害慕容麟之人——
“他,也是我杀的。”
弥真毫不虚饰,把两个道军重要人物的死伤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
独孤煅流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看着弥真。
弥真朝向众人,放声道:
“慕容麟是阴阳二气门的内奸,两年前,接天崖的守护阵法,就是被他从内部所破!”
“解百年在暗中图谋不轨,扰乱军心,已被我就地惩处!”
“各位若有不信,这位阴阳二气门的道长,就是我的证人!”
在场目睹了一切的,只有政应道人。
他心里仍满是疑虑,忽然听见弥真点名了自己,只好站出来说:
“麒……慕容麟是本门师弟,到底有无里通外贼,还要等掌门查证后发落。至于解舵主……”
政应道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解百年暗中试图栽赃慕容氏、窃取接天崖宝地灵脉、又下手将疏星打落悬崖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还没讲完,道军中的龙虎堂门人就开始纷纷叫骂:
“牛鼻子道士一派胡言!”
“你们一定是心中瞧不起看我龙虎堂,眼看着我们占了上风,便不顾正派道义,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
“好哇!道军结盟之日,说好宝地收复之后物归原主,没想到,除了我龙虎堂不存私心,你们一个个结党营私,竟然串通起来,杀伤本门领军,甚至出口污蔑!”
政应道人心里暗自叹气:果然,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同时,他又不禁感到迷惑。
弥真为何不直接将解百年灭口,甚至毁尸灭迹,却非要留下他一条性命,落人口实?
在场的道军除了龙虎堂以外,还有巡天道、羲和宫以及踏云修等合计二十多人,加到一起也不如龙虎堂人多势众,而且这些门派的弟子纷纷觉得:这是龙虎堂、阴阳二气门、一心禅宗的纠纷,与自己何干?
哄闹之中,道军渐渐分为两拨,一边是袖手旁观,而另一边则是气势咄咄逼人的龙虎堂弟子。
政应道人心中的怒火也逐渐涨高。
他本就不满于解百年的阴狠,如今见这些人在本门千年宝地前十分无状,更是愤恨,正要出手压制,却听见一声冷漠的话语响起:
“我留他一条生路,正是为了此刻!”
金光一闪!
解百年本来重伤之下,气血虚弱无比,此时忽然发出凄厉惨叫,然后,整个人飞了起来!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
弥真不知何时,已经把身边伊人安置到一旁,然后猛然出手!
闪现到人群中间。
一把抓住解百年,然后飞身跃出!
龙虎堂中登时有人惊呼:
“妖僧!放了我们舵主!”
弥真立在一块高高的山岩上,一手扼住解百年的咽喉,一手徐徐取出一物。
此物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淡淡幽光,仿佛不存在于此世。
证严头陀登时叫出声来:
“婆娑舍利!弥真,你要干什么!”
弥真冷笑道:
“我让你们见识一点好东西!”
只见弥真毫不留情,扼住解百年的手略一运气,早已被封住修为的解百年脖子咔嗒一声,浑身便软了下来,顷刻身死!
就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惊呼之中。
弥真另一只手托持着的婆娑舍利,开始运转。
初时,弥真还有些找不到窍门,但随着禅功注入到舍利之中,那道“∞”的光晕开始流转,然后,一丝能够用肉眼看清的空气扭曲,从解百年的尸体上慢慢浮现。
弥真心满意足:自己果然没猜错。
这禅门重器·婆娑舍利,竟然可以勾出亡魂,将其吸取。如果不是曾经在如迦女手上亲眼目睹过,谁又敢相信光明正大、宣扬慈悲的一心禅宗,镇山法器竟然是这么一个藐视生命的凶煞之物!
“他做的好事,你们自己去看清楚罢!”
弥真将手一推。
解百年的亡魂被劲风所裹挟,哀嚎着拉扯、传荡,被吹向每一个山顶道军的脸上。
如果不是弥真在其中运起心禅,放大了解百年残留的思念,这些修为不够的道尊弟子,恐怕也难以看清楚这其中包含的记忆。
一瞬间,他们个个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目睹并感受着解百年临死前,所经历过的愤怒、不甘、悲伤、怨恨!
这些残留的记忆被许多人瓜分稀释后,能够呈现的信息量已经大打折扣。
不过,关于解百年如何与政应道人发生争执、又如何为了灭口而对疏星出手等等画面,在临死前的追忆中最为鲜明,因此众人在瞬息间就已看得清清楚楚。
幻象稍纵即逝。
随着解百年的残魂消散于天地间,众人从幻境中回过神来,面面厮觑,神情恍如隔世。
事实摆在面前,哪怕龙虎堂中还有几个嘴硬之人争辩着“这是妖僧使用的幻术”,但这股声音很快也沉寂了下去。
此时,夜已经很深,接天崖上严寒彻骨,宝地中央灵脉山口的瑰丽也被夜色深深埋藏起来。
弥真镇服众人后,也不与证严头陀、政应道人商量,直接发令:
“此地风大,不宜久留。”
“每个宗门只留一人在宝地看守,其余所有人都下到山腰处,在阴阳二气门的旧屋舍里休息一夜。天亮以后,遣人把独孤去疾、卫无疆等请来,再作商议。”
这一夜。
各宗门弟子分开休息,相去甚远,隐隐然已经开始互相防备,没有人睡得安稳。
白天携手并肩、同仇敌忾时的齐心与和谐,已经随着胜利的到来而归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