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独行千里路,一悟身受法
“有所耳闻。”
路千里道:“据说师父他们连同其余四岳仍在衡山城流连,具体事宜好像是与魔教中人有关。”
叶归来看了他一眼,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路千里沉吟道:“据传嵩山派在衡山城丧了许多弟子,就连大嵩阳手费斌费师叔业已殒身其中,江湖上皆传乃是魔教中人暗中动手。有过往的江湖客看见我们五岳同盟的人,接连数日出现在衡山城内外,似在搜索敌踪。”
“没了?”
“没了。”路千里点头。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就这些消息,还是过路的镖客道听途闻传过来的。”
叶归来凝了凝眉,忽道:“衡山城既有魔踪隐现,嵩山派的左盟主不顾着自家门人子弟,还有闲心千里迢迢追到乐山大佛脚下杀人?”
他这句话似在问路千里,又好似在问自己。
路千里尚未作答,就听叶归来说道:“我下山一趟,你替我给梁发师弟说一声,暂由他打理华山事务。最近你们警觉一点,莫要被外人摸上了山。”
说话间叶归来已掠至一块卧石处,抓住了斜靠卧石的一柄剑。
持剑在手,他又说了一句。
“我离开华山的消息记得保密,倘若有外人到来,就说我在思过崖闭关。”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如苍鹰展翅扑向下山的道路。
几个起落,就已人去无踪。
叶归来择小径穿过华阴境内,便隐藏了身份,开始购置马匹。
他之所以不直接取马下山横穿华阴县城,实是怀疑华山脚下有别派势力的暗桩盯梢。
并非他疑心过胜,华山毕竟是堂堂正道名门之一,有心天下之辈又岂会将之忽略于外?
其余势力他不敢说,嵩山派、日月神教必然是其中之二。
嵩山派有心一并五岳,在四派或安插暗子、或四下勾连的手段,早已屡见不鲜。
而作为当今最大邪派的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更是摩擦不断,在这种对立的局面下,安插暗桩监视敌对势力的动向,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以叶归来之见,嵩山一派恐怕已不止在华山附近钉下暗桩,其余三派也必然如此。
而人多势众的日月神教,安插的暗桩分舵必定只会更多更密,指不定已遍及天下所有的名门正派范围。
一旦各门各派有指向日月神教的大小动作,那些暗桩就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回去,使黑木崖权力中枢从容应对。
昔日福州府福威镖局的地盘,尚有日月神教分舵,可见其心。
朔风如刀。
一骑绝尘。
一匹黄膘大马疾驰于官道,马上那人,斗笠黑衣,颈间缠绕一条鲜红面巾,遮住大半张脸的同时,又替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劲急朔风。
红巾拋出一截飞在那人身后,快马疾驰间,猎猎作响,如同一条腾空作乱的红蛇。
江湖人。
江湖客。
那人手上执剑。
剑鞘、剑柄、护手皆被布条缠住,掩藏了一切标志性的记号。
“得得。”
就在这个时候,三匹快马,如疾风般出现在官道上。
迎面而来。
高头大马上坐着三名骑士,个个满身风尘,似已赶了许久的路。坐下快马也不知疾驰了多久,任凭这三人如何催赶,始终无法再度加快。
远远地,颈缠红巾的骑士就认出了这三人的服饰。
海沙帮。
两广武林近五十年名头最响,声势最大的左道势力。
崛起不过数十载,已在两广地界呼风唤雨,雄踞一方,网罗无数好手猛汉,帮主司徒贯更是被江湖中人称为“毒爪妖龙”的一等高手。
以“毒”相称,不只是说他为人阴狠歹毒,更是因为此人毒功了得。
海沙帮仗以横行武林,恶名昭著的“毒盐”,就是此人所制。
据说那位司徒帮主其实并未学过一点上乘武功,能得此盛名,全仗一门名为【朱砂手】的外功。
【朱砂手】在江湖上和铁砂掌地位相当,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可那位司徒帮主,却借毒盐练手,将这一门平平无奇的【朱砂手】练到了登峰造极、前所未有的境界,甫一发功,双手赤红如血,不仅含带热毒,更能坏人经脉、神智。
一旦中招,无论伤在何处,一开始都是口干舌燥,恶心乏力,继而头疼欲裂,全身抽搐。等到剧毒蔓延全身血脉,神智难持,五脏俱衰,抽搐不止,脱形而死。
据说至今已有一百七十八人丧在他的手上,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武林好手。每一个都死状凄惨,全然看不出一点人相,任是高大强壮的汉子,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形销骨立,蜷缩成团的瘦小干尸。
自他之后,帮内以毒盐修习【朱砂手】的好手也变得多了起来。
三骑疾驰,十余个呼吸便已与红巾骑士迎面。
那三骑当头一骑,乃是个身着青花箭衣,满面络腮的汉子,甫一见红巾骑士坐下骏马神气正旺,扯住缰绳,暂缓马速,高呼道:“朋友,用我的坐骑和十两纹银换你的马。”
一语未落,一道银光撒手而来。
却不料那红巾骑士随手将缠满布条的连鞘长剑向前一递,又给挑了回去。
银光落地,现出一锭纹银。
“希律律。”
一串马鸣声嘶。
马上三骑已扯住缰绳,停在了银锭前。
络腮骑士眼望红巾骑士,手挽缰绳抱拳高喊,“朋友,在下海沙帮吴不来,我等有要事急需快马赶路,还望卖个薄面,十两不够在下可以再加十两。”
言未落,又见他放开拳抱拍了拍身下坐骑,“在下这匹马虽然此时乏力,休息数个时辰足可恢复精力,朋友并不吃亏。”
“不好意思。”
红巾骑士压了压斗笠,声音低沉。
“在下尚有急事,不便相让,劳烦让路。”
吴不来皱了皱眉又抱拳道:“朋友打个商量可好?”
红巾骑士不动。
更无一句回答。
但他的意思已极明显,不动、不答,就是不行。
这时。
吴不来左侧一个面目阴狠,与他长相有些相似的年轻男子忽然急声高叫,“大哥,和他废什么话,再耽搁,待会那两个恶婆娘……”
话至中途,年轻男子突兀一收,好似对言下人物讳莫如深。
话锋只一顿,声音又大了几分,“他不识抬举,不知好赖,那就教他吃上一刀。”
“驾”一声,一骑冲出。
“呛”一声,一柄利刃脱鞘。
好快的拔刀。
只见鞘中白光一闪,刀已在手。
那年轻男子一手挽缰,一手高举长刀,有如疾风般劈斩而来。
简简单单的一招劈斩,借着快马冲锋之势,竟似有一股劈开一切的架势。
电光石火之际,却只见那红巾骑士持剑的左臂漫不经心的向前一递一抖,鞘中之剑顿时离鞘。
射速之快,唯见一条白光闪过。
不及眨眼就已飞到年轻男子身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白光却并未直直击在那人身上,竟一个突兀回旋,绕着他的脖颈转了一圈,倒射而回。
“呛”一声,又准确的落回了鞘内。
此变之快,竟只一个呼吸。
那年轻男人动手太急,吴不来与那剩下的一人,先前全然始料未及,只听到接连“呛呛”的声音,待回过神时,已见一条白光绕过年轻男子的脖颈射回了鞘内。
他们的脑海一片空白,还来不及生出惊悸的情绪,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就从奔马的背上栽了下来。
颈间溅血,霎时染红地面。
“得得”声下,方才还驼载年轻男子的马匹已自红巾骑士身旁掠过,似受大惊,速度比方才冲锋更加迅捷,溜烟远去。
吴不来终于变了脸色,他右侧一位三十岁左右,脸上一条破面刀疤的男子也变了脸色。
“小…弟。”
凄厉之声,自二人口中爆出。
凄声泣血。
厉声含痛。
就像乌鸦失翼,苍鹰断足。
仓促之间,寥寥两字,骤然激发的情感变化,简直难以描述。
红巾骑士猛然扬起了头,露出藏在斗笠下的一双眼。
那双眼里无惊、无怒,却有一种若有所思之色。
“啊!”
“啊!”
两声凄厉大作。
吴不来与刀疤男子仰天长啸,满心悲愤发之于口,那种无穷无尽的恨意、悲愤、痛苦似也在此时弥散开来。
那红巾骑士望着这一幕,眼里的神色却在此时忽然化开,眼波里的光晕也仿佛变成了某种明悟。
只听他呐呐说道:“身受…感同、感同…身受……”
呛。
拔刀。
响亮的拔刀声下,又似有一种又轻又淡,好似尘土飞扬的声音。
空中忽然出现一蓬淡黄色的晶体,洒向红巾骑士。
刀光闪亮。
马奔、刀飞。
刀已脱手,飞射而来。
那红巾骑士恍然未觉,随手一抬,缓缓推出。
汹涌澎湃的力量一点一点散开。
凭空一股劲风随之而发。
弥散空中的淡黄晶体被劲风一激,轰然倒卷。
砰一声。
飞射而至的长刀,中途破碎。
这道掌力不知运发至何处,砰一声过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凄厉之声也成了过往。
那红巾骑士默默收手,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胯下快马就急窜了出去。
马上的红巾骑士此时眼里的神色又变了一种。
似有所悟,似有所思。
似乎对于方才发掌之事,都已完全抛之于脑后。
行不多时,官道上又迎来两匹快马。
马上有两个人。
是两个很美很年轻的姑娘。
其中一个一身苗疆打扮。
她似乎很爱笑,笑容一直没有从她脸上消失。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纯真而可爱。
另一个睫毛很长,身姿也很窈窕,光洁的额头宛如白玉。头上垂下的一缕白色纱巾,既遮住了她满头秀发,也遮住了她的脸。虽看不清具体长相,可仅凭那一丝流露出的风情,已足以倾倒世间任何男人。
然而一副思索之相的红巾骑士却完全没有在意,随着坐下奔马不断向前。
“吁。”
迎面而来的两匹快马,经他身旁,忽然一停。
两个骑士勒马回缰。
“朋友,请问可曾见过三个骑马路过的人?”
声音清脆悦耳。
红巾骑士的马速渐缓,默不作声的朝身后指了指。
“多谢。”
“驾。”
“驾。”
快马扬蹄从旁疾驰而过。
红巾骑士的马速又再次快了起来。
行未远,一道声音从后方飘了过来。
是刚才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小姐,你说那人是不是个呆子?马骑得这么快还在走神,也不怕摔下来。”
“少管闲事。”
这一道声音更加动听,却又多了一种霸道果断的味道,令人一听就不免觉得这是一个个性极强、为人直率的姑娘。
马蹄声远去,背道而驰的三骑越行越远。
江湖人,江湖客。
岂非都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归途!
点头之交,道左相逢,不过是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
至于是否还会再见,再见之时,又是何等模样,究竟是会把酒言欢,还是拔剑相向,都无须考虑。
身不由己,事不由己,考虑又有何用?
“得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之前背道远去的二骑,在小半个时辰后,又调转马头疾驰回来。
马上双骑不断催打着坐骑,一路绝尘。
红巾骑士仍在向前,不断向前。
他望着前方,出神的眸光里忽然有了神采。
“原来…唯有“身受”,才能有感而发,激发出至极心意……”
冷风吹在他的身上,他目中的光芒越发明亮。
“果然,只有吃了生活的苦,方能感受到人生的甜!”
一声感叹后,他忽然咧嘴一笑。
“我欲借林平之之手领悟极于意,虽非歧途,实亦自离其道。极意之途,唯“身受”而不可得,我未能经他之苦,焉能得他之恨?”
“我之“身受”,乃经年养成霸道刚强之心,当以此性出发,霸道刚强岂非狂?我有狂心,当肆狂念,从心所欲,方可极于一意………”
“以身相受有感而发、从心所欲,这两种路子皆以“身受”为基,殊途而同归。一借外力激发,一为自我养练。我当兼而行之,先以自性极意,再以“身受”外激之法,不断激发心意,将七情六欲彻底化为剑意,尽得识神之力。”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常年积势,养成霸道刚强之心,其实早该领悟剑意,奈何一直受名门正派规矩所制,自压其性,不能尽肆狂心,无法心意通达,以致蹉跎不少岁月。
“欲逞其狂,何其简单。”
红巾骑士展颜大笑,斗笠微扬间现出一双狂态毕露的烁目明睛。
“我就换个身份,假以名姓,让我能够尽肆胸中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