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一种学习
有了强大的大脑可塑性机能，一岁幼儿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最新研究揭示，我们严重低估了新生儿和幼龄儿童的能力。在去幼儿园之前，幼儿已经在每日的生活中出色地完成了高水平的认知学习。
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曾经在莱比锡做过一项实验[10]，通过观测四个月大的婴儿的脑部活动，研究者发现，对于一种从未接触过的语言，经过15分钟的熟悉之后，婴儿可以感觉出听到的句子语法是否正确。在这个实验中，研究者让幼儿聆听一组陌生语言的简单句，比如“姐姐唱歌”“哥哥会唱歌”。3分钟之后，研究者让幼儿听另外一组有语法错误的句子，比如动词变位错误。研究者观察到幼儿听到错误句子时，脑电波活动会有变化，说明他们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仅仅是聆听我们说话，婴儿的大脑就可以提炼出语言内在的复杂规则。巴黎笛卡尔大学认知神经学专家胡迪特·盖尔沃因（Judit Gervain）在《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杂志的一次采访中提到：“很久以来，我们一直认为婴儿的习得过程是线性的，先学会语音，再掌握单词，之后再组词造句。但近期研究表明，这些其实都是同步进行的。婴儿从一开始就启动了语法学习。”[11]
孩子的大脑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世界的内在规律。他犯的语法错误，往往是因为语法的不规则性造成的。如果孩子说“Ils sontaient partis”，那是因为他天才地领悟到动词未完成过去时态的变位，是由直陈式变位加上“ai”，比如ils mangent/ils mangeaient，ils marchent/ils marchaient，ils sourient/ils souriaient，还有ils voient/ils voyaient。所以，从逻辑推理，ils sont，自然得出ils sontaient。正确的动词变化étaient，其实是不规则变化。虽然孩子耳边听到的都是ils étaient，而不是ils sontaient，但是这一阶段的孩子，他们喜欢规律性，希望按照他们认为最符合逻辑的规则来说话。
同样，研究表明，婴儿可以本能地领悟到重要的物理规则。从三个月起，婴儿就可以凭借生活经验判断出空中的物体是否会下落。如果东西停留空中不落下，婴儿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他来说，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违背了他根据日常经验总结出的规律。一岁以内的婴儿，如果你在他面前抛出一个球而球穿过了墙，或是球虽然滚远了但却看起来更大，又或是小汽车在桌面上走，过了桌子边缘依然可以保持在空中不落下，婴儿同样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可不是捉弄小孩，多个世界知名研究室对三到十一个月大的婴儿进行同样的正规实验[12]，婴儿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表现出极大的震惊。这个年龄的孩子，几乎已经懂得准确地表达“妈妈”“爸爸”之类的简单词语，而且也本能地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物理原理。
一些研究甚至指出，接近一岁的婴儿不仅仅有能力判断出物体的运动路线，而且能够预测运动速度。[13]研究者在幼儿面前滚动小球，当小球滚到一块屏幕后面，婴儿会在准确的时间注视屏幕另外一侧等待小球滚出来。他们能预测小球滚出的时间点和地点。如果小球没有如期出现，或者很晚才出现，又或是出现的地方不对，婴儿会感到困惑，他会根据正确的运动路线再次检查小球到底有没有出现。
提及这一点，并非为了告诉大家婴儿具有何等非凡的才能，相信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我只想提醒大家，婴儿学习并明白这些现象，不需要上课，不需要教材，也不需要老师，都不需要。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自带了自我学习的程序，借助生活经验，不断自我修正，他们可以极其精确地领悟到外部世界的规律。婴儿获得的所有认知，不论是语言规律、物理原理或是社会规则，都是从亲身体验的日常鲜活经验中推断而来。让三个月大的婴儿坐到课桌前，对他说：“听着，要知道这很重要。看看这个苹果，看到没有？苹果掉下去了。所有东西都会落下，这是地球引力。明天，我要和你讲讲句子里的动词。后天我们要一起看下人际关系，看看人们是如何主动和喜欢的人打招呼。最后，我们再聊聊酸甜苦辣咸几种不同味道。”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也幸好我们都不会这么做，不然一定是费心费时，又挫伤了孩子的积极性。我们只需陪在他身边，需要的时候给他解释，放手让他去“生活”，扔东西，玩沙子，光脚玩水、踩草地、踩石板路，和他一起开怀大笑，阳光灿烂时带他感受沙子的温度，不会玩球的时候教他如何抛球和接球。桌角上用来烧鱼的一块柠檬被他好奇地咬了一口，我们可以对他说：“你瞧，是酸的对吗？”孩子不仅自己体验，也在认真地观察，我们在他们面前和别人交谈，我们对哥哥们行为的反应。他们感受着我们的一言一行，学着应对不同的社交环境。
每一次孩子认真地体验、仔细地观察，他的大脑都经历着重组，创造出新的神经元联结，或者抹去旧联结，激发曾经耳听眼见的亲身体验，获取新发现。孩子不需要一本正经的说教。他需要的是生活，不断地体验生活带给他的各种碰撞。
在西班牙生活期间，我给母语不是法语的孩子们上法语课。不论我如何激情满满、一堂不落地教，这些孩子的法语水平依然比不上家里有一个只说法语、不会说西班牙语的哥哥或姐姐的孩子。再资深的老师、再专业的授课，也比不上一个有效的语言环境。我收到很多邮件求教“如何教小孩学外语”，答案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太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接受。我们不是教外语，我们需要的是创造一个浸入式环境，让孩子的大脑自然地用新语言思考、组词造句，并给予适时的指导。仅此而已。随着逐渐熟悉新语言，孩子惊人的可塑性智力可以使他们自己领悟语言的内在规律。人类本能的习得机制尤其在生命早期几年格外活跃，具有超强适应性，能够感知外部世界的复杂性并毫不费力地进行分析。这种能力已成为全球最顶尖科学家日夜研究的对象，他们渴望能复制出一个同样强大且自主自动的人工智能。
[1] Hart, B. & Risley, T. R. (2003), «The Early Catastrophe : The 30 Million Word Gap by Age 3» ,American Educator, pp. 4-9.
[2] Snowling, M., Hulme, C. & Nash, H. M. et al. (2015), «The Foundations of Literacy Development in Children at Familial Risk of Dyslexia», Psychological Science, 26 (12), pp. 1877-1886.
[3] Center on the Developing Child (2009), «Five Numbers to Remember About Early Childhood Development (Brief)».
[4] Shlain, T. (2012), «Brain Power : From Neurons to Networks», TED Conferences, LLC..
[5] Nelson, C. A., Zeanah, C. H., Fox, N. A., Marshall, P. J., Smyke, A. T. & Guthrie, D. (2007), «Cognitive Recovery in Socially Deprived Young Children : The Bucharest Early Intervention Project», Science, 318(5858), pp. 1937-1940.
[6] 法语的否定句有两个否定虚词，分别位于动词的前后，语法不扎实或是过于口语化的表达经常漏掉一个否定词。——译者注
[7] Pena, M., Werker, J. -F. & Dehaene-Lambertz, G. (2012), «Earlier Speech Exposure Does not Accelerate Speech Acquisition»,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32 (33), pp. 11159-11163.
[8] Article «Brain Architecture», disponible sur le site du Center on the Developing Child de l’université Harvard. Nons traduisons.
[9] 此处的“结构”是美国发展心理学家热罗姆·布鲁纳（Jérôme Bruner）提出的理念，他认为“成人的所有协助互动，都能帮助幼儿学习如何组织行为，逐渐学会如何独立解决问题”。
[10] Friederici, A. D., Mueller, J. & Oberecker, R. (2011), «Precursors to Natural Grammar Learning :Preliminary Evidence from 4-Month-Old Infants», PLoS ONE, 6 (3), e17920.
[11] Yudhijit Bhattacharjee, «Les secrets du cerveau des bébés», National Geographic, 16 septembre 2015.
[12] Luo, Y., Kaufman, L. & Baillargeon, R. (2009), «Young Infants’ Reasoning About Events Involving Inert and Self-Propelled Objects», Cognitive Psychology, 58 (4), pp. 441-486; Stahl, A. E. & Feigenson, L. (2015) ,«Observing the Unexpected Enhances Infants’ Learning and Exploration», Science, 348 (6230), pp. 91-94.
[13] Moore, M. K., Borton, R. & Darby, B. L. (1978), «Visual Tracking in Young Infants: Evidence for Object Identity or Object Perman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Child Psychology, 25 (2), pp. 183-198; Bower,T. G. R. (1978) ,Le Développement psychologique de la première enfance, Pierre Mardaga; Baillargeon,R., & Graber, M. (1987), «Where’s the Rabbit? 5.5-month-old infants’ representation of the height of a hidden object», Cognitive Development, 2, pp. 375-392; Spelke, E. S., Breinlinger, K., Macomber,J., & Jacobson, K. (1992),«Origins of knowledge», Psychological Review, 99, pp. 605-632; Munakata,Y., McClelland, J. L., Johnson, M. H. & Siegler, R. (1997), «Rethinking Infant Knowledge : Toward an Adaptative Process Account of Successes and Failures in Object Permanent Tasks» , Psychological Review, 104 (4), pp. 686-713; Haith, M. (1998), «Who Put the Cog in Infant Cognition? Is Rich Interpretation too Costly?» , Infant Behaviour and Development, 21, pp. 167-179; Meltzoff, A. N. &Moore, M. K. (1998), «Object Representation, Identity, and the Paradox of Early Permanence: Steps Toward a New Framework» , Infant Behavior and Development, 21 (2), pp. 201-235. Voir également le livre d’Alison Gopnik (2005) ,Comment pensent les bébés, Le Pommier, «Poche», p. 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