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奇迹
塔妮雅被一只海鸥吵醒了。
一只海鸥,竟然飞进了船舱里面。
不,这不准确。
塔妮雅醒过来了,看清楚了那只海鸥。
它落在控制台上,身后就是破了个大洞的前挡玻璃,身前是塔妮雅。
海鸥落在了船舱里外的中间点,不能算进来了。
为什么要想这个呢?
没关系,无所谓了,一只鸟而已,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塔妮雅清空晕沉沉的脑袋,趴在控制台上又睡着了。
但是很快,她再次醒了过来。
初升的朝阳在塔妮雅的眼前晃动,红色的圆盘在海鸥身后忽隐忽现。
塔妮雅懒洋洋地蠕动蛇身,把尾巴从地上缓缓攀上台面。
一条蛇。海鸥察觉到了天敌,扑啦啦扇着翅膀飞走了。
塔妮雅看全了那整个圆盘。
坏消息,她面对的是东面,而原本吉拉齐的目标在西面,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漂行了多远。
但好消息是,有海鸥的地方距离陆地就不会太远。
不,塔妮雅又错了。也可能是岛屿。
没了卫星电话,塔妮雅无法呼救。
没了吉拉齐,塔妮雅无法驾船。
她变成了茫茫大海上一个迷路的傻子。
阳光洒满了四周围,塔妮雅关闭了照明系统,这些都能节省宝贵的燃料。
但她要用这些燃料开往哪个方向?哪里能经过固定的客货运航道向过往船只求救?哪里是最近的港口能在燃料用尽前到达?
光会游泳是不足以支撑跨海航行的,航海需要知识和技术。
这些塔妮雅都不具备。她被深深的无力感打败了。
·
塔妮雅直起上半身,衣服都已经风干了,蛇腹在凌乱不堪的船舱地板上穿行滑动,沿着船舷来到前甲板。
博爱号不是木制帆船,而是碳纤维玻璃合金铸造的现代化游艇,所以,这里不会有折断的桅杆,也不会有掉落的船板。
甲板经过雨水和海浪的冲刷,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风暴。如果不看那块触目惊心的空窗格,塔妮雅会骗自己,昨晚只不过做了一场噩梦,吉拉齐还在一层客舱的床上静静地睡觉,就像之前的每天一样。
“吉拉齐!”
塔妮雅对着空荡荡的海面大喊。
她的嗓子有点哑,作为职业歌手,塔妮雅很少让这种情况发生。持续的演唱会都不会这样,但仅仅一个晚上——塔妮雅想起来昨晚的她是如何不顾一切了。
“吉拉齐!”
空荡荡的海面寂静无声。
塔妮雅从舱外舷梯爬到了飞桥甲板上,一个人把遮阳蓬解除锁定重新撑开来。
完成这件事情相当费力。
然后塔妮雅把蛇身抬高来,再抬高来,蛇身内的肋骨一点点往上拉动,支撑地面的部分越来越少,她的蛇体内传来了痛楚。
这就像练习芭蕾舞垫脚尖的动作一样,刚开始难免要痛的。
塔妮雅高举的双手终于攀到了遮阳棚的边缘,她用手着力,把自己又拉上去了一点。
嵌合体形态的塔妮雅很重,比平时重了一倍多,想要全靠手臂的力量引体向上,把自己完全拉上去,那是不现实的。
塔妮雅把拖在飞桥甲板上的尾端费力地挪到遮阳棚的支柱底部,勾住金属杆,卷起来,让鳞片挂住杆子的着力点,在双手的帮助下,蛇身一点点往支柱的顶端滑上去。
塔妮雅终于爬上了全船最高处,她把蛇身铺开来,减轻顶棚承受的压强,然后一点点继续抬高身体,尝试接近顶棚受力的极限。
顶棚和金属支柱一样结实,在帆布凹陷处还很牢固的时候,塔妮雅的身体就已经不能撑得更高了。
她取下挂住脖子上的望远镜,前后左右巡视周围的海面。一遍,又一遍,全都一无所获。周围除了空荡荡的海面,什么都没有。
塔妮雅盘踞的遮阳棚顶部高度大概有十米,直挺的蛇腰把她的身高提到了三米,目视范围方圆十公里左右,她孤零零一个人,连岛屿都没有。
那只海鸥,看来也只是路过歇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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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妮雅回到二层厨房拿了一份罐头早餐,扒拉几口,逼自己补充一些体力。
然后她在主驾驶台的柜子里四处翻找游艇说明书,希望能现学现用。
吉拉齐说过,除了海事卫星电话,游艇的控制台本身自带无线电通信系统,只不过那需要专业的频道操作,不像拨打卫星电话那样简单。
塔妮雅连怎样拨打卫星电话都没学过。
但这是大牧师的船,大牧师是波利尼西亚的鲸骑士,天生的水手,在他的船上塔妮雅找不到使用手册。
中午的时候,塔妮雅决定调转船头用经济航速往西边开。无论如何,坚持原定的方向可能会更安全。因为西边是泰国,而东边,是柬埔寨和越南。以塔妮雅这样的情况,要让外国警察相信她不是偷渡,是必然要耗费不少口舌的。
基本的驾驶塔妮雅还是知道的,毕竟她就坐在吉拉齐身边,看着他在波浪间灵活前进。如果不是那个意外,这场风暴在他面前就是一次过山车。
塔妮雅启动引擎,船体轻微抖了一下,看起来一切顺利。
没有使用手册,塔妮雅就搞不懂导航系统,也不会设置自动驾驶,更看不明白航海图。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对照太阳的方向手动驾驶。
到了晚上,塔妮雅觉得自己或许也能认出北极星,如果不行,她就只好熄火睡觉。
吉拉齐说,他们离曼谷只差两天的航程,那么改道春蓬只会更近。如果能认出北极星,她可以熬两个通宵,船一定会靠岸。
否则,她就该把油烧光了。
船启动了,塔妮雅开始掉头,左满舵。
但是舵轮卡住了。
这是没有过的事情,塔妮雅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船无法转向,直直地往前开,她只能先把引擎熄火。
塔妮雅滑出舱门,沿着二层船舷溜到船尾,从舷梯上下去一层,到了后甲板。
她能做什么?
塔妮雅想着,最自然的应该是潜水下去看看,可能是舵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博爱号上没有潜水衣和氧气瓶,塔妮雅会自由潜水,但她不知道这艘船舵板的具体位置和深度,更不清楚水面下会有什么情况。
但塔妮雅又能等谁来救她?
她只能先下去看看,一切下去看了再思考。
幸好她的异化期提前了,嵌合体形态下,塔妮雅的各项身体素质总是要比人类形态下强上不少。
下去之前,塔妮雅得给自己绑个安全绳。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她要是没有采取妥当的安全措施,那就是在自杀。
即便是嵌合体形态也不行。
真是难以想象,大牧师那些疯子般勇敢的先辈是如何单凭独木舟就跑遍太平洋的。
最合适的安全绳显然是后甲板的缆绳。塔妮雅正要去捡缆绳,却发现它不在本应在的位置。
准确地说,本应在后甲板角落盘成一团的缆绳散开了,掉进了甲板外的侧舷之下。
应该是昨晚掉落的。这没什么,塔妮雅伸手准备把它拉上来。但是缆绳拉不动,它似乎和舵板一样,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塔妮雅从护栏上探头出去看怎么回事。
她惊呆了。
她无法相信佛祖对她的眷顾,只能捂住嘴,任凭眼泪扑簌而下。
塔妮雅看到了吉拉齐,他正虚弱地对她笑。
·
那根意外袭来的东西挂倒了吉拉齐,他被拖着下坠,急速划过整个船舱。他试图抓住东西,任何可以停止滑落的东西,但他失败了。他也知道塔妮雅的尾巴勾住了他的脚,那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他还是从尾巴那里滑脱了。
几秒钟时间太短,吉拉齐刚来得及把塔妮雅推开,就已经被带过了半个船舱。
滑落过程中他被舱内的各种物件碰撞,就在后舱门被冲破的时候,他又被重重撞了一下,这让他脱离了那根直直落入海中的东西。
但吉拉齐紧随其后掉落海中的趋势没变。
非常幸运的是,他在从一层后甲板跌落到海水里的危急关头,抓住了被风暴和各种破门而出的杂物冲散到海里的救命的缆绳。
一开始,吉拉齐死死抓着缆绳,被游艇拽着在风浪里拖行。只要再多几分钟,他必定无法坚持,他不得不松手,让自己沉入大海。
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把缆绳在手上绕圈打结。即便成功打结不至于脱手,他也必定在拖行中昏迷,变成一块引诱鲨鱼的食饵。
好在塔妮雅及时关闭了引擎,拖拽力消失了,吉拉齐漂浮在海面上,才得以靠着惊人的毅力把缆绳缠到自己身上,打结,再沿着缆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爬到船舷下。
缆绳是从侧舷的护栏间掉落海里的,护栏挂着缆绳,吉拉齐的正上方不是距离海面一米多落差的后甲板,而是两米多落差的船舷。
但这其实没什么区别,他受到相当严重的撞击,全身多处骨折,碎玻璃划出了很多伤口,鲜血在一点点地流失,即使只是区区一米多落差的后甲板,他也根本无力抓着缆绳爬上去。
吉拉齐只能把缆绳全部缠绕在自己身上,打结,以防游艇再次启动时又被甩远。然后他就那样悬挂在船体外,一半的身体还浸泡在海水里。
吉拉齐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塔妮雅双手紧紧抓住护栏,把蛇身朝着吉拉齐探过去,缠住他的身体,打卷,再用力拉回来。
蛇身的力气可比双手大多了,塔妮雅拼尽全力终于把吉拉齐拉上了甲板。
看着遍体鳞伤的他,塔妮雅再次痛哭流涕。
“塔妮雅,”吉拉齐非常虚弱,说话的声音细若游丝,“早上,我听见你叫我,就醒过来了。我回答了你,但是我没力气,我的声音,你不会听见。真高兴啊,我还能,再次看见,你为我哭。”
“吉拉齐!你这个傻瓜!为什么总是救我!”
“你也会救我的,不是吗。瞧瞧,”吉拉齐费力地抚摸着塔妮雅沁血的手心和蛇身上刮落的鳞伤,“你的鳞片都被刮掉了,一定很疼吧。”
塔妮雅什么话都说不了了,只剩下抱着吉拉齐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