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疑神疑鬼
(1)疑神疑鬼
天空,一片片白云在湛蓝的夜空漂移,万籁俱寂,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王莉咬着嘴唇,又问道:“就这,你在学校和老唐说清楚不就行了,还要你回家来?”曾俊说:“我实在想不明白,老唐说,有人说我那晚和史瑞明见过面,说我是知情者,我确实没有和史瑞明见面,十点之前我一直在家里,十点之后,你是知道的,谁会举报我,我没有得罪过谁啊,我想了两天都想不明白。”
王莉沉思片刻:“谁会举报你,你得罪过谁?你,你,你不会怀疑我家的人吧,你不会怀疑我吧?”曾俊一笑:“你家和我家,这几十年的仇了,但我想不会是你吧,那不把你的清誉给毁了。”王莉松口气:“你,你明白就好。”曾俊说:“对我来说,这就是污蔑,肯定是我的仇人,我得罪的人,我想不通啊。”王莉说:“那有可能是史瑞明家的亲人、近人。”曾俊说:“要是他家的亲人,那还用得着这样吗,早冲到我家去了,肯定是这个人的身份不好暴露,才想到这个办法。”王莉说:“那这段时间谁和史瑞明走得近,谁和他好?从你这里,从他那边都想想。”
曾俊站在月光下,微风吹来,感觉到一丝凉意:“今晚的夜色真好,怎么有了月上柳梢头的感觉。”王莉迟疑片刻,低头啐道:“你胡扯啥,你快去泉南和苏蓉芳月上柳梢头吧,她都盼几年了,她就是那个恢恢叫的小母马。”
曾俊一笑,又沉浸在思索中,好像想到什么,踱到王莉的面前,低头问道:“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就在你和我冲出凉亭,就在拐弯的地方,就在去卫生室的路上。”王莉好像努力在想着:“不是风就是雨,我看见你流了不少血,我也害怕了,跟傻了一样,我就跟着你,全身都湿透了,天太黑,风雨声太大,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曾俊接道:“你死命地咬我,看见流血,害怕了,跟着我跑,你的眼里只有我了。”王莉嗤一声:“还你的眼里只有闫美丽呢,可惜闫美丽到BJ去了,你就别做那个梦了。我敢断言,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和苏蓉芳好到一起。”
曾俊看着王莉,月光下的王莉眼睛亮晶晶的,脸庞雪白,不大不小的鼻子下,肉乎乎的嘴唇含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一闪间,曾俊竟然看呆了,见惯了王莉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月光下的暗影中,她是那么美。王莉看向曾俊,忽然感觉到两人的失态,立马扭转身子:“我该回家了。一个闫美丽,一个苏蓉芳,看你怎么撕扯清。”
曾俊转过身子,看向西面:“走,你跟着我向西走”,说着,就向西走去,王莉只好跟着他。
就是这个路,就是这里,那天晚上就在这个大石头旁,我怎么好像看见一道人影,那是谁,曾俊不由打个寒噤,那天晚上的黑影怎么那么像史瑞明。曾俊停下脚步,王莉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曾俊。
曾俊走回去,再次走一遍,是的,就是在这个地方,一道身影闪过,就像史瑞明的身影,那个时间就是大概接近十一点。
曾俊没有停留,继续小跑着,跑到岔路口,是在这里吗,是的,就是在这里好像听到有一个女生尖利的喊声从河边传来,接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般。曾俊停在那里,看看四周,那声音好像就在右前面的河边。
曾俊不敢再想下去,曾俊快步跑起来,一直跑到横跨西越河的廊桥上,那里是棠邑人最爱去的地方。
拱状的廊桥横跨河水,历经几百年的风霜,如今仍然是棠邑人集聚的好地方,白天这里从来就是人来人往,桥两边的连椅上坐着许多人,聊天的、打牌的、下棋的、看风景的,男女老少都有。
曾俊站在桥的最中间,看向刚才跑过的地方,就在那里有一道身影,又跑了一小段,好像有凄厉的女人嘶叫着。如果那身影是史瑞明,那女人是谁呢?听声音就是很年轻的女人,史瑞明的家里没有年轻女人,史瑞明熟悉的女人还都是同学,和史瑞明来往最多的还有谁,不是王莉叫的,王莉就在我身后,今天郝大元说过,陈小丽和史瑞明好上了,那个声音是陈小丽吗?陈小丽号称班级的百灵鸟,嗓子很好,那个声音是她的吗,看她今天的样子怎么那么委顿、悲戚。陈小丽的声音,那天晚上女人凄厉的叫声,怎么那么相似,假如是陈小丽的话,她为什么会举报我,我看见了那道身影,难道那道身影也看见了我,陈小丽也看见了我,史瑞明就和陈小丽在一起,陈小丽叫起来,难道是史瑞明真的遇到了不测?
曾俊站在那里,身子不由抖动起来,他不敢想下去了。
王莉看着曾俊,曾俊咬着牙,忍不住发抖着,月光下脸色发青。
停了一会,待曾俊平复了情绪,王莉问道:“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发现什么了?”曾俊转身看看王莉:“走吧,时间不早了,那天晚上我好像是幻觉吧,好像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曾俊没有再和王莉说,连自己都感到害怕,要是那样分析还不把王莉吓坏。
王莉看着背对着月光的曾俊说:“你怎么疑神疑鬼、神情恍惚,要不要清醒清醒?”曾俊叹口气:“我怎么不清醒了?”
不待曾俊说完,王莉抓住了曾俊的右胳膊,曾俊下意识一惊,待要挣脱,没想到王莉的手更快,一把就扯下了曾俊胳膊上的纱布。
曾俊感觉胳膊一痛,跳开去,急忙看看胳膊,还好,已经十天了,还曾经揭开让老唐看过,没有被这一下揭破皮肉,红黑色的痂皮还在,但饶是如此,曾俊也出了一身汗:“你是狗啊,又来咬一口。”
王莉冷笑着:“你就别装着了,早就好了吧,过来我看看。”曾俊瞪她一眼快步走去。
曾俊在前面走着,王莉在后面跟着,两个人没有顺着河边走,直接走向大道。曾俊左手捂着右胳膊,一边走一边说:“记着我说的话,我那天晚上就是那样的,那样跟老唐说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胳膊就是被狗咬伤的。”
街道两旁的店铺没有一丝灯光,只是静静地矗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石头砌成的街道上,一片片石头白亮亮的。
顺着街道,两个人快步走着,月亮把两个人的人影拉得很长,一直到王莉的家里,见王莉进家,曾俊才转身,回到自己家。
曾俊没有进屋,坐在院内的大枣树下,还是忍不住想着,那天晚上我就是幻觉,不然的话王莉也可能看到史瑞明,也可能听到河边的喊声。
曾俊进屋开灯,呆呆地看着自己胳膊上被咬的地方,看着结痂的牙痕,不觉心中又是一动,这狗咬的和人咬的能一样吗,还明显有去年咬的有白印的地方,看来老唐平常很少办这样的事,他就是在街上抓个小偷小摸,也是业务不精,马马虎虎。要是老唐再逼问,自己也就只能实话实说,那这老街上就有好戏看了,我老娘和王莉的老妈还不要都惊掉下巴,两个人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演绎出什么故事呢。
此刻,夜空湛蓝,星星点点。宁静的夜晚里,传来几声虫鸣,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小溪中的泉水,在石缝间跳跃流淌。微风轻拂,树叶轻轻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洒在院子里,铺成一片银白,似乎为夜晚增添了一丝温柔和静谧。
虫儿们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特别欢畅,它们不需要繁星的点缀,只需要月光的陪伴。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响乐演出,让这平静的夜晚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这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夜晚,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宁静而愉悦。在这样的夜晚,感受着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平和,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压力都随着虫鸣和微风飘散了。
曾俊又想了很久,想着刚才和王莉的一幕幕,不觉笑笑,很快沉沉睡去。
隔了一天,曾俊再次去找老唐,见到老唐就说:“唐叔,你看我也不能在这里等着吧,下周要开课了,我要赶回泉南,你们有事再找我吧。”
老唐看一眼李民:“那,那你就先回学校吧,有事就尽快和我们联系。”
曾俊没有迟疑:“唐叔,是你们把我从泉南拉来的,我也积极配合你们了,我这耽误两天不说,你们是从学校保卫处叫我来的,你们要和我们学校保卫处说一下,必须说清楚我回来的事,别到了学校再有什么以讹传讹。”李民立马说道:“我这就和你们保卫处打电话,你就是协助我们调查。”
曾俊继续说道:“我同学史瑞明现在只能定性为失踪,这不能定性为其它吧?我来的时候你们说是案情需要,这点我是有异议的,那样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我巴望着史瑞明说不定哪一刻就出现在老街,出现在大家眼前呢。”李民答道:“是的,就是失踪,不谈其它。”
曾俊长出口气,又看向老唐:“唐叔,李警官,我来的时候,是你们把我接来的,我也配合你们了,明天我回校,那我返校的车票你们要给我报销吧,我不能自费协助你们。”老唐笑了:“这,好吧,你下次回来把车票给我,我给你报销,棠邑老街上的人都是生意精。”曾俊说一声谢谢,走了。
老唐看着曾俊走远,对李民说:“你看这小伙,正气感十足、正能量十足,来到这里,一点都不打怵,还张口就敢给要车票钱,这哪里会是有不良前科的样。”李民说:“我是研究心理学的,我也破过几个蹊跷案吧,就这小伙,他说的话不能说是百分百全是真的吧,但要和什么案情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是胡扯了,这没有任何动机啊,情啊、仇啊、经济纠纷啊,都不沾边啊,我这就和工学院保卫处打电话。”老唐说:“你快点打电话,咱俩还要去史瑞明家,去见他的家人,这只能按照失踪人员处理,没法立案,怀疑就是怀疑,没有证据就是零。”
第二天早晨,曾俊和郝大元一起乘车去往省城,郝大元也要开学了。车上,郝大元对曾俊说,陈小丽昨天走了,家人陪着她去学校报到,陈小丽这段时间大病一场一样,很虚弱。
曾俊随着车晃荡着,对郝大元说:“高三的时候你和陈小丽前后座位,你对她了解多,要是她真和史瑞明有那种关系的话,那可够她受的,你去山北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找她,好好宽慰宽慰她,她不是很虚弱吗,你也送点温暖过去。”郝大元趔着身子:“她这没过门没公开,就成寡妇了,我可不沾这晦气,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还是少惹事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小丽的为人,那可不是省油的灯,心眼多着呢,我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曾俊叹口气说:“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果加上史瑞明的话,我们班到省城上学的就六人了,史无前例,我们几个该多快活啊。刚刚开学,国庆节大家差不多都不会回棠邑,那就大家聚聚吧,我和苏蓉芳先到的省城,就我俩做东吧,你到时候一定叫着陈小丽。”郝大元说:“你看,史瑞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就怕大家心情不好,见了面也乐不起来,还是不聚会了吧。”曾俊嗯一声:“对,你说得对,那就不聚会了,谁想见谁,那就单独见面吧。我给苏蓉芳说一声,让她抽空去看看陈小丽。”郝大元笑起来:“只要你和苏蓉芳快活就行,你巴不得和苏蓉芳单独聚会吧?”曾俊说:“那你就不要操心别人的事了,反正你也回不了棠邑,你只有和张春玲过牛郎织女的生活了。”郝大元嘿了一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就盼着她能沉下心学习。”
此时,所有的人没想到的是,这些天来,曾俊和史瑞明的班主任陈伟军老师正受着煎熬。史瑞明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就在去大学开学的前夜却不见了,也曾有人来询问过他,但他什么也没说。陈伟军再次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约十点钟,天上还下着雨,陈伟军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学校,来到教学楼下,不自觉地放下自行车往高三四班的教室走去,想去看看门窗有没有关严,走近教室,怎么看到了什么,从门窗外定睛再看看,一个是史瑞明,一个是陈小丽,两个人光着身子搂着,正说着话。两个人刚刚考上大学,这可是自己的亲学生,再说了他们已经毕业了,这都要开学走了,已经和自己无关了,自己也管不着了吧。陈伟军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到远处的大柳树下。一会,怎么听闻里面有吵闹声,很快,史瑞明翻窗跳出去,紧跟着跳出去的是陈小丽,雨又大了起来。这些天来,陈伟军都在和自己做着激烈的斗争,这样的事情怎么跟人说,罢罢罢,天知地知我知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对史瑞明、对陈小丽、对自己都不好,我何必多此一举,我为什么要说呢。
(2)越河桥头
下午,刚刚月考完毕,王莉总算松了口气。她交了卷子,骑着自行车回家,准备吃过饭再回学校上晚自习,反正学校离家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王莉骑着自行车,没有径直回家,而是不自觉地来到越河头。她锁好自行车,顺着廊桥的台阶往上走,一直走到廊桥的最高处最中间。二十天前的那个晚上,她和曾俊曾在这里站了许久。
今天是国庆节,河两岸、桥上以及桥西北方向的孝贤广场,到处都是人,其中大多是学生和孩子。看来,曾俊国庆节放假没有回来,这两天王莉从他家门口经过时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之前他在家的时候,从他家门口过,总能闻到排骨或者羊肉的香味,而这两天门口没有肉味,所以王莉猜测他没有回来。王莉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挎着的书包里面,抚摸着那块棉纱。
西边的天空中,太阳还很高,明晃晃地照着大地。河水汩汩流淌,蜿蜒向东,在十八间屋的尽头拐了个弯,然后向北流去,在北面与京杭大运河汇合,再一起汇入阳南湖。西越河的南岸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院落、仓库、住家、围墙,再往南便是沿街的商铺,而远处那十八间屋则是最高的建筑。在西越河边、老街以及十八间屋的周围,王莉和史瑞明、曾俊、苏蓉芳一起长大。不知不觉间,其中两人去了省城,一人不见踪影,只有王莉还在这里刻苦读书。尽管她非常努力,但这次的考试成绩仍不理想。王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人学习起来那么轻松,成绩那么好,而且一次高考就成功。史瑞明是最聪明的,他经常坐在河边拉着那把黑不溜秋的二胡,拉得有模有样。更不用说曾俊了,他学习并不怎么用功,却有着文艺青年的气质,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时常耍酷,一副冷冷的样子,引得班级里好几个女同学为他神魂颠倒。苏蓉芳则一直跟在曾俊后面,虽然看起来憨憨的,但明显能看出她对曾俊有好感。他们在一起上了三年学还不算完,苏蓉芳发狠要和曾俊考上同一座城市,没想到还真让她实现了梦想。王莉感到沮丧,感受到现实的残酷。
王莉看着河岸南沿,想起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曾俊和自己说话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很害怕,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王莉的手从书包里拿出来,低头一看,手里拿着一块医用棉纱,上面还沾着两块已经发软的胶布。这块棉纱已经有些时日,一面带有淡淡的药水黄色,好像还有汗渍。没错,这就是那天晚上王莉从曾俊的胳膊上撕下来的,她扯下来后先放在裤兜里,后来一直放在书包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王莉忽然想起曾俊那句戏谑的“月上柳梢头”,心头又涌起恼怒:去你的吧,你还不是在省城和苏蓉芳“月上柳梢头”。想着想着,王莉突然扬起手,想要把棉纱扔到河水里,但就在松手的那一刻,她又紧紧地抓住,急忙放回书包里,心里还忍不住默念:真恶心,上面有药水和那个人的汗味,脏兮兮的,都看了这么多次,还是舍不得扔掉。
夕阳西下,西越河水被染得金碧辉煌。微风吹起,河水像一条巨大的彩练抖动着飘向远方。
王莉想起,九月一号晚上十点多,曾俊来到自己家门口,那是和自己告别吗?自己又不会给他们三人送别。王莉、曾俊、苏蓉芳和史瑞明都是同一年在这条老街上出生,他们一起上了老街小学、鱼亭镇中学,又在同一年考上棠邑县二中,只是王莉的成绩一直比他们三人差。由于两家的原因,王莉从小就和曾俊不说话、不来往,父母经常向她灌输两家的恩怨。即使在一个班学习,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王莉和曾俊在人前也从来没有说过话,那天晚上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交谈。为什么他会站在我家门口?为什么我会出来?为什么我会跟着他来到河边?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王莉想起高中这三年,他们四人经常结伴而行,但大多时候是曾俊和苏蓉芳有说有笑,史瑞明则大多和自己说话。高二时,学习开始紧张起来,史瑞明坐在王莉身后,王莉经常回过头向他请教问题,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到了高三,不知怎么回事,有一天上课时,王莉发现史瑞明换了座位,而且对自己变得冷淡了。没过多久,就能看出他和身边的陈小丽关系热乎起来,班级里也传出对自己不利的传闻。
高三这一年是王莉最苦的一年,虽然他们四人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但王莉明显感到自己孤单许多,苏蓉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带有一丝洋洋得意。王莉只有努力学习,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她高考落榜了。她觉得自己的智力并不比苏蓉芳差,学习也很努力,可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平呢?王莉的内心充满了挫折感。
王莉的手伸进书包,摩挲着那块棉纱,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她经常会想起他,虽然每天在班上都能见到他,几乎每天都一起在路上走,但晚上独处时还是会经常想起他。他和史瑞明是这条老街上最出众的少年,从小就是。老街的老人都说他们长大后肯定会有出息。尤其是他,到了高中以后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酷,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微微闭着,眉头时不时紧锁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带着一点深沉和骄傲,引得班里好几个姑娘为他着迷,下了课她们没少在背后议论他,还有人向他暗送秋波,更不用说苏蓉芳那样直接的了。有一次下晚自习时正好下雨,苏蓉芳拿着一把雨伞直接塞给他,然后自己抱着头冒雨就跑。曾俊愣了一下,追上去,揽住苏蓉芳的肩膀,和她打着一把雨伞回去了,这让站在走廊里等雨停的同学们都惊呆了,真是气死人。其实,王莉知道,恐怕班里没几个人知道,虽然他隐藏得很深,但他和闫美丽才是彼此有意的。每到课间休息,只要他站在一个地方,在离他不远处就能看到闫美丽在那里搔首弄姿、嘻嘻哈哈。看起来闫美丽和她班里的同学叽叽喳喳、嘀嘀咕咕,但实际上闫美丽的眼角时不时会看向他,他也一样,明明看着别处,眼睛的余光却离不开闫美丽。自从发现了他们的这个秘密,王莉感到莫名刺激,也有莫名伤感。毕竟,闫美丽在全年级六个班里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她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他们都是学习尖子,都有着美好的前程。再看看自己,想想去年的高考录取率,王莉知道自己肯定会落榜,这种落差感无法弥补,她只能暗自羡慕、暗自神伤。
王莉想着,就在自己眼巴巴地看着他和闫美丽热切的关系时,忽然有一天感觉到他和苏蓉芳的关系又有了新的变化,他开始和苏蓉芳更加亲密起来,每次晚自习回去,两人都是你等我、我等你的。这家伙是脚踩两条船吗?忽然间,王莉好像又看到了他的纠结。她想了很久,似乎突然明白了,他退却了,他故意和苏蓉芳亲密,他知道闫美丽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也知道闫美丽的家世,也许他觉得自己家境一般,配不上人家。一定是这样的,他一直是个理性的人,他就是这么现实。就像史瑞明一样,不再热心给自己解题,一声不响地换了座位,很快就和学习成绩好的陈小丽亲近起来。
才十八岁的年纪,就背负起现实的沉重。小说和戏曲里的爱情故事,在现实面前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呢?王莉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心酸,真为他感到难受,他要是和闫美丽在一起该多好,王莉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谁能想到,史瑞明竟然失踪了。整个老街上的人都在叹息,王莉甚至都不愿意从史瑞明的家门口经过,西半条街好像也变得暗淡了许多。段医生说,在这个开学前的假期里,史瑞明的二胡拉得有了很大的进步,不管白天多累,他没事就坐在西越河边拉二胡。史瑞明是个天性乐观的人,白天帮家里做粮食生意,再累再脏,只要跳到西越河里洗个澡,上来就精神抖擞了,然后就摇头晃脑地拉二胡,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整个老街今年没有一个上高三的学生,只有王莉一个人在补习,明年就只有她一个人参加高考,一想到这里她就发愁。那家伙还说什么“月上柳梢头”呢,我和谁“柳梢头”啊,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看样子他已经回学校了,他还不是乐颠颠地和苏蓉芳“柳梢头”。只是,谁会写那样的一封举报信呢?明明那个时间里就是自己和他一直在一起,那天根本不是什么“月上柳梢头”,那天雷电交加、暴雨如注,据说好几年都没下过那么大的暴雨了,西越河水几乎瞬间就要漫过堤岸,供销社的仓库里都灌满了水,王莉的爸爸夜里还起来到仓库排水。
西边的天空中,大半个太阳已经落下,只剩下一抹红彤彤的余晖挂在那里,西越河水被映照得金光灿灿,河岸的柳树也被霞光笼罩着。微风吹来,仿佛有万缕金丝在舞动。
王莉骑上自行车回家了,刚进入供销社的家属院,她还没下自行车,就看到妈妈冯翠华在门口张望。冯翠华看到王莉就嚷道:“不是考试吗?早就该考完了吧,怎么才回来?”王莉把自行车放好:“我回来得也不晚啊。”冯翠华拍打着手里的簸箕说:“你看看都几点了,早就该回来了,也不知道又到哪里疯去了,还不赶紧回来,吃过饭早点去学校。”王莉的爸爸王广福招呼道:“快点吃饭吧,汤正好喝。”冯翠华放下手中的簸箕说:“一点都不知道抓紧,天天就是慢慢悠悠的,就你这个状态,明年能考上才怪。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真是随了老王家的人。”王广福忍不住说:“你就别唠叨了,让孩子好好吃个饭不行吗?”冯翠华说:“你们姓王的都是一个德行,都是不紧不慢的性子,就这还能考上学?这都丢了一年人了,明年可不能再丢人。”王广福说:“考不上学的人多了去了,给你丢什么人了?你小学都没毕业,就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了。”冯翠华说:“我不给她压力?我自己都受不了这压力。你看看路南那家,这段时间,苑莲英天天坐在大门口,见到人就打招呼,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说她家孩子考上省城的大学了,那副张狂的样子,我真看不下去。”王莉一边快速地吃着饭,一边插话道:“看不下去就别看,你看人家干什么?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冯翠华的嗓门提高了:“我谁也不想看,王忠我就不说了,还有那个王诚,天天也是慢悠悠,明明拿着书本,心思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每次考试就六七十分,我天天都要被你们气死。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才不看人家呢。”王广福说:“你就消停点,让孩子好好吃个饭不行吗?你要是想说,等孩子走了,你去越河头对着河说去,想说多久说多久。”冯翠华拍一下桌子说:“我说孩子呢,你能不能别插嘴?”王莉把饭碗一推,站起来说:“我走了,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爸,晚上你不用去接我,以后我晚上会晚点回来。”王广福说:“那怎么行?我还是去接你,史家二小子失踪一个月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一定要等着我去接你。”
在冯翠华摔摔打打的声音中,王莉快速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离开了。没走多远,在路南的路边大门口,曾俊的妈妈苑莲英正端着一个大瓢,不知道在挑拣着什么。王莉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走过。
苑莲英看着王莉远去的背影,暗自想道:这妮子长得真俊,小脸白里透红的,一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比她妈妈年轻时还俊。不过,还是芳芳看着更顺眼,我家大儿子娶媳妇还是得娶芳芳,就芳芳那身架,肯定能生儿子,那儿圆鼓鼓的,以后有了孩子肯定不缺吃的,芳芳见了我还大姨大姨地叫得可亲呢。
王莉骑着自行车,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书包,摩挲着那块棉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