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知是一种稀缺的能力——“我知道”多数时候只是一种错觉

第一节 发现并观察自动化念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女儿告诉我，她对帮助他人很感兴趣，让我推荐一些相关书籍。

既然她有志于助人，那么我希望她能先更多地理解人性，因为解决问题的基础永远是清晰地理解问题。

于是，我推荐了著名脑神经科学家艾德里安·欧文的著作Into the Gray Zone:A Neuroscientist Explores the Border Between Life and Death[1]。在书中，欧文分享了自己20多年来对植物人的大脑的研究成果。

我没想到，这本纯英文图书，竟然能让之前搞懂每一个英文单词才能流畅阅读的女儿甘之如饴。

女儿：“爸，这个科学家真厉害，他发现了那么多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

我：“是的，他的研究没有先例可循，需要有创造性的方案设计。”

女儿：“如果没有他的研究发现，很多意识清醒却无法表达的病人，会被人当作无意识或脑死亡的病人来对待，想想就很可怕。”

我：“确实，人一生中最悲哀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任人摆布，毫无尊严可言。”

女儿：“看了这些病例，有时我就感觉我们很幸运，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健康、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有效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女儿的话瞬间让我想起了那些曾跟我练习心理灵活性的学员。课程刚开始时，其中很多人会直接反驳我：“于老师，我不傻，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很清楚，这种能力不需要你教……”

我：“闺女，我先打断你一下。你觉得相比于植物人，我们大多数人都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有效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女儿：“当然，地球人都知道！”

我心里一乐，女儿跟大多数人一样，都活在天真的幻想中。“好的，既然你如此坚定，那我带你一起看看生命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实证的科学研究好不好？这会有助于你更多地理解人性。”

女儿对此并不反感。于是，我给女儿展示了一份练习作业，这是一位跟随我学习“如何倾听自己”的学员练习一周后提交的。

来访者案例：奇怪，我的脑袋空荡荡的，没有念头

我展开双臂，麻胀的感觉从掌根开始向手指传递，冲破了指尖。

于老师要我关注自动化念头的变化，我要用心觉察。

右手的指尖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一下地弹跳着，这种感觉持续了10多秒。之后左侧三角肌后束开始酸胀，然后整个左上臂开始酸胀，接着右上臂开始酸胀……很快，上半身开始发热，脖子、前额开始冒汗。真奇怪，我怎么没察觉到自动化念头呢？难道我关注了思维就不会出现自动化念头了吗？

上臂变得非常沉重……我怀疑自己今天坚持不了7分钟。呼吸开始加重、加快，胸部、腹部起伏明显，但时间不到我是不会放下双臂的。我感觉快要支持不住时，闹铃响了，我没有急着放下双臂。又过了几秒，我才将双臂慢慢放下。

我：“注意，这位学员练习的目标之一是发现脑子里的自动化念头。根据她的练习作业，你认为她觉察到了吗？”

女儿：“当然，她做了详细的记录，我觉得她做得非常好。”

我：“那我启发一下你。你有没有注意到里面的一句话，‘我怎么没察觉到自动化念头呢？难道我关注了思维就不会出现自动化念头了吗？’”

女儿：“注意到了，这能说明什么？”

我：“你能发现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自动化念头吗？虽然她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刻，却并没有真的留意到这是个自动化念头！”

女儿：“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个未被觉察到的自动化念头。不过，按你的说法，那么她写的‘于老师要我关注自动化念头的变化，我要用心觉察’‘我怀疑自己今天坚持不了7分钟’‘但时间不到我是不会放下双臂的’等，不都是自动化念头吗？”

我：“不错，现在你也能在她的记录中发现更多的自动化念头了。这些自动化念头时不时出现，但这位学员当时是否真的清楚这件事呢？甚至在她详细记录了每一个自动化念头时，她清楚自动化念头出现了吗？”

女儿：“她说自己没觉察到，那就是不清楚。”

我：“你看，虽然她能清晰地记录发生了什么，但记录的时候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这句话有些拗口，但现在你已经看到了这一点。那我再问你，这位学员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儿：“你把我搞糊涂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清楚地记录下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同时却又不清楚这件事情？这种说法不矛盾吗？”

我：“你之所以觉得矛盾，是因为你对人性的理解暂时不够深。几千年来，人类之所以一直在赞美自知之明，就是因为自知很难。可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是我们对生命的误解；而这一误解带来的‘我是有理智的，我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的看法，更让我们深陷各种麻烦。这位学员展示的情况绝不是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