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动了你的脑子:一位神经外科医生的悲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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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推荐序 每位神经外科医生都在独自攀岩

一开始收到为本书作序的邀请,我内心是有点不安的,因为自觉自己的水平还完全达不到为他人作序的程度。但当我读完了这本书之后,我心中燃起了一阵冲动,这本书记录的完全就是神经外科医生工作和生活的点点滴滴,作为一名工作了近二十年的神经外科医生,书中的内容引起了我心中太多的共鸣。

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的神经外科医生一样,这本书的作者弗兰克·维托斯克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他于1955年出生于美国宾西法尼亚州,起先就读于比兹堡大学物理专业,后进入比兹堡大学医学院接受神经外科住院医师培训,师从传奇脑外科医生彼得·詹内塔。1988年结束住院医师实习后,在西宾法尼亚医院工作了将近十五年。这本书记录的是弗兰克医生在神经外科工作中的心路历程,从一名神经外科医生的角度看,这个记录绝对真实。

很多人认为神经外科很神秘,觉得能够“动一个人的大脑”是一件很炫酷的事。但当你读完了这本书,你会觉得并不是这样,“动一个人的大脑”需要的是更多的勇气和责任。作为本书的序言,我也想简单地介绍一下我对于神经外科的理解。

我是从2004年开始在神经外科工作的。从我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我就对神经外科充满憧憬,觉得这个专业很了不起,因为神经外科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大脑做手术,就像这本书的名字一样——“动别人的脑子”,也许正因如此,很多关于医疗的影视剧中主角都是神经外科医生。

虽然我觉得它很了不起,但现实生活中却完全不是这样,每当我和别人提起我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以为我是治疗精神疾病的。

神经外科是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学科,我们现在所说的脑外科手术是19世纪末由西方发展而来的,但说起最早的开颅手术却比这个时间早得多。在一些古人类的遗址当中,考古学家就发现了早期开颅手术的证据。最早的“环钻术”(一种用锯把颅骨切开的手术)可以追溯到中石器时代,也就是公元前6000年左右,出现在北非、乌克兰和葡萄牙。在这些古人类颅骨的化石上,存在一些圆形或方形的孔,它们非常规整,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孔的边缘居然有愈合的痕迹,这种情况太不可思议了,大家要知道即便在医学快速发展的今天,开颅手术仍然有着较高的死亡率,而这些颅骨化石却显示,这些古人类在经历了开颅手术之后,还生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他们为什么会给病人做开颅手术,治疗的又是什么样的疾病呢?根据随后的考古成果,研究人员发现,古代很多人出现了头痛或精神异常的症状,那时人们常常认为是有一个“邪灵”住进了人的大脑中,因此在颅骨上钻一个洞就是想将这个“邪灵”给放出来。虽然这种治疗的目的和手段有些令人费解,但不可否认的是早在数千年前开颅手术这种古老的技术,就已经开始为人类祖先所使用了。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一些人确信这种古老的做法可以为他们带来身体和精神上的好处。例如,有人相信这种方法可以释放颅内过大的压力,而许多民族的神秘主义者及新纪元运动信徒相信,在头盖骨上打洞,可以提升感应能力。例如,英国艺术家兼游说家阿曼达·菲尔丁,她在1970年就做过“环钻术”手术。菲尔丁在之后的一次采访中解释,她相信,我们的颅骨在婴儿期变硬,流向大脑的血液就会减少。她认为正是这一点导致我们有患上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风险,而“环钻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帮助恢复大脑的血液正常流动。

在我国,神经外科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艰难和漫长的过程。20世纪50年代,神经外科开始崭露头角。我国第一代神经外科人,如赵以成教授、王忠诚院士等,他们的科研成果为我国神经外科事业奠定了扎实基础。

我记得我在读研究生期间,有幸见到了王忠诚院士,他当时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但依旧精神矍铄。我们这些学生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本王忠诚院士的自传。在他们那个时代,由于还没有CT(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和磁共振成像技术,所以对于疾病的诊断是非常困难的,为了明确一个疾病,通常需要医生为患者做脑血管造影,然后根据X光透视下血管的走向来判断疾病的部位。在当时的条件下,这种脑血管造影具有非常大辐射性,对于常年做此操作的医生身体损害非常大。但为了祖国的医学事业,许许多多的医学前辈都将自己的健康抛诸脑后。我记得王忠诚院士曾经在书中写道,由于常年进行射线下的工作,他体内的白细胞数量一度低于正常值,而白细胞数量的降低会使得身体更容易遭受到病原体的入侵,为了增强体质,王忠诚院士每天都要进行跑步锻炼和洗冷水浴,这种习惯一直坚持到老年。

在那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做一名神经外科医生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因为手术难度大,患者死亡率高。我记得有一位医生曾经讲过一个笑话,他说一家医院一天晚上来了十位需要做开颅手术的患者,经过一个晚上的治疗,有八位患者去世,一位患者昏迷,还吓跑了一位患者。虽然这只是一个玩笑,却非常真实地描述了在当时开颅手术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那个时候,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术服甚至都和其他科的医生不一样,别人是布衣,我们是皮裙,因为出血太多了。

20世纪70年代,由于有了头颅CT和磁共振成像,神经外科疾病的诊断准确率被极大提高。以前那些不为人知的小肿瘤,在磁共振成像下也显露得清清楚楚。时间到了20世纪80年代,赵继宗院士(我的博士导师)率先将显微手术引入中国,正式让中国的神经外科手术进入到显微手术时代。但无论哪个时代,技术的变革总是会有一些阻力,当时的医生由于习惯了在肉眼下进行手术,所以很多人都排斥使用显微镜这一技术,认为多此一举。但赵继宗院士力排众议,他认为显微手术一定是未来的趋势,于是大力推广显微镜在神经外科领域的应用。终于,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始使用显微镜,将神经外科手术正式带入了显微外科时代。

在显微镜下,哪怕几毫米细的血管和神经也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在显微镜下操作使得大脑的手术更加安全和准确。现在,神经外科已经突破了很多生命的禁区,小到几毫米的脑干肿瘤,大到十几厘米的脑膜瘤,都已经被攻克,患者死亡率也有了明显的下降,开颅手术也不那么令人闻之色变了。

有人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神经外科医生给大脑做手术时是什么感觉啊?我记得有一部纪录片,记录的是美国一位天才少年在徒手无保护状态下,独自攀登酋长岩的过程。有一个画面让我印象极为深刻:一个身着红色T恤的男孩,像壁虎一样紧贴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当无人机在他头顶掠过时,他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惊恐,取而代之的是对着摄影机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看到这一幕时我非常有同感,因为给大脑做手术就是这样一种“独自攀岩”的过程,很多时候只有当你克服了重重困难,把大脑的肿瘤完整切除后,才有可能把不停流出的血止住,手术才能完成。而这期间,稍有差池,付出的就可能是生命的代价。所以神经外科的手术就像是一次独自的徒手攀岩,这是一个人的旅程,当你作为主刀医生开始手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独自完成,因为没有任何的退路。手术是这样,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本书虽然是一位神经外科医生日常工作的琐碎记录,还带有浓浓的幽默感,但每一个故事读下来,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当一个人面对疾病,面对生死,他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他的思考又是什么样的呢?

金铂

脑科学专家、神经外科医生、医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