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耳濡目染
雨势凌厉，像飞针一样，一根根垂直下落，刺入我的肌肤，叫我彻骨寒，心封冻。
本该有声音的，但这雨无声，就这么淅淅沥沥地打在我身上。忽然，它小了，一点点消失。
是，天晴了吗？
不见光明的日子里，我摸着黑，时常想，我是否该向前进。毕竟我是看不见前路的。
昔昔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落下的雨又全部顺着坡度汇集到一起，地面倾斜。
我猝不及防摔了一跤，跌进水坑里，溅起一滩水花，很痛，皮肤比往日更异常地感知到，水坑里点点的沙粒，石砾，磨得很，不知道有没破皮。
忽然脚下一阵清凉，滑溜溜的东西，“咻”一下飞快地掠过我的脚脖子。它越长越高，越长越长，仿佛没有尽头。
我使手摸摸它，想知道它是不是蛇，但我的手穿透了它，也是冰凉的，不疼，不痒。
于是我踢了它一脚，嗯，它也不反抗。
这样甘愿承受我所带来的伤害，又使我凉爽的，滑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首先，排除它是蛇……
我想起方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水。
毫无疑问，这是水，它不会无缘由地告知我“这是水”，可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昔昔确定了她脚下淌着的是一条水，更准确一点，一条河。她探手河中，感受水流的方向，构想这条河会流向哪，这里所有的水会流向哪。
她应该要去哪。
走在黑暗中的河水里，昔昔从小河，走进小湖，走到大海，水渐渐淹没膝盖，然后是腰，最后是肩膀！
她无奈地划动双手，企图靠自己的天赋学会游泳。然后，她溺水了。
水从四面八方压倒我，明明最是柔软之物，却有如此威力，叫我难以呼吸！
它甚至都不用像方诺那般扼住我的喉咙，就使我窒息；它甚至给够我机会，让我自由使用我的四肢躯干头脑自救！
但昔昔仍是溺毙其中，她自寻死亡。
我的脸颊，它逐渐从冰冷中回血，一点点温热起来，然后不断灼烧，最后使我感觉刺痛！
昔昔被围在一个火圈中，火焰自上而下包绕她。她脚下的水不见了，这儿很暖和；她衣服上的水也不见了，火焰将它们烘干。
我仿佛站在了太阳的内部，从里到外，都被阳光照耀，光线柔和地落在我脸上，我手上，我腿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片刻吗？
有的，那就是微风拂面，春日和煦。
火忽然躁动，逐步缩小其包围圈，将昔昔紧紧困在其中。它突然就变得极其的不友好。
毁灭就在下一个瞬间！
皮肤被急剧地高温灼烤，熟肉散发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皮薄肉嫩，火上滋油，骨焦血溅，红椒面，白芝麻，我们将她架到火上烤。
昔昔跑呀跑呀，在火墙里绝望地呼救，但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她也无法发出声音。当然，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不能发出声音，因为她听不见。
因为听不见，所以更惊恐，无声地受难。
在火里，被迫受难；在水里，主动受难。
然后，和风刮来轻雨。
然后，河水潺潺流过。
然后，阳光遍照大地。
然后，我听见了烧火时，柴枝的脆响；我嗅到草木灰混杂的烟火味。
我在脑海里构想我正身处的世界。
这儿有树有草，有石有河，太阳在天上，轻风细雨，我在乡郊的郊外，这里有一间专门属于我和爸爸妈妈的小屋。
而今天，我正要跟他们一起去河边烧烤。
尽管烤的只有新捕的小鱼，但妈妈会用她特制的调料，让鱼肉鲜香百倍。
我们一起吃呀，有说有笑的，玩得很开心。对了，还有我新养的猫宝宝，它也在埋头吃鱼，努力长大。将会，它会成为一个捕猎好手！
美好的一天过去，夜幕落下，一切消失殆尽，又是无声无息的黑暗。
火焰消去，不复温暖；雨水逝去，不复温凉。
所有的感知都离我远去。
大脑被什么一点点锁住，我放弃思考：这一切为何存在，刚才那些是幻镜吗？
方诺说话了，它说，这是水。
我右手于是被水托起，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在上升。手心与我胸肋齐平，在那儿有一团水。
水可能包绕我手吧，因为我对它没有任何感知可言。另一只手也被抬起了。
它说，这是火。
我可能右手托着一团水，左手握着一把火吧。但其实我根本不能确定，因为我觉不出它们是什么，我无法发自内心地认同它——
这是火，那是水。
我想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忘却了。
“现在，告诉我，水是什么？火呢。我允许你思考一分钟。”
伴随它话音落下，昔昔仿佛茅塞顿开般，惊诧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玩意，右手冰凉，左手火热。尽管她无法看见，但这并不阻碍她去“看见”！
因为她曾见过许多人眼中的“水”和“火”。
“水，是蓝色的，冰冰凉凉的，柔软的。当它汇集到一处就变成，河流，池塘，大海。水汇聚得越多，它就越危险。”
“火，是红色的，活泼跳跃的，灼热的。它有时候会给人带来希望，有时候又会给人带来绝望。它好像来自太阳。”
方诺问：“你凭什么确定你的答案？”
“我亲眼所见！我亲身经历！”
昔昔的脑子里存有刚才自己体验过的一幕幕。
“可我已剥夺你的光明，你至始至终，从未看见一切。我赠予你的，只有思考的权利。
你究竟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还是你的大脑帮你看见，帮你经历？是你用眼，还是脑用眼？”
昔昔不说话了，她不太理解方诺的意思：难道我的脑子不是为我所用的吗？难道我脑子里的记忆不属于我吗？真奇怪！
“我确实从是记忆里寻找，我对“水”和“火”的感觉，但我的记忆也是源于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一切啊！”
一点也不矛盾，昔昔为什么确定自己的名字是“昔昔”，因为她的爸爸告诉她，你是“昔昔”。
昔昔为什么确定“火”是红色的，因为她曾自己烧火做饭，她曾学过打火石取火，她曾被火灼烧。
昔昔为什么确定“水”是蓝色的，因为她生活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水”这种透明的，变色龙一样的东西，如果一定有个颜色将它代表，那么它就该是“蓝色”了。
这是亲身经历，那叫耳濡目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