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开会
黄立极这个首辅坐在位子上,眼睛半眯,没有多余反应。
他前两天又上交了一次辞呈,得到了皇帝的批复。
这便意味着,距离自己离开朝堂漩涡没多久了。
之前是一直留中不发,皇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现在却是进入了“三辞三让”的流程。
而黄立极也清楚自己没多大本事,有与阉党有瓜葛,在有人意图煽动天子大肆捕杀阉党及其有关人士时,能全身而退,已然好运。
他才不要在最后关头跟皇帝作对,搞得自己没办法安享晚年呢!
施凤来亦然。
比起还有底气好聚好散的黄立极,他的黑历史更多。
当年给魏忠贤广立生祠,施凤来就极为主动,阿谀权贵,虽有才能,其气节做派常为人所弹劾。
如今情况,他怎么敢多话呢?
听到皇帝要动手,施凤来只是沉默坐在位子上,背上冷汗狂冒。
在坐诸人,也就刘鸿训、韩爌等数人自觉问心无愧,神色坦然。
朱由检便令刘若愚上前,仍是手持白纸黑字,将近日来统计出的弹劾奏疏一一讲明。
弹劾了哪些人,
频率如何,
以何理由弹劾……
既有人鼓动皇帝兴起大案,那这个攻击范围是极为广泛的,同时攻击理由也是极为多样。
不止朝堂作风,就连官员家中隐私,都被人风闻而奏,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
朱由检靠着这些奏疏,还听了不少八卦,可见在窥探阴私方面,大明朝的言官们并不比厂卫差,以至于朱由检乱想之余,产生过抓几位弹劾小能手去厂卫进修的冲动。
厂卫实在是需要这种人才啊!
一点小事能被他说成大事,
没有的事能被他臆想为真并进行举报……真是无风也要掀起浪。
“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听刘若愚说完,朱由检仍旧神色平静,仿佛刚刚讲的内容,不是在说他这皇帝手下都是废物点心,都是乱臣贼子这事。
黄立极咳嗽,
施凤来支吾,
张瑞图哭诉,
来宗道呆愣,
刘鸿训震惊——
因为他也被弹劾了!
刘鸿训本以为自己持身清正,和阉党有别,虽然不是真正的东林党人,却政见相似,在魏忠贤权倾朝野之时,也对朝中清流多有维护。
谁知道这次的弹劾大潮,竟是连自己都没放过!
而被弹劾的原因,则是刘鸿训在朱由检继位之初,尚未表露出任何政治倾向且怠惰不朝的那段时间,私下跟人说的“冲主”之语!
当时的刘鸿训看着新帝好不容易自打击中苏醒,却没有振作姿态,反而在宫里跟一群武夫厮混。
如此行为,
和先帝天启有何区别?
和武宗正德有何区别?
而这几位皇帝,都是年少继位,骤得大权,做起事来自然多从心而为,没有谁能阻止,然后把朝堂治理的乱糟糟——
天启青年而崩,无子,可好歹临终之时,是指认了后继者的,也确保了继承者和自己的关系,维护了一下自己的身后名。
正德有武功在身,但其贪玩和无子,最后让性格刻薄的嘉靖继位,是他政治上最大的短处。
皇帝有没有儿子,可是能在其死后决定很多东西的。
看看英宗和景帝就行了。
英宗两次为君,水平没有任何改进,还意图把好大儿宪宗给废太子了,要不是死得及时,大明朝在英宗死后就要面临倾覆危险,毕竟天顺年间,荆楚地区可是被英宗治理出了百万流民。
可宪宗作为其儿子,哪能说亲爹坏话?
捏着鼻子给亲爹定了个听起来挺好的庙号。
至于景帝?
直到崇祯朝,才给这位继位于危难之间的天子一个正式的交待,定了个“中宗”的庙号呢!
有鉴于此,
刘鸿训对同样年少继位,同样继位后不做文臣眼中正事的朱由检,颇为担心,私底下和朋友喝酒时,就感慨了一句“又是少年君王,这天下何时能治理好?”
谁知道这话竟然被传出去,还被人弹劾到了皇帝本人面前!
刘鸿训当即站起,气息沉重的伏地,“此臣无心之言,请陛下惩处!”
高拱之事不远,足以为刘鸿训前车之鉴!
当年高拱权势如何,他刘鸿训权势如何?
代小皇帝掌权的李太后一个圣旨下去,就让其滚回了老家。
自己才有心在崇祯朝好生作为,难道也要像高拱那样下场了?
刘鸿训只恨自己还不够谨慎,竟然犯了前人错误。
幸好那弹劾者没有篡改他的言语,只是照抄了上去。
不然再来个“十岁儿童何以做天子”,于今时今日的境况下,刘鸿训怕是要跟魏忠贤一个下场了。
“朕只就事论事,不因言罪人,先生不必担忧。”
朱由检伸手,令一小太监将刘鸿训扶起,微笑说道。
“只要君臣一心,何愁天下不大治?”
朱由检接过刘若愚所捧纸张,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道,“此上所讲,朕只以实事求是之原则来分辨。”
“若所言属实,自当论罪。”
“可若是捏造诬陷呢?”
“朝堂六部九卿,上至阁臣下至从属小吏,都在其中为人所劾。”
“朕虽知魏忠贤之事,蔓延数年,牵扯广泛,可也不至于这大明朝堂上,那奉天门前所立之臣,无一可用吧!”
朱由检对着那堆白纸黑字重重一拍,声色俱厉,面目冷然。
他已经锻炼的身材高大,一掌下去,竟震的桌面微动,话语也惊的众臣不安。
“你们说,该怎么办!”
黄立极坐不住了。
他也在被弹劾之列,而且被弹劾的次数还比较多。
“此间多捕风捉影,非有实证,何以惩处?”
“如属实,自请陛下定夺!”
“臣唯陛下所言效忠,绝无异议!”
黄立极信誓旦旦的发誓。
他在政治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只愿跟随天子步伐,然后踩着点回家过年。
施凤来立马跟上,言语神态比黄立极还要忠诚,身段极为阿谀。
来宗道一向无甚政绩,号为“清客阁老”,也是连声附和。
他是不用太担心的。
毕竟来宗道做人做事,一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无为”到底,故而有人想弹劾他,也抓不到太多的把柄。
“只要我够摆烂,我就是最安全的!”
张瑞图还在为自己哭诉,“臣为魏逆提写生祠碑文,实为其权势所迫,并非本心!”
而其他本是东林党,或者与东林党交好的官员,除却被下黑手的刘鸿训外,都是神色淡定,不怕被牵连的。
他们自然支持朱由检大办特办这些被弹劾的官员。
“魏逆惑乱朝纲已久,如阴毒入骨,不以猛药不可除之……臣请陛下圣裁,不以人众为惧,只以气节公论为重!”
钱龙锡拱手而谈。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最后定在韩爌身上。
“韩总宪既掌都察院,想来对弹劾有所了解。”
“以韩总宪而言,该如何应对?”
韩爌无奈起身。
“臣与刘公一样,认为当此之时,不应兴起大案,以至动荡。”
朱由检这才轻轻点头,转而却看着他与钱龙锡等人道,“朕当初曾言,要处置大臣,不当因弹劾便论罪。”
“即便要惩治,也要仔细查访,掌握证据之后,再于崇祯元年一一处理,不可操之过急。”
“只是在朕着人暗中调查之时,却觉朝中不止有阉党……”
他也站起身,负手俯瞰着在场众臣道,“进言者不忧国而植党,自名东林,于朝事何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