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脉:中国儒家学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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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朝经学派与北朝经学派的异同

魏正始年间,何晏、王弼祖述玄虚,提出“以贵无为本”的观念,此后玄学大兴,致使少有人再对六经作深入研读。进入西晋后,玄风更盛,《晋书·帝纪》称:“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西晋元康时玄学风气最盛,《晋书·应詹传》称:“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这种观念影响了社会,以至于“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可见永嘉之乱也与社会上的谈玄之风有内在关系,后世所说的玄谈误国正是指此类问题。

进入东晋,玄风更炽,东晋皇帝也想恢复经学,比如,晋成帝咸康三年(337),朝廷商议立国学,从天下征集生徒,然未承想:“而世尚庄老,莫肯用心儒训。”(《宋书·礼一》)面对如此世风,有些儒生站出来开始反对玄学,提倡经学。比如《晋书·裴传》载:“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耽宠,仕不事事。”于是裴写出了《崇有论》来反击玄风。

两晋之后,中国南方和北方处于分裂状态,南方称为南朝,承自东晋,先后递延为宋、齐、梁、陈四朝,均以建康(今南京)为都,四朝均为汉族建立。北朝承自十六国,由鲜卑族建立,分为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五朝,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北齐取代了东魏,北周取代了西魏。公元581年,北周静帝禅让于丞相杨坚,杨坚定国号为“隋”,后隋军南下灭陈朝,统一全国,结束了自西晋末年以来近三百年的分裂局面。在隋朝之前的那个时段,被统称为南北朝时期。

因为南北朝长期对峙,造成了南朝与北朝在学风上的明显差异,然就总体而言,南北朝经学续接魏晋,其注经范围有同源性,南北朝的经学家共习《毛诗》,三《礼》皆宗郑注,《公羊传》皆尊何休注,《穀梁传》皆尊麋信与范宁注。南北朝只是对《周易》《尚书》《左传》的注者各有所宗,但南北观点并不对立。对此马宗霍在《中国经学史》中指出:“南北经学,虽趣尚互殊,然诸儒治经之法,则大抵相同。盖汉人治经,以本经为主,所为传注,皆以解经。”到南北朝时,两汉以来流行的传注体少有人问津,而经注兼明的义疏体开始流行。故马宗霍认为:“名为经学,实即注学。于是传注之体日微,义疏之体日起矣。”

对于南朝和北朝在经学上的差异,焦桂美在其专著《南北朝经学史》中将两者的不同总结为六点,其第一点乃是指经学家受玄佛影响不同:“简单地说,南北朝经学家都受到佛教影响,南朝佛教之外又染玄风,北朝则几乎没有受到玄学浸染。但即使同受佛教影响,南北朝也表现得不尽相同:南朝重视佛教义理对经学的渗透,而北朝则在训诂上寻求儒佛二者的契合点。”

对于南朝和北朝经学研究孰优孰劣的问题,皮锡瑞《经学历史》的观点是:“而北学反胜于南者,由于北人俗尚朴纯,未染清言之风,浮华之习,故能专宗郑、服,不为伪孔、王、杜所惑。此北学所以纯正胜南也。”在他看来,北朝经学胜于南朝,原因是北人尚朴而南人浮华。但是,质朴就一定胜于浮华吗?皮锡瑞又说了这样一句公道话:“北人笃守汉学,本近质朴;而南人善谈名理,增饰华词,表里可观,雅俗共赏。”

就注经特点而论,南朝人不拘一家一校,北朝人则严守一家之学,从传承性而言,北朝更为正统。对于南朝和北朝的区别,前人早有留意,比如《世说新语·文学》载:“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褚季野和孙安国、支道林谈论的主要是南北学风的差异,三人都认为北人以渊博见长,但是却博而不精,南人以清通为上,却精而不博。对于支道林所用的形容词的含义,余嘉锡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认为:“此言北人博而不精,南人精而不博。”《隋书·儒林传序》中称:“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考其终始,要其会归,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然清代学者梁玉绳有不同看法,其以《家训·书证篇》为例,来说明南朝与北朝各自有经学体系。陈登原在《国史旧闻》中分别引用了焦循和梁玉绳的不同说法,之后点出:“一曰北方儒学隆盛,二曰南方经说可据。”之后陈登原以他的理解来解读《世说新语》所载支道林评语的含义。比如其称:“有五经极熟之人,有补缀石经之政,有枝叶深芜之学。”陈登原认为,这就是显处观月,其含义乃是说人数很多,同样这也就是焦循所说的“盛”。

接下来陈登原又解释何为牖中窥日:“有清通简要之学,有疑及何晏之人,有专门名家之人。”其含义乃是说程度较深,这就是梁玉绳说的“盛”。接下来陈登原亮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则谓北朝儒学最隆,以数量言之,未为失也;谓经学南学可据,以程度言之,亦未为失也。”

什么原因造成了南朝和北朝经学风气的不同呢?马宗霍认为,这与南北方的风土人情差异有直接关系:“要之,南方水土和柔,兼被清谈之风,其学多华;北方山川深厚,笃守重迟之俗,其学多朴。华故侈生新意,朴故率由旧章,以是为分,庶几得其大齐。”(马宗霍《中国经学史》)因此,马宗霍认为,如果一定要说南朝是魏晋之学,北朝是汉学,这种观点“见失之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