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脉:中国儒家学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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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易学的象数派与义理派

儒学玄学化的趋势早在两汉已有萌芽。晋常璩《华阳国志》载:“严遵,字君平,成都人也。雅性澹泊,学业加妙,专精大《易》,耽于《老》《庄》。常卜筮于市……日阅得百钱,则闭肆下帘,授《老》《庄》,著《指归》,为道书之宗。”西汉末年,严遵已精研《老子》《庄子》,为此被人视为“三玄”始祖。

魏晋时期,玄学代表人物之一何晏依照《道经》和《德经》的体例,将《老子》一书改为《道论》和《德论》,他在《道论》中探讨了有和无的问题:“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夫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则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响而出气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以之黑,素以之白,矩以之方,规以之圆,圆方得形而此无形,白黑得名而此无名也。”

在何晏看来,一切都产生于无,故而他的《道论》就是“无论”。也有人将其称为“贵无”,他所探讨的中心问题是有无之辨,或者说体现了他的“以无为本”的理论原则。在何晏看来,“有”是依靠“无”而生成的,“事”也是依靠“无”来完成的,这正如《老子》第四十章所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作为儒生,有这样的观念,十分罕见。

何晏的这种思想乃是受到王弼影响,《世说新语·文学》载:“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

何晏写了本《老子注》,拿给王弼看,王弼又把自己所著给何看,何认为王著更精,于是果断放弃了自己的《老子注》,而后写出了《道论》和《德论》。

关于王弼的学术底色,汤用彤在《读〈人物志〉》中认为他是“外崇孔教,内实道家,为一纯粹之玄学家”。对于王弼在经学史上的贡献,李中华在《中国儒学史·魏晋南北朝卷》中先将王肃与郑玄作了比较,认为王肃经学的显著特点是摈弃谶纬,推引古学,删繁就简,引申义理,援道入儒。接着李中华谈到王弼经学是按照王肃的路子走下来,只是比王肃走得更远,王肃未能建立一种新的思想体系,王弼则是坚持儒、道融合会通,将这种思想由“渐靡”而至“顿变”。

汉代易学以象数派最为发达,当时著名的派别有孟氏易、施氏易、京氏易、梁丘易等,都属于今文易学派。孟喜提出四正卦、十二月卦说、卦气说,京房在孟喜的卦气说基础上提出了八宫卦说、飞伏说、五行说和纳甲说,后来虞翻又在京房纳甲说的基础上提出了卦变说、旁通说、互体说、半象说。东汉以及之后的一个时期,古文经学兴起,今文经学渐衰,古文经学家解易不出象数之学,注重义理发挥,这方面的代表作品就是王弼的《周易注》和《周易略例》,这两部书反对象数学,开玄学解易之先河,故王弼被视为易学义理派的开创者。因此,李中华谈到王弼经学时,认为《周易注》和《论语释疑》为其代表著作:“实现了由象数向义理的转变,开创了以老庄说易的先河。”虽然王弼仅活到了二十四岁,但是他的这些著作显有创新性,“尤其他开创了一代玄风,成为魏晋玄学的创始者”,所以李中华将王弼视为“名烁古今的经学大家”。

王弼的《周易注》只为《易经》中的六十四卦作注,没有给《易传》作注,故其注仅为六卷,再加上《周易略例》一卷,合计七卷。晋人韩康伯又为《易传》作注三卷,合在一起即为十卷本的《周易注》。汉代象数派易学把《周易》中的阴阳卦气视为解读天下一切的内在密码,还有一派认为《周易》乃是占筮工具,通过对爻象的解读来预测吉凶福祸。对于这种解读方式的局限性,余敦康在《何晏王弼玄学新探》中说:“汉代象数派的易学不仅破坏了《周易》原有的逻辑结构,作了花样翻新的排列,而且歪曲了《周易》的性质,使它的哲学思想屈从于神学的支配。”

与传统解易方式不同,王弼解易不谈象数而专谈玄旨,对于这种解经方式,汤用彤在《王弼大衍义略释》中给出了很高的评价:“立论极精,扫除象数之支离,而对于后世之易学并有至深之影响,诚中华思想史上之一大事因缘也。”

由此可见,在玄学思想方面,王弼比何晏走得更远,或者说更为彻底。《三国志·魏书》卷二十八《钟会传》引何劭《王弼传》中称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

何晏认为,圣人不会有情,为此也没有喜怒哀乐,王弼反对这种说法,认为圣人跟普通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也就是圣人也有五情。在王弼看来,五情是人的天然禀赋,是自然之本性,只是圣人的智慧高于凡人,这是凡人后天学不到的。同时王弼认为,五情同智慧一样,是自然存在的,因此圣人不可能无情,圣人高于凡人之处,乃是圣人能够看到现象背后的“无”,而常人只能看到表面的“有”。

王弼在《周易注》中称“圣人之情,应物而不累于物”,可见圣人在遇到问题时,与常人一样也会表现出喜怒哀乐,圣人超于常人处,是他们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不会沉湎于事物本身,任由自己的感情发散,但是一般人看不到圣人在这方面的超常之处,“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显然,这句话是批评何晏的“圣人无情论”。

王弼独特的解易方式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隋书·经籍志》称:“至隋,王(弼)注盛行,郑学浸微,今殆绝矣。”到隋代时,王弼的《周易注》盛行天下,使得少有人再留意郑玄之注,对于其如此大的影响力,唐孔颖达在《周易正义序》中说:“唯魏世王辅嗣之注,独冠古今。”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是因为王弼的《周易注》一出,其他注本皆废。

对于王弼的解易方式,后世有赞赏也有批评。比如,宋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称:“自汉以来,言《易》者多溺于占象之学。至弼始一切扫去,畅以义理,于是天下后世宗之,余家尽废。”这段话是针对王弼解易的重大影响力而给出的评语,陈振孙又接着说道:“然弼好老氏,魏晋谈玄,自弼辈倡之。《易》有圣人之道四焉,去三存一,于道阙矣。况其所谓辞者,又杂异端之说乎?范宁谓其罪深于桀、纣,诚有以也。”

对于王弼解《易》之弊,后世多有论述。宋刘克庄也认为:“至王辅嗣出,始研寻经旨,一扫汉学。”但是,王弼解经亦有很大的弊端:“然其弊,流而为玄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