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坎陷的三大定律
在认知坎陷理论中,“言”对应为“认知坎陷”,“思”对应为“隧通”。隧通并不是随意的、随机的,而是尽可能找到一条最短路径来隧通到所有的侧面。生命的一个重要特征是遗传,或者说可复制性,这与认知坎陷的可迁移性有对应关系,另一个重要特征新陈代谢则对应着认知坎陷的隧通。这里我们引入认知坎陷的三大定律:汲取、开出和至臻。
认知坎陷的第一定律是汲取。认知坎陷像是一个生命体,需要不断地从外界汲取坎陷,这就是一种自我肯定的倾向。在这种倾向的驱使下,认知膜通过不断地区分“自我”与“外界”,将所有观念最终锚定在“自我”的观念上,肯定自我的存在。如果没有自我肯定性,没有长期接受外界的滋养,“自我”就会消散。认知坎陷可以被记忆封存,且不会被抹去,更不会消减。它可能会随着人的成长而不被注意或关注,但是不会真正地消亡。
从诞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与世界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用世界观照自己,又凭借自己的意志影响世界。在这个交互的过程中,强的自我意识会不断深化,形成一个自我保护层(认知膜),作用于“自我”与“外界”。
像细胞膜保护细胞核一样,认知膜起到了保护自我认知的作用。它一方面过滤外界的信息,选取有益部分融入主体认知体系;另一方面在面对外界压力时,主观上缩小主体与对方的差距,使个体保持积极心态,朝成功努力。认知膜为主体的认知提供了相对稳定的内部环境,确定了多个不同层面的“自我”的存在,比如个人、组织乃至国家。个体的认知膜最终要能与集体乃至社会的认知膜相融,在融合的过程中互相丰富。
自我意识微妙的发端,使得个体从诞生之时起,就要不断地探索,确证“自我”的存在。这种刚性需求最终使得人对自己的评价略高于其认知范围内的平均水平,从而在分配环节更希望得到高于自己评估的份额。我们将这种需求称为自我肯定需求,这是人类一切个体和组织生存、发展、灭亡、跃迁的底层逻辑。自我肯定需求既是人类发展的动力,也是人类社会诸多矛盾的起源,这是因为人要不断地求知、求真,确定“自我”的实存。一个健康成长的人能够使自己的自我肯定需求得到适当的满足,自如地应对“外界”。“自我”越来越强大,能够包含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成长到一定阶段,就可能达到一种超脱的状态,实现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即使受到物理世界规律的约束,人依然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智能与自我是表象与内涵的关系,它们通过教育(学习)得以共同完善。因此,教育的理想应当是帮助每一个学习者形成其独特的科学思维方式,张扬属于自己的独立个性,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圆融”生命。我们一方面要通过自省和学习,丰富“自我”的认知膜,让自己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应对风雨;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外界”,让自我意识得到充分的滋润和成长。
认知坎陷的第二定律是开出。人脑中约有140亿个脑细胞、1 000亿个神经元和超过100万亿个突触,数据存储量可达1 000TB(太字节)。大脑神经结构的广泛连接和大脑的活动中心(兴奋回路),为人类智能跨领域跃迁的基本特性提供了物理基础,这一特性表现为思维的易变性、跳跃性。跃迁性使自我意识能够在与外界的交互过程中不断地反思、学习,进而完善认知膜,开出善恶、仁义等更加丰富的信念、价值和知识体系。对质朴性的追求也使得认知膜能在逐渐丰富的过程中不断简化自己的框架。
物理学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相变,指的是物质从一种相转变为另一种相的过程,比如顺磁到铁磁的相变。认知的核心是“自我”,这是最根本的坎陷,其在某个阶段会开出“善”和“恶”,产生新的坎陷,这个过程与相变很相似。随着思考的深入,个体对自我与外界的认知愈加深刻,因此原来的坎陷分裂,形成相变。之所以是“开”出而非“生”出,是因为开出是坎陷本身的能力,并且需要通过与外界交互而产生。“自我”也可以成对地开出其他内容,比如“文”与“理”、“前”与“后”、“上”与“下”等,但不论开出什么,这些内容都与自我挂钩。我们所说的自我的连续性和一致性就是通过“自我”相互联系起来的,只不过“自我”作为最原始的坎陷,在开出其他内容后可能隐藏在背后,不易被察觉。“善”和“恶”这些经常被讨论的概念对的背后一直都是“自我”。新的概念对都是按照这样的原理开出来的,并且会反过来丰富原来的坎陷。
“自我”可以开出新内容,但这种开出不是野草蔓延般的随意增长,而是由自我肯定需求和认知膜来过滤或收敛,形成符合自我的内容并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开出过程是一个有机生长的、具有理解意义的过程,而非简单的堆砌。朱熹强调不停地积累再融会贯通,而二陆主张从一个根生发出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理论与二陆更接近一些。而且,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在大方向上有误。人欲可以理解为自我肯定需求,如果没有人欲,没有自我肯定需求,“自我”就会消散,丧失人的基本属性。
儒家、佛教、基督教的文化与信仰也是从“自我”这个坎陷一步步开出来的,只是它们为了教化众人,往往更加强调“善”的方面,但这并不是说“恶”不存在。比如,《大乘起信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理论,即“一心开二门”:“一心”是指我们的心,“二门”是指“真如门”和“生灭门”。真如门是指觉悟,是心的纯洁清净状态;生灭门是指迷妄,是念头不断流转、不断被欲望所纠缠的状态。“一心开二门”旨在让我们认清这样一个道理:在觉悟的时候,我们拥有的是一颗纯净的心,这是心的真如门;在迷妄的时候,我们具有的是一颗污浊的心,这是心的生灭门。人在一天乃至一生中,经常在这两扇门中转来转去,一方面觉悟清醒,另一方面难耐诱惑。
虽然“自我”这个坎陷可以开出新的坎陷,但是“自我”这个坎陷依然存在。随着人的两种自我意识相互理解和融合,两个坎陷共同开出一个新的坎陷,这个新的坎陷既不是原来两个坎陷的并集也不是它们的交集。坎陷可以分裂,开出新的坎陷,也可以被拉入一个更庞大的坎陷,形成一个新的框架,这就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最重要的思维规律。
自我意识会随着人的成长和外界不断交互,因而也会在人的学习和反思过程中不断丰富,开出道德、仁义等信念和价值体系。这些体系构成新的养分滋养自我、影响世界,同时在后续的学习和反思中得到凝练和提升。
认知坎陷的第三定律是至臻。人类知识的总和作为一个最大的坎陷是不停增长的。人类财富的总值会随着全球经济形势的变化而剧烈变动,但人类知识的总和始终是缓慢增长的。虽然历史上发生过焚书坑儒和亚历山大图书馆被烧毁的惨剧,但经过口耳相传和私藏的典籍,知识精华还是被传承了下来。
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人类知识的总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据统计,截至2020年,数字世界产生的数据总量为44ZB(泽字节),这意味着数据总量是宇宙中可观测恒星数量的40倍。到了2025年,全球每天将创建463EB(艾字节)的数据。这些都是人类知识总和正在增长的数据凭证。
人类知识的总和是一个最大的坎陷。第三定律表明,坎陷的确在不断增长,但它是否真的趋于至善,我们并不确定。哲学先贤们认为这就是指向至善的,如果大家都持有这样的信念,那么坎陷的增长的确可以是指向至善的。
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相互作用,产生了注意(attention)和意愿(intention)。自我意识即使作为独立的主体也会受外界的影响,影响因素多且复杂,因此由谁来筛选、如何筛选都是问题。我们主张,主体在处于当前情况时会有预期,而不是单纯被动地接收外界刺激。主体会将外界刺激简单分为预期之内的和预期之外的。对于预期之内的刺激,主体按照既定的方式应对,而对于预期之外的刺激,主体就会格外注意再做出反应。我们可以将注意定义为在主体预期之外的内容。
而意愿是具有目的性的,其目的性在于主体对未来的规划与预期。相比注意关注的是眼前的刺激,意愿涉及的则是更为长期的规划,所以要理解意愿就必须考虑未来的内容。两者的关系在于,意愿能够非常主动地将注意集中到某些地方。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注意看似比较分散,但外界对主体的刺激又都在它的掌握之中。强化学习中的奖励机制就可以看作外界给了主体一个能视作意愿的目标,而对主体来说,能被视作奖励的必定是超出其预期的内容,也就能让主体格外注意。
意向性(intentionality)是现象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意向性是因自我肯定需求而产生的。人要维持自我意识,就必须有自我肯定需求,而自我肯定需求是意向性的种子和根基。意向性可以多种多样,但都要归结到自我肯定需求上。意向性具有时空超越性,即人的愿望可以超越时空。我们讨论过自由意志与鞍点的问题,认为意图与自由意志是互相关联的。从意向性的角度来看,虽然我们要受到物理世界的一些限制,但我们仍然有很多种达成意图的方式。
我们想移动桌上的杯子,具体完成的动作有很多选择,比如用左手或右手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进行操作。我们可以将这一系列动作放在物理框架下分析。牛顿方程讨论粒子从A点到B点的运动,认为粒子一定选作用量最小的路径。费曼也将其应用于量子力学(费曼积分),认为量子从A点到B点有无限多的可能性,但量子之间会产生干扰。假如普朗克常数趋近于零,路径就是经典路径;假如普朗克常数不为零,路径看起来就是量子云的形态,并非唯一的轨道。
我们要拿杯子也是从A点到B点,其中有很多条路径,但我们首先要明确B点,再来规划具体的路径。除去物理条件的约束,我们还可以有很多B点以供选择。对于人而言,更重要的不是怎么从A点到B点,而是如何选择B点,即选择哪个作为我们的目标,因此意向性比具体操作重要得多。人生立志也是一样的道理。由于意向性和自由意志的作用,人类行为的自由度、可选择性都胜过量子力学中的现象。虽然我们达成意图的具体操作满足物理定律(会自动满足)不会超越时空这一条件,但总体的意图是可以超越时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