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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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想你的时候来看我(15)

老大晚上没出去,等着与老五谈谈话,但那天晚上,老五竟然一夜未归。

第二天晚上,都快要熄灯了,老五才回到寝室。

老大没有察觉到老五苍白的脸色,只感觉到老五满身的疲惫,等老五上了床躺下,他才搬了个椅子,坐在老五床边,隔着床帘,轻声问:

“老五,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怎么回事?你去哪里啦?”

“噢,有个老乡,有事让我帮忙,他们同学有出去实习没回来的,昨晚就借住他们寝室了。”

老五对老大还是很尊重的。不光老五,我们对老大也都很尊重,明摆着的,大哥的江湖地位在那里摆着呢。

“最近没什么事吧?”老大很关切地问。

“没事,老大,不用担心我,都挺好的。”老五躺在床上,依然平静地说。

“公主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想不到她妈妈竟是这样的人,好事多磨,兄弟们都是希望你俩能成的。”老大叹口气。

“嗐,她妈妈性格就那样,她也是个不幸福的人。老大,没事的,我俩商量好了,最近不见面,免得刺激她妈妈。等毕业后,反正都在一个城市里,慢慢地做她父母的工作就是了。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你就放心吧。”

老大在黑暗中,摸着不知道谁的杯子,喝了口水,犹豫了半天,还是很轻声地说:“其他没什么事吧,老四说你又去卖血了,有这事吗?”

老五似乎一愣,把头从帘子里钻出来,在黑暗中看了老大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否认道:“没有,没影的事,老四肯定看错人了。”

“没去就好,再好的身体也不能透支,老五,你记住,要是缺钱什么的,就说话,我们十二兄弟,一定会同舟共济的,没多有少,都会尽心,不能遇上事闷在心里,家里也没什么事吧?”老大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真的,不缺钱,老大,哥儿几个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有收入,有家教呢。”老五慌忙解释。

“那就好,可别再用电炉子了,最近查得严,快毕业了,咱不惹麻烦,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大又啰唆了几句。

“嗯。”老五答应着。老大似乎意犹未尽,但感觉老五已经困意萦绕,也就站起身,在走廊里抽了支烟,蹑手蹑脚回来,摸到自己床边,睡下了。

老五出事后,老大极端自责,有次说起来,突然啪啪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嘴角都渗出了血,说:“我他妈的什么都想到了,知道他不打牌,就嘱咐他别用电炉子,谁能想到他会鬼迷心窍去给别人替考呢?这一句话没嘱咐到,就出了这档子事。”

这是后话了。

老五出事前,我们还见到过一次公主,是在中文系的礼堂里。

一个多月前,老五就是在这里做了深刻检讨,用八千言哀感天地的检讨书把老师和同学们感动到热泪盈眶,连听会的老系主任都颤巍巍地站出来,感慨道:“我们教育的目的不就是让人知错改过吗?难道教育就是为了惩罚?这样深刻的反思,触及灵魂的拷问,还不够吗?我们非要给孩子一个处分,装进他的档案里,让他因为一次偶然的不慎去背负一生的枷锁吗?”

老主任一语成谶。

命运的天平没有因为老五逃过了这次处分就眷顾他,沉重的枷锁像一座大山呼啸而来,把老五困在其间,只能苟延残喘。

这次会议没人做检讨。

这是毕业前的动员会。

其实动不动员都得拆凉棚,散宴席,各奔四方。

大家心里清楚,动员会也就开得马虎敷衍,连主席台后面背板上新贴的大标语“从这里再起航”几个毛笔字都写得有些荒率潦草,老八和老四两个“杠精”立即就应该是“起航”还是“启航”展开了争论。

主席台上摆了长长的一排桌椅,长到最边上的桌子腿都已经悬空了。几乎所有在系里从事行政工作的老师们都坐在了台上,脑袋靠着脑袋,肩膀压着肩膀,一个个像急着送女儿出嫁的母亲一样把自己先梳洗得油光粉面。

虽然主席台上挤得满满当当,发言的却只有系主任和总支书记,所谓毕业前的总动员,无非是要求大家树立积极的就业心态,要有信心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以及鹏程万里、大展宏图之类的套话和祝福语。

当然,在谈到要适应新时代,勉励大家为党和国家的伟大事业做出积极贡献时,两位发言人都说得铿锵有力、激情澎湃。

公主来得比较晚,她进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坐好了。

公主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背带裙,白色的圆领T恤衫,梳着两个小辫,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好多天不见,人明显清瘦了不少。虽然她依然与过去一样,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但神态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哀愁。

老五与我们坐在一起,两只手托着腮帮子发呆,公主进来时,有意无意地朝我们这边瞟了一眼,但很快就扭过脸去了,我们从她眼睛里看不到有任何表示,老五也是一动不动,神态上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动员会,只是毕业前必须走的一个程序,发言也多是历年来的陈词滥调。说者照本宣科,听者兴趣索然,所以没多久,也就草草结束了。倒是不少同学跑上主席台,拉了系主任、书记和一些老师,在礼堂里合影。老师们一边说着“急什么,过几天毕业典礼时再尽情照”,一边努力摆着pose,对着镜头,露出非常慈和的微笑。

也有女同学去拉公主一起与系领导合影,公主刚站起身,还在整理着头发,一个年轻小伙子已经推门进来了,拿起公主的书包,趴在她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公主愣了一下,脸色立即就阴沉下来,似乎很不情愿却又无奈地跟着小伙子出了礼堂,临出门时,还扭头冲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也只是看了一眼。

“你不赶快过去一下?”老大推了一把发傻的老五。

老五摇了摇脑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车里好像有个人,嗯,女人,肯定是她妈妈,就在车里等着呢。已经上车了,唉,开走了。”老二站在窗台边,一边往下看,一边现场直播着。

那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见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