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戏曲家陈情表及其著述辑考[1]
中国计量大学 赵素文[2]
摘要 明末越中戏曲家陈情表创作成就颇高，祁彪佳誉之为“天才豪放”，但他的作品多已散佚，近人曲录均谓其生平事迹不详。今考陈情表本名陈禘，字圣鉴，又字自喾，绍兴会稽县人，童生身份，负才不遇，贫病而终，卒年为崇祯十一年（1638）八月。又通过辑佚梳理陈情表的现存遗作，对他的戏曲创作、诗词创作成就做出了简单评述。
关键词 陈情表 圣鉴 祁彪佳 远山堂曲品剧品
明末越中戏曲家陈情表，著有《钝秀才》杂剧和《弹指清平》传奇等作品，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远山堂剧品》（以下简称“两品”）著录，列为“逸品”，并称赞其“天才豪放，不一语入人牙慧”[3]，其艺术成就应十分突出。可惜这些作品均未传世，关于他的文献载录，亦甚有限，故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称：“陈情表，名、号、籍里、生平事迹，皆不详；待考。所制杂剧一种，传奇一种，均未流传。”[4]《明代传奇全目》载：“陈情表，字圣鉴，籍里及生平事迹，今无可考。传奇作品一种，未传于世。”[5]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云：“陈情表，字圣鉴。里居、生平均未详。所制杂剧一种、传奇一种，均未流传。”书中叙录《钝秀才》，称：“远山堂《剧品》著录。《读书楼目录》亦载之。其他戏曲书簿未见著录。”[6]可见由于作品亡佚，陈情表的生平行迹和创作事实，今人了解十分有限。
陈情表的创作事迹，最早见于明祁彪佳远山堂“两品”。笔者在阅读明末浙中文献时发现，陈情表与祁彪佳两人同里，交往相当密切。虽然《乾隆绍兴府志》《康熙会稽县志》中未载录陈情表其人，然而在祁彪佳尺牍、日记和《远山堂诗集》、《远山堂诗始》（国家图书馆藏，明末远山堂抄本）、《寓山题咏》（浙江图书馆藏，明末远山堂稿本）、《寓山十六景诗余》（国家图书馆藏，明末远山堂稿本）等著作中，却保留了诸多关于陈情表的文字。现将所见资料综合罗列如下，对陈情表的姓名、行实和创作情况做出考述。
一 姓名考证
《远山堂剧品》“逸品”收录《钝秀才》杂剧，作者署名陈情表。祁彪佳论曰：“圣鉴不得志于时，借钝秀才舒自己胸臆。”[7]可知，陈情表字圣鉴。
笔者所得有关陈情表的文献如下。
首先，见于祁彪佳日记《涉北程言》，从崇祯四年（1631）八月底至除夕四个月间，记述涉及陈圣鉴事迹的内容有三十余条。包括陈圣鉴创作《渔灯儿》[8]《桐江老》等戏剧作品的情形[9]。这位与祁彪佳同寓的陈圣鉴，就是“两品”中所论及的圣鉴，即陈情表。
其次，祁彪佳崇祯五年（1632）《栖北冗言》正月初四日记写道：“与圣鉴出门看雪，遇姚心无，因邀李子木同步泌园，坐于观先楼上。……而予与壮其诸兄步自大清宫，见天际有彩云之瑞。晚邀李子木联句，以紫气访真人为题。”[10]此诗收入祁彪佳《远山堂诗始》，题名《元旦后三日同李子木、颜壮其、陈自喾、蒋安然小集联句，赋得紫气访真人，是日有彩云之瑞》。日记所称“圣鉴”与诗题中“自喾”互证，可知陈圣鉴即陈自喾。
另有两条材料，可佐证陈圣鉴与陈自喾为同一人。祁氏《远山堂诗集》收崇祯四年（1631）秋祁彪佳外服阙后乘舟赴京候铨旅途中所作《十舟诗引》曰：“《十舟诗》者，客途无事，与友人郑季公、陈自喾、汪照邻拈题为十，互相评骘以资笑谈乐也。”诗集七绝《慰陈圣鉴病》《喜圣鉴病起》《陈圣鉴累日长吟百篇未已诸友有勉之者予两解焉》，皆为祁彪佳同一旅次所作。可见崇祯四年（1631）夏秋随祁彪佳同行入都的陈姓友人，陈圣鉴、陈自喾虽二名，实则一人，即陈情表。
那么，陈情表是否系戏曲家之真名呢？祁彪佳有《都门入里尺牍·与张撤藩》（南京图书馆藏明抄本）函，向会稽令张夬恳托：“敝友陈禘，治某向携之都门，以才情受知于贵同年李灌溪。”从前面日记、诗集载录已经可以确定，当日彪佳携入京城的陈氏友人，就是陈情表，也就是这里提到的“携之都门”的“敝友陈禘”。
还有一个有力证据，可确证上函所谓“敝友陈禘”即陈情表。祁彪佳崇祯九年（1636）日记《林居适笔》写道：“（八月十一日）午后约陈自喾携眉儿至山，坐月远阁，各赋五言古一首，予感怀时事，有‘西北有烽火’、‘欢极生百忧’之句。”[11]该诗收入《远山堂诗集》，题名《秋夜同陈自喾坐月寓园远阁》。浙江图书馆善本部藏明末远山堂稿本《寓山题咏》，经笔者查核，可判定此书系祁彪佳编撰《寓山志》的未刊资料集，下册幸存《秋夜坐月于寓园之远阁》一诗，可与前祁彪佳诗呼应，作者署名“陈禘”。至此，已经充分坐实，陈自喾、陈圣鉴、陈情表同为一人，名为陈禘。
由此可知，明末戏曲家陈情表，本名禘，字自喾，又字圣鉴。禘，有细察之意，如“观者禘心”。名“禘”，表字“圣鉴”“自喾”，符合古人以字释名的习惯。陈情表当系他戏曲创作时所署别名，或因出身贫寒且屡试不第，用晋李密《陈情表》典故自述孤寒之志。
二 行实系年
崇祯二年己巳（1629）
与祁彪佳正式结交，在是年或稍后。
祁彪佳《远山堂尺牍》（南京图书馆藏，明抄本）己巳册有《与赵应侯》：“昨阅陈兄大作，尖爽之语每出人意表，真妙才也。此兄若在，弟愿与之言交，乞仁兄为我介绍之。尚有下半卷祈惠示，余不一。”函作于崇祯二年（1629），称已读陈剧半卷，极推“尖爽之语出人意表”“妙才”，并恳请引介结交，则对陈氏才华必非面谀。今查黄裳《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祁彪佳于远山堂“两品”中，评剧曲态度公允，“能品”以下，不乏指斥，如：“眼界不宽，手笔入俗”（具品·八德，第107页）、“音调不明”（具品·宁胡，第116页）、“才思庸浅”（具品·西游，第117页）、“呼应全无，效颦华赡”（具品·雷峰，第122页）、“全不识构局之法”（具品·赐剑，第124页）、“学究气”（具品·冰山，第127页）。“两品”所及陈姓作家，“能品”以上当得“尖爽”“妙才”之夸的，有陈与郊、陈汝元、陈情表、陈贞贻、陈继儒、陈□□六人。其中陈与郊卒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彪佳尊为“先生”（逸品·樱桃梦，第10页）。而称陈汝元为“太乙舅”（《远山堂尺牍·与陈太乙舅》）。陈□□姓名不详。而从《曲品·当垆》看，彪佳对陈贞贻全无了解。这两人都不像有中人引介与彪佳有交往者。则此四人必非上函所谓“陈兄”。陈继儒年长祁彪佳四十多岁，早为名士，祁彪佳心向往之。南京图书馆藏《按吴尺牍》甲戌春季册有《与陈眉公》，国家图书馆藏《里中入都尺牍》也有《与陈眉公》多函致意，尊称“先生”，亦不会是“陈兄”。排除以上诸人，则《与赵应侯》函中所及的“陈兄”，唯陈情表一人。祁彪佳评《弹指清平》称之“超逸”“惊破世眼”（第16页）；《钝秀才》“天才豪放，不一语入人牙慧”（第193页）。评语与上函所赞“出人意表”“妙才”可谓异曲同工。如此，可知赵应侯是陈情表为祁彪佳所知的引荐人。赵应侯，名善征。浙江图书馆藏祁彪佳《林居尺牍》秋季册有《与赵应侯》函，作于崇祯九年（1636），提到为其府试事宜向时任宁波推官的李清请托事。可知赵善征为宁波人，生员身份。又据祁彪佳崇祯十一年（1638）日记《自鉴录》：“（正月）二十四日，作书致杨子常，为赵应侯馆谷地。”同年《里中尺牍》春季册《与杨子常》《与郑寿子玄子》函，托请杭州仁和县郑寿昌、郑铉兄弟，常熟杨彝等人为赵善征觅馆。秋季册有《与杨子常》函，为赵得荐馆致谢杨彝。可知赵善征身份亦是未第士子。
崇祯四年辛未（1631）
春夏间，参与萍社诗会，遍阅越中名胜。同游者祁彪佳、赵可孙、郑季公等。
陈情表初入萍社事，祁彪佳《远山堂诗集》有《喜陈圣鉴入社各赋五言限社字》叙及。[12]诗列《辛未元旦》（1631）后，《壬申元旦分得五微》（1632）前，旧《祁忠敏公年谱》称，崇祯四年（1631）春夏间，祁彪佳父服阙后，与亲友遍游越中名胜，得诗八十二首。该诗可推定为崇祯四年（1631）春夏作。同时所作七律《薄寒初换，微雨新霁，偕社中诸子放舟鉴湖，探兰荡之胜，是为萍社之四集。时舟中酒甕倾倒，亟呼酪奴解渴。于其归也，各赋近体一章。翁艾诗不成，罚依金谷例，无酒以水沃之，满腹而止》，是为萍社聚会情状作注。可知陈情表初入萍社，参与了第四次集会。此番越游细节，祁彪佳同年作《望北寄言引》述及：“迨时逾重五，……驰约友人陈圣鉴、赵可孙同莆中客郑季公载酒登舟，过兰亭，探禹穴，宿九里，上炉峰，时怒眦叫绝，时浮白夷犹，凡三日而归，囊已满。简之，得诗八十二首。”[13]同书另一《游兰亭禹穴纪》所载更详。据《寓山志》诗注，郑季公，名茂烨，莆田人。赵可孙，越人，事迹不详，从祁彪佳日记《归南快录》所载九月初四日以陈情表参试下第，赵特地来慰观之，与陈情表甚善，或即赵善征。
六月，随祁彪佳晋京。途次多吟咏唱和，累日长吟百篇，遘疾。时祁彪佳服阙赴京候铨，同行郑季公、汪照邻等。
《远山堂诗集》有七律《慰陈圣鉴病》《喜圣鉴病起》《陈圣鉴累日长吟，百篇未已，诸友有止之者，有勉之者，予两解焉》，皆舟途所作，叙及陈情表性情行迹。《慰陈圣鉴病》题注“圣鉴喜阅楞严如说”[14]；《喜圣鉴病起》注“圣鉴不能饮，故众戏及之”[15]；《陈圣鉴累日长吟，百篇未已，诸友有止之者，有勉之者，予两解焉》“客边推尔执词盟，妒尔豪吟众喙鸣”[16]；五律《十舟诗引》：“十舟诗者，客途无事，与友人郑季公、陈自喾、汪照邻拈题为十，互相评骘以资笑乐也。”[17]可见陈情表为人嗜好文艺，崇佛好禅，不善饮酒。据《寓山志》诗注，汪照邻，名时曜，华亭人。众人行途联句作品，有现存于《远山堂诗始》之《秋月移帆与郑季公、汪照邻、陈圣鉴联赋》二首。
七月二十八日抵京。
据《涉北程言》七月二十九日条。[18]
八月，陪祁彪佳出入应酬。出游昌平。
据《涉北程言》八月初二、二十六日条。二十六日日记称，圣鉴去昌平五日矣。
九月，多与祁氏散步、游赏、访友。初一，观京城报国寺松，戏坐其上。
据《涉北程言》九月初一、初八、十一日、二十日、二十五日、二十七日、二十九日条。
十月，幕于祁氏。初一，礼佛忏悔。初八，送许惺庵出任州倅。十四日，助祁彪佳卜寓，祁卜筮得“白马渡江虽日暮，虎头城里看巍峨”之句。
据《涉北程言》十月初一、初七、初八、初九、十四日、十八日、二十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条。综祁彪佳日记所载，许惺庵，字玄度，绍兴人。十月初八，祁彪佳与陈情表送许惺庵于其东家。祁彪佳作《赠许惺庵》诗送别，题注：惺庵丈夫子八人，婿为大老。
十一月，游幕祁氏。初二，为祁彪佳卜筮定寓。十九日，协助祁彪佳编订《辽事始末》一书，收录彪佳诸疏尽一卷。二十六日，作《渔灯儿》套曲。
据《涉北程言》十一月初一、初二、二十二日、二十五日、二十六日条。
闰十一月，多与祁彪佳漫步闲游、文酒唱和。十九日，作《桐江老》一剧。
据《涉北程言》闰十一月初五、初九、十八日、十九日条。
十二月，多与颜壮其、祁彪佳等闲谈性理。
据《涉北程言》十二月十七日、十九日、二十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三十日条。据《漳州府志》卷七，颜茂猷，字衷白，又字壮其，龙溪人，崇祯甲戌（1634）进士，授精膳司主事，著《天皇河图》二卷。
崇祯五年壬申（1632）
正月，由祁彪佳引荐，以才情受知于李子木等，多从诸人赏景漫游、读书观戏、即席联诗。
据《栖北冗言》[19]正月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十二日条。查《明人传记资料索引》，李子木，名模，号灌溪，吴县人，天启五年（1625）进士。诸即席联诗见《远山堂诗始》中《元日同李子木、郑季公、陈自喾、蒋安然集吕祠，即席联句，命童子击磬为节，磬三击句不成浮大白，刻寸烛得二十韵》，正月初一作；《泡影亭仝子木、郑季公、蒋安然、陈自喾飞觞晤雪，各拈四韵，刻香成句》，正月初二作；《元旦后三日同李子木、颜壮其、陈自喾、蒋安然小集联句，赋得紫气访真人，是日有彩云之瑞》，正月初四作。三诗联句者皆为祁彪佳、李模、郑茂烨、陈情表、蒋倪。
二月，初五，得张氏西席，迁出祁寓。十二日，往贺祁彪佳妻至京团聚。二十五日，戏曲家沈泰从南京来访祁寓，相与述旧事。二十九日，随祁彪佳、蒋安然走访李子木。
据《栖北冗言》二月初五、十二日、二十五日、二十九日条。
三月，初七，作《咏杏十首》示祁彪佳。十一日，自喾致书祁彪佳，言与主人不合，大恸中日，故书多愤语。次日，祁彪佳欲迎请解慰之为果。十四日，祁彪佳、陆叔度为自喾评新作剧，众人联作《立夏前四日姚次白、陆叔度、郑季公、陈自喾、蒋安然偶集送春，即席联句》诗。十七日，托祁彪佳索书法家王铎书扇。二十九日，与祁彪佳等有西郊之游，拈韵赋诗。诗未详。
据《栖北冗言》三月初七、初九、十一日、十二日、十四日、十七日、二十九日条。三月十四日日记称：“门役云叔度在邻家，遂邀之，方与评陈自喾新作剧，姚次白至，……予同叔度、次白再访教宗师，适蒋安然亦自外来。……次白、叔度从至予寓，索酒为欢，联送春之句。适陈自喾亦至，续成之。次白大醉，归。自喾就榻，与予再剪烛而谈。”联句诗收入《远山堂诗始》，参与者为蒋倪、郑茂烨、陆启浤、祁彪佳、汪时曜、陈情表、姚次白。
四月，屡晤友赴席，赋诗看戏。诗未详。
据《栖北冗言》初三、十七日条。
五月十五日，赴康庄衢席。
据《栖北冗言》是日条。康庄衢，其人不详。吕坤（1536～1618）《去伪斋文集》卷三有《答康庄衢礼部》云：“遇事要活泼，如走盘之珠；机缄要深沉，如在璞之玉。”毕自严《石隐园藏稿》卷一诗有《送康庄衢少司农擢南大司寇》，当即此人。
六月，屡赴席应酬。观《琵琶记》。
据《栖北冗言》六月十七日、二十二日、二十七日。
七月，东家疑以偷窃，情表怒难自遏，屡自白于祁彪佳，彪佳为之巽言拨转。
据《栖北冗言》七月初六、十一日、十三日、二十七日条。
八月，居京，与祁彪佳继续往来。
据《栖北冗言》八月初六、二十六日。
崇祯六年癸酉（1633）
偕赵可孙、董天孙来送祁彪佳外放苏松巡按任。
据《役南琐记》五月二十七日条。[20]《寓山志》诗注，董玄，字天孙，会稽人。
崇祯七年甲戌（1634）
居乡。祁彪佳延为子师。
《里中入都尺牍》（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有《与陈自喾》函，云：“此月惟十八日宜入学。”当时祁彪佳巡按吴中事毕，归乡暂歇以待年底赴京岁考。可知此时陈情表已由京返乡。
崇祯八年乙亥（1635）
五月二十六日，访祁彪佳于其西湖上别墅偶居。时祁彪佳巡按事毕，告病归乡。
据《归南快录》是日条。[21]
秋，游幕祁彪佳门下。
据《归南快录》七月初四条，董天孙来访祁氏，留饭，陈情表作陪。董出诗文以示。二十二日，祁彪佳仲兄凤佳设馔邀马元常、王金如、陈自喾饮。午后，彪佳简书稿令陈情表誊写。王金如，名朝式。据清邵廷采《思复堂文集》卷一《姚江书院传》，王朝式，字金如，嵊人，山阴诸生，学于沈国模、刘宗周，崇祯十三年（1640），年三十八而卒。刘宗周《刘子全书》卷二十三有《祭王金如文》。八月初三，祁彪佳作《彼家解》复其季兄骏佳《彼家说》之恐其溺于男女之欲，情表两是其说，彪佳乃作《三教战守和论》。十七日，祁彪佳邀与董天孙共酌桂树下。
八九月间，郡试童生落榜，赵可孙来慰。祁彪佳为之向会稽令张夬请托。
据《归南快录》八月二十六日、二十九日，九月初一、初四条。又，祁彪佳《都门入里尺牍》（南京图书馆藏，明抄本）有《与张撤藩》函，为陈情表向会稽令张撤藩求青目。据《乾隆绍兴府志》，张撤藩，名夬，丹阳人，崇祯五年（1632）诸暨令，八年（1635）转会稽令，寻升南仪曹。祁彪佳崇祯八年（1635）六月二十六日作《喜雨为谢山阴张会稽两令作》、七月二十七日作《送邑令张撤藩升南仪曹》。
九月初九，受祁彪佳幺弟象佳邀，与彪佳、凤佳、骏佳以及刘北生、郑九华、金大来及祁氏诸子侄泛舟羊山。自羊山游下方寺，再至金白山，登山高眺。洎暮始归，归已逾子夜。
据《归南快录》是日条。
十月，助祁彪佳构筑寓山园林。
据《归南快录》，十月十七日，随祁彪佳、骏佳至项里，观将壶草堂，拟将移为寓山读书处。二十一日，祁彪佳邀与豸佳、熊佳、卢伯安、郑九华等放舟寓山，登其巅，画卜筑之规制，再泊湖南山下观鱼，归舟见月。二十八日，午后，祁彪佳与赵应侯、情表棹小艇游鉴湖，自桐山之阳至新桥而返。
十一月初九，暂别祁氏。当以年末归家故。
据《归南快录》，初六，与彪佳坐话。初九，以暂归来别彪佳。三十日，祁彪佳寓山联取杜甫诗“高枕乃吾卢”，并自为“扫石听长松”，托自喾于杜集觅属对下联。
崇祯九年丙子（1636）
春，复来游幕于祁氏。
据《林居适笔》[22]。正月十八日，陈自喾至，小饮。二月初九，齐企之至，皆归，与陈自喾同宿。二月二十二日，与陈自喾、何芝田约将开社于寓山，以天雨撤。二十五日，祁彪佳偕自喾与诸儿至寓山。二十六日，祁彪佳与赵应侯共读自喾和彪佳寓山卜筑诗。二十七日，祁彪佳与赵应侯、自喾、凤佳放舟寓山。三月初四，祁彪佳偕董天孙、陈自喾及同、理二儿放舟南塘，登稽山书院，出城至于六和庄、净业山房及水印庵，薄晚舟至小隐山下。另，十八日、二十五日条亦皆及自喾来至，寓山畅饮。
四月十四日，以董持阿之招，欲赴天台入试，祁彪佳力止。五月十七日，祁彪佳以数行书迎自喾。此后暂离祁氏幕下，然过往频繁。
据《林居适笔》四月十四日、十八日和五月十七日条。董持阿，名标，时任台州备倭军把总。据日记，同年八月初十，得董持阿函，得知台兵鼓噪。九月二十五日，以台州兵变，彪佳致函巡按郭符甲为董持阿求解。函见《林居尺牍》秋冬季册《与郭太薇公祖》，称台州备倭军把总董标被诬挑激兵变。又十八日称，骏佳邀酌自喾于舟中。
秋冬间，屡至寓山造访祁彪佳，观其造园。八月十一日午后，与祁彪佳坐远阁，各赋五古。陈情表所作为《秋夜坐月于寓园之远阁》。
据《林居适笔》七月二十八日，八月十一日、二十四日，九月初三日，十二月十七日、二十日条。又，《寓山题咏》现存陈禘诗《秋夜坐月于寓园之远阁》称：“荷戈驰霜白，搦管占槐黄。孰胜与孰负，各逞乎其强。相惭无所与，空作闲工商。”如果句中“工商”不是“宫商”的传抄笔误，则陈情表屡试落第后，不但担任过祁氏幕僚，且穷寒无奈，中年为谋食曾从事工商之业。又，日记称十二月十七日，祁彪佳与陈自喾等出至寓山，始竖雨花台亭。
崇祯十年丁丑（1637）
二月，家居。初一，洎暮来顾祁氏。
据《山居拙录》是日条。[23]
十一月初三，祁彪佳来函乞《寓山词》。
据《山居拙录》是日条。祁彪佳编撰《寓山十六景诗余》，收入陈禘所作《蝶恋花》词十六首，当即应邀所作。此组词，浙江图书馆藏本《寓山志》残帙中已逸出不见，但日本尊经阁藏本《寓山志》有所收入。
十二月十四日，与董持阿过访祁彪佳，留饭。
据《山居拙录》是日条。
崇祯十一年戊寅（1638）
春，为祁彪佳作《寓山十六景诗》和《寓山问》文。
据《自鉴录》[24]正月十七日、三月初八、四月初九条。按，国内现存祁彪佳编《寓山志》（浙江图书馆藏本）、《寓山题咏》、《寓山续志》皆未收陈情表《寓山问》《寓山十六景诗》，或因编书筛选，或因残本遗佚。正月十七日，祁彪佳灯下阅陈自喾作十六景诗。四月初九，为陈自喾删改《寓山问》，则诗、文各在之前完成。
秋八月初，病故。
《自鉴录》云：“八月初九，遂易小舟至车家浦吊陈自喾。自喾负才而贫，贫而死，一棺郊外，令人悲痛。其兄出谈于田。”
综上可见，陈情表为绍兴府会稽县车家浦人，有长兄。贫病而卒，卒于崇祯十一年（1638）秋初。生员身份，屡试落第，穷寒无奈，或曾行工商之业谋食。与祁彪佳（1602～1645）同辈友好，唯生年不详。
三 创作辑考
陈情表无文集传世。其戏曲创作除历代曲目载录的《弹指清平》《钝秀才》《桐江老》外，还有散曲《渔灯儿》未见叙录。但以上作品皆已亡佚不见。另外，陈氏所作诗文亦多。从祁彪佳日记内钩稽得篇名而内容散佚的，有文《寓山问》，诗《咏杏十首》《寓山十六景诗》等。笔者在查阅各大图书馆现存相关古籍时，发现目前仍有陈情表作品幸存全篇，分别是《秋夜坐月于寓园之远阁》古诗一首，《寓山十六景词》寄调《蝶恋花》十六首，在他与友人即席唱和的联句诗六首中，也留存了口占佳句若干。现将所见陈氏佚作辑录考述如下，以备治明代文学诸同好借鉴。
（一）戏曲创作
远山堂“两品”载录陈情表杂剧《钝秀才》、传奇《弹指清平》两剧。傅惜华称：“所制杂剧一种，传奇一种，均未流传。”[25]唯叙录其《钝秀才》《弹指清平》两剧。庄一拂则叙录《桐江志》《钝秀才》《弹指清平》三剧，《桐江志》条称：“此戏未见著录。《曲目钩沉录》引祁彪佳日记《涉北程言》‘陈氏有《桐江志》一传’，当衍严子陵事。佚。”[26]按，庄先生或未亲见祁彪佳日记，今查《涉北程言》，可知传奇名应是《桐江老》。[27]同书《钝秀才》云：“远山堂《剧品》著录。《读书楼目录》亦载之。其他戏曲书簿未见著录。”[28]
《弹指清平》《钝秀才》今虽皆亡佚，从祁彪佳列为“逸品”观之，作品意趣较高。《远山堂曲品》评《弹指清平》：“圣鉴不得志于时，此记多寄其感慨。而珠娘、檀娘婉媚之态，令人魂消。至其超轶处，自行自止，惊破世眼，当别设一格以待之。”[29]《远山堂剧品》评《钝秀才》：“圣鉴不得志于时，借钝秀才舒自己胸臆。天才豪放，不一语入人牙慧。当是临川后身，不得复绳以韵律。”[30]《钝秀才》剧虽然内容不详，现参明冯梦龙《警世通言》第十七卷《钝秀才一朝交泰》，清沈启凤《谐铎》卷十一《扫帚村钝秀才》，则陈情表《钝秀才》杂剧的故事情节，或亦相类，叙述落魄秀才穷窘狼狈之态，感慨命运遭际。而《弹指清平》或是幻想通达，建功立业。此两剧，祁彪佳日记中未涉及创作时间，当系祁、陈论交之前完成。
陈情表与祁彪佳的交往，开始于崇祯二年（1629）或稍后。当时祁彪佳父丧丁艰期间，为整理补作其戏曲论著《剧品》《曲品》，向诸亲友广搜时人新作，以备评议。他从赵应侯处借得陈情表剧作，观阅后怜才，恳请引荐。前文《与赵应侯》函所指令彪佳惊艳崇推的一剧，或即上两剧之一，则作于崇祯二年（1629）或之前。
从祁彪佳剧评大体可知，陈情表的戏曲创作，系文人之剧，气格豪放，文采斐然，人物形象萧散不俗。但他的戏曲创作观念，倾向于汤显祖式的尚文采、擅才情。故祁彪佳表旌为“临川后身”，但从祁彪佳日记中的戏曲场上演出观赏记录看，并未提及两剧曾上演。
前述二剧之外，祁彪佳崇祯四年（1631）日记《涉北程言》十一月二十六日载：“晚，炉坐有感，因与圣鉴、安然言古人有以爱妾换马者。予昨得王觉斯诗，不忍释手，倘挟艳姬便当易此。安然以题极佳，不可无词，乃刻烛共构《渔灯儿》一套，漏下三商，已可歌矣。安然次成之，圣鉴又次成之。”[31]可知陈情表也曾经作《渔灯儿》套曲。从题材来说，此曲亦意在表现男儿不为儿女物累的洒脱气度。
又《涉北程言》闰十一月十九日载：“圣鉴思作剧，苦无佳题。乃就陈伯武借《艳异编》，阅一过，皆儿女子态。圣鉴以其非英雄本色也，乃别为《桐江老》一传。”[32]从中可知，《桐江老》一传，亦非表儿女情事，而抒散淡豪气。又，崇祯五年（1632）《栖北冗言》载，三月十四日，邀陆叔度共评陈圣鉴新作剧。[33]祁彪佳和陆启浤所评剧，当即《桐江老》，则《桐江老》剧崇祯五年（1632）三月之前已经完成并小范围内传布。
总之，陈情表的戏曲作品基本以表现其慷慨豪气为旨归，借戏曲自述仕途未达之慨与自身高远情志，他是一个推崇男儿高志、才情过人的戏曲作家。
（二）诗词创作
祁彪佳对陈情表诗歌颇为推崇。其《远山堂诗集》中多褒奖之辞。如《慰陈圣鉴病》诗云：“割累忘情便解欢，医魔却懒亦无难。求凰赋就何多渴，洗马神伤不耐看。梦渡江枫愁树老，起临边月怕秋残。楞严解得如如意，病里维摩空际观。”《喜圣鉴病起》云：“为问朝来病体轻，晴帆隐隐作吟声。一灯心事听蛩语，两岸风涛到枕生。叔夜养生方识懒，休文因病却多情。想应困酒倾蕉叶，五斗还须解宿酲。”仕途不达，陈情表把文学创作当作展现自身才华、获取他人认同的载体，对创作执着投入，甚至因此伤身。又，《喜陈圣鉴入社各赋五言限社字》云：“世风日趋靡，谁其作大雅。独有素心人，词章多满架。”另《陈圣鉴累日长吟，百篇未已，诸友有止之者，有勉之者，予两解焉》注曰：“陈圣鉴累日长吟百篇未已，诸友有止之者，有勉之者，予两解焉。”诗云：“客边推尔执词盟，妒尔豪吟众喙鸣。语默喜无名士态，静深绰见古人情。禅参半偈理皆足，赋就三都价始成。若把诗肠换酒意，便教人唤小刘伶。”祁彪佳认为陈情表为人素朴自然，文字静深雅逸。
陈氏现存诗词作品，辑录评述如次。
1.即席联句诗六首
秋月移帆与郑季公、汪照邻、陈圣鉴联赋 二首
其一
忽有此一夕，纵怀不自繇。无声移草露，有影吊潭秋。（幼文）暗艇随流火，毒龙栖怒湫。（季公）橹摇琐碎月，帆动浅深洲。（幼文）所得皆堪志，追随尽属眸。（照邻）荷风凜到雁，柳岸静于鸥。（幼文）活泼鱼凫国，依稀烟雨楼。（圣鉴）他乡无俗想，永夜聚良侪。（季公）即不访安道，如何返子猷。（圣鉴）偶惊衣袖薄，并念道图修。（季公）一水清光满，诸峰远意收。图为摩诘写，句自少陵搜。（幼文）旅思载于舶，乡书达以邮。（圣鉴）莼丝聊可供，鲈鲙亦堪求。（照邻）坐则心逾细，眠之梦亦幽。（幼文）更深清笑语，人散乱觥筹。（季公）试把笺来续，因将灯再篝。（圣鉴）
其二
友边多所得，客里亦何求。（季公）云树尝相识，清虚未可留。（幼文）晴帆过蓼岸，野火点芦洲。（季公）薄照澄如洗，微痕滑似油。（圣鉴）烟林俯水石，画舫度箜篌。（季公）苹藻皆知喜，鸬鹚只合休。枫根能作语，槐市直通畴。（幼文）梅自笛声落，竹从杯影浮。（圣鉴）天人俱迹化，物我尽绸缪。愿学鸱夷泛，宁为志和舟。（照邻）琉璃一国泻，鬟鬘九天秋。（幼文）赤壁主人赋，沧浪童子讴。（圣鉴）倩诗消客况，把盏慰花愁。（照邻）不辨谁宾主，相逢无应酬。懒吟过夜半，狂啸在中流。（季公）但得忘游子，因之作醉侯。（幼文）
按，以上二诗，系崇祯四年（1631）初秋，祁彪佳外服阙，北上晋京候选，携友同行，众人舟途中联句。祁彪佳《十舟诗引》述及联诗始末：“《十舟诗》者，客途无事，与友人郑季公、陈自喾、汪照邻拈题为十，互相评骘以资笑谈乐也。”客途同行者为郑茂烨、汪时曜、陈情表。
从联句观之，陈情表极擅写景状物，佳句如“活泼鱼凫国，依稀烟雨楼”“薄照澄如洗，微痕滑似油”“梅自笛声落，竹从杯影浮”，字句精雕细琢，落笔尖新生动，刻画细腻，意境悠远。而“即不访安道，如何返子猷”“旅思载于舶，乡书达以邮”“赤壁主人赋，沧浪童子讴”“试把笺来续，因将灯再篝”诸句也颇见孤怀静行，幽绪廓远，隐现钟谭“竟陵”气质。
元日同李子木、郑季公、陈自喾、蒋安然集吕祠，即席联句，命童子击磬为节，磬三击句不成浮大白，刻寸烛得二十韵
旅集当元日（季公），微晡入雅觞（安然）。开新虽有象（幼文），道旧岂有常（子木）。淡岫浮空霁（幼文），澄襟袭远香（子木）。亵炉寒已辟（安然），吹律景初芳（幼文）。侣雪孤怀壮（子木），哦云别韵扬（自喾）。醉心茹野况（自喾），解趣脱名航（安然）。春稺风犹峭（自喾），情深话愈长（季公）。兰馨蒸满座（安然），松响细长廊（幼文）。酒泛余杭姥（安然），檀分树顶王（幼文）。冰融茶灶润（子木），冻结笔床凉（自喾）。僧磬催诗帖（季公），邻钟点烛光（安然）。新衔兼曲部（幼文），夙悟问空桑（子木）。慧点琉璃照（自喾），玄亹玉鉴堂（季公）。流晖凭笔墨（安然），抚景倒衣裳（幼文）。静里参荣落（幼文），圜中抱翕张（子木）。应酬忘世法（自喾），晤对恚他乡（季公）。天地私吾辈（安然），文章见古狂（幼文）。直声毁几席（子木），道貌俨宫墙（自喾）。宾主随缘作（自喾），悲欢与众尝（季公）。因之知物候（幼文），只此历星霜（子木）。元响开茲夕（子木），长吟聊以偿（自喾）。
按，祁彪佳崇祯五年壬申（1632）日记《栖北冗言》正月初一云：“晚子木邀至其寓，快饮将醉，复联句，命童子击磬为节，磬三击句不成，浮大白，刻烛成二十一韵而别。”[34]此诗共四十二句，二十一韵，合乎日记所志。然诗题称“刻寸烛得二十韵”，或是取其成数，亦可能《远山堂诗始》抄本传抄有误。
从此诗中陈情表联句来看，写景之句“哦云别韵扬”“醉心茹野况”“春稚风犹峭”“冻结笔床凉”固然是寒冬实景的写照，但笔调幽寂峭刻亦见竟陵习气。而叙事之句“慧点琉璃照”“应酬忘世法”“宾主随缘作”则呈现很深的佛禅痕迹，祁彪佳《远山堂诗集》有七律《慰陈圣鉴病》题注：“圣鉴喜阅楞严如说。”[35]可以佐证陈情表崇佛好禅。
泡影亭仝子木、郑季公、蒋安然、陈自喾飞觞晤雪，各拈四韵，刻香成句
冻光乘古木（季公），素色税玄都。拨火初挑兽（安然），凝云乍点乌。瘦驴鸣狭巷（幼文），饥鹊睨荒厨。返照纷空艳（子木），回风洗画图（自喾）。春渐桥影活（安然），寒尽陇尽徂。聊拾江蓑意（幼文），还怜始射肤。迟杯斟太古（子木），泼墨傲穷途。剧谈笑忘分（自喾），情深理若愚。分题还刻烛（季公），敲字屡催壶。集胜心逾静（安然），吟长客似逋。梅妻林叟梦（幼文），莲漏远公趺。气迥声闻寂（子木），时清道貌臒。昏钟犹带湿（季公），□□□□□。月知应早朏（子木），花解尚迟须。魄以半酣接（子木），调惟共和孤（自喾）。岂其忘适境（幼文），所贵在真吾（安然）。
按，据《栖北冗言》，正月初二，“李子木邀予辈至寓观雪，因再联晤雪飞觞之诗。燃香击钵，且限人各十韵，韵穷许别借，以卮酒偿之，以为觞政”[36]。据诗，参与者有郑茂烨、蒋倪、祁彪佳、李模、陈情表。
此诗中，陈情表的接对并不积极，可见陈情表并非急才横溢的作家，但他以“回风洗画图”对李模的“返照纷空艳”，同是冬日晚景，李极浓艳，陈却极其冷峭空远。“剧谈笑忘分”“调惟共和孤”也体现了陈情表创作中非常显著独特的幽冷孤拔气质。
元旦后三日同李子木、颜壮其、陈自喾、蒋安然小集联句，赋得紫气访真人，是日有彩云之瑞
季世追鸿秘（安然），微言肇太玄。气来匪倚象（子木），律动自飞烟。蜃阁镌青碔（壮其），龟幢引碧天。帝文脂袅篆（自喾），井宿耀移躔（幼文）。法籁空中接，希声教外传（壮其）。郁蓝垂玉几（幼文），沆瀣俯金埏。物色通天朕（安然），沉浮同大年（子木）。荣光摇北斗（壮其），壶日照西川。梦破灵关透（自喾），虚归夙器全（幼文）。欲疏真性命（安然），聊示假蹄筌。杖舃凭云挽（子木），梯航抵岸捐（壮其）。时逢生数五（子木），运阐道经千（壮其）。胎息真元会（幼文），谷神橐篇坚（安然）。三教经开祖（自喾），无为道自远（幼文）。神游乞留影（自喾），悟到不容诠（幼文）。万物初裁正（安然），孤根乃湛圆。师乎必有母（子木），法也遂无边（壮其）。身在原非我，机来若作缘（子木）。青羊如肯待（幼文），玄牝果谁绵（安然）。
按，据《栖北冗言》，正月初四，“予与圣鉴出门看雪，遇姚心无，因邀李子木同步泌园，坐于我先楼上。心无言其所得光景，水火相见，婴姹既交，乐莫至焉，但结丹之后出神须一转耳。归寓颜壮其已立候于门，乃邀子木同饭。饭讫同访姚心无，壮其叩以内道，心无谈益畅。继而予与壮其诸兄步自大清宫，见天际有彩云之瑞。晚邀李子木联句，以‘紫气访真人’为题”[37]。参与联句者有蒋倪、李模、颜茂猷、陈情表、祁彪佳。又据日记，“初五日，李子木来，与颜壮其订定昨联句”[38]。
立夏前四日姚次白、陆叔度、郑季公、陈自喾、蒋安然偶集送春，即席联句
春阴惊晚艳（安然），小雨歇高堂。低接鸟声碎（季公），遥开树影香。轻云吹不散（叔度），落絮点初妆（幼文）。林待封姨惜（安然），水飞瓜蔓光（叔度）。到帘依杂翠（幼文），分眼
新簧。蝶梦江村远（叔度），莺歌水国凉（自喾）。游丝应熟恋（安然），野马共相商（次白）。迟月醉勾渚（季公），占星薄火房（叔度）。久怜风信断（次白），欲吊化工殇（自喾）。客里花期过（幼文），闲中物候伤（叔度）。赠之思折柳（幼文），行矣漫沾裳（次白）。莫道杯痕绿（叔度），因之意短长（自喾）。
按，据《栖北冗言》，三月十四日，“门役云叔度在邻家，遂邀之，方与评陈自喾新作剧，姚次白至，……予同叔度、次白再访教宗师，适蒋安然亦自外来。……次白、叔度从至予寓，索酒为欢，联送春之句。适陈自喾亦至，续成之。次白大醉，归。自喾就榻，与予再剪烛而谈”[39]。此次联句者有蒋倪、郑茂烨、陆启浤、祁彪佳、汪时曜、陈情表。
以上六首联句诗，现见收于国家图书馆藏明远山堂抄本祁彪佳《远山堂诗始》。观照陈情表在其中留下的诗句，可见他虽不是勇于临席接对的急才，但极擅写景状物，诗句造景弘远，格调高旷，笔触细腻，文字尖新，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2.《秋夜坐月于寓园之远阁》
山面繇人改，人面依山光。剪除又三月，雨露洗天荒。□□（人迟）来薄暮，更苦迎接忙。凿径入松曲，及肩迂循墙。□□□□□，石流羲之觞。一亭望一榭，疏如五柳行。□□□□□，层阁尤翚张。冥鸿晦鸣凤，秋风哭文章。□怀寄苏啸，清舞病鹤狂。杯尽地新霁，醉余吐琳琅。朏魄虽尚半，倍明于夜良。居高气已肃，湿翠寒衣裳。静对余别赏，因以卜行藏。荷戈驰霜白，搦管占槐黄。孰胜与孰负，各逞乎其强。相惭无所与，空作闲工商。高枕不知谓，羲辔追扶桑。
按，此诗收录在浙江图书馆藏明稿本《寓山题咏》不分卷（上、下二册）之下册，系陈情表唯一幸存全文的诗篇。祁彪佳日记《祁忠敏公日记·林居适笔》（崇祯九年，1636）八月十一日条云：“午后约陈自喾携眉儿至山，坐月远阁，各赋五言古一首。予感怀时事，有‘西北有烽火，欢极生百忧’之句。宿静者轩中。”稿本此诗多文字漶灭脱落，故以□代。“□□来薄暮”句，空格文字模糊，疑为“人迟”二字。
本篇作于作者中年之后，多忧生喟老之叹，情调黯沉，应是长期穷窘不遇、壮怀销蚀之故。底本“工商”若非“宫商”的传抄笔误，则陈情表应是屡试落第后，穷寒无奈，中年后为谋食而从事工商之业。
又，祁彪佳所作同题诗为《秋夜同陈自喾坐月寓园远阁》，收入《远山堂诗集》，全文如下：
开园志孤僻，朗怀发林丘。相赏泉石间，领略入精幽。东山吐皎月，肃肃高新秋。寂矣静万籁，长松响飕飕。矫首舒长啸，纤云尽卷收。向阁接光影，苍茫江海浮。徘徊不能寐，欢极生百忧。西北有烽火，一轮照逃流。尔我生此际，幸且保锄耰。拜谢君王赐，鉴曲恣悠游。但愿享太平，饮酌长无愁。
3.《寓山十六景词》十六首
蝶恋花 远阁新晴
若带晓光凌露湑。花重啼痕，接日初轻午。槛外流莺新振羽。野香熨气熏袍组。
百尺危巢天际俯。纵目所之，豪爽神轩举。得失阴晴翻覆谱。奈何中道嗟风雨。
蝶恋花 通台夕照
百尺危台峰仄见。草细花砖，人踏西来面。薄暮彩云天外绚。女娲石碎为珠溅。
鸟背斜阳还以倦。赤帜招招，鼓作韩彭战。只恐桑榆无可恋。函关紫染吴门练。
蝶恋花 清泉沁月
月与清风新有约。索入琼台，清坠回溪壑。穴石通泉天半落。忽然天底浮盈握。
当欲烹泉愁月涸。并月烹来，寒透鲛绡幕。若使青莲乘醉捉。何如许子连瓢酌。
蝶恋花 峭石冷云
悬级平台眠石怪。饥骨查牙，啮尽泥丸快。泉出其中云出外。峨眉雪意如常在。
笛亭空有知音蔡。暖谷迟春，调冷愁寒黛。友石榭边欹客盖。荒苔可语鲜遗爱。
蝶恋花 小径松涛
曲径画栏随折入。下即深坡，上即为苔壁。夹道青青松翠滴。游人疑雨惊衣湿。
遥鼓天风邀倦翼。小沸茶铛，大沸回潮汐。洗耳有泉声写出。湘江何事弹瑶瑟。
蝶恋花 虚堂竹雨
寂寂草堂云自锁。外不留人，中亦非藏我。壁立几竿争袅娜。雨中竹叶鲜花朵。
雨意晴光相较可。一滴一清，幻梦消因果。留伴不知何物妥。鹤琴在右图书左。
蝶恋花 平畴麦浪
麦秀雨岐天也稚。香饱春风，呕作秋涛碎。游女颉颃随卷至。湘妃溺抱烟波媚。
目送平畴千里逝。鸟不能追，堕作沙鸥戏。岌岌寓园无所系。鉴湖荡漾偕园势。
蝶恋花 曲沼荷香
座仿莲台依绝
。绿满宮云，幽度湘妃辇。暑退不知风力转。香光醉予先沉湎。
茂叔舟过花径软。立品如之，不圣为狂狷。读易一椽天地浅。其中逗出人清远。
蝶恋花 柯寺钟声
对月黄流沉琥珀。句落华胥，未出东方白。半枕自宽身世窄。云中鸡犬谁家宅。
午夜有闻童子获。北寺钟声，著意过南陌。消息一般惊梦百。入山学道呼诗客。
蝶恋花 鉴湖帆影
百里湖山皆影立。画桨兰桡，缕缕如烟织。一镜天光随手劈。长空写字无留迹。
舟重帆轻风有力。妒煞鱼凫，追蹑何能及。人向画图行自得。却忘此际身生翼。
蝶恋花 长堤杨柳
一线家风陶氏古。腰可折乎，不折先生五。十里苏藏一曲庑。六桥迁在于豳圃。
鸟乱游人阴自舞。桥上马惊，桥下游鱼迕。来掷归停因倦阻。风流知己非张绪。
蝶恋花 古岸芙蓉
客径萧然清落叶。独得花开，向水而言别。朝夕改容谁己悦。岂其自有伤情切。
岸断人来愁与接。日也无光，黯似秋江月。盆沼劈天虽小绝。大收离恨长如劫。
蝶恋花 隔浦菱歌
秋水蒹葭藏小艇。放出菱歌，与昨莲歌等。采采鲜兮风味冷。吾家宿酒开之醒。
芡实莼丝堪济鼎。家作其羹，别熟桑麻景。客至不皇烹雨茗。扁舟偕摘凌波影。
蝶恋花 孤村渔火
朝出暮归耽晚眺。三两烟村，渐没微星耀。风急不能传语笑。残灯写出渔家傲。
今夜波涛休下钓。身放小船，大梦凭其觉。明灭随之如野烧。隔邻乱影空生闹。
蝶恋花 三山霁雪
安顿园林无巧缪。不在雨中，在雪初晴后。数树老梅肥且瘦。香消花落清依旧。
遥拱三山螺黛又。虢国夫人，连袂轻罗袖。我退举觞他进侑。镜湖百胜皆归彀。
蝶恋花 百雉朝霞
昨夜醉眠高阁上。一枕东方，闾阖开霞帐。斗大蠡城村渺望。断云人碎翻桃浪。
城市初喧天意旷。镜曲湖光，蜀锦春江漾。绝胜凤城春色荡。纱笼弘景山中相。
按，以上蝶恋花词十六首，收入祁彪佳所编《寓山十六景诗余》，国家图书馆藏明稿本，一册。
祁彪佳寓山十六景，分别是内景八：远阁新晴、通台夕照、清泉沁月、峭石冷云、小径松涛、虚台竹雨、平畴麦浪、曲沼荷香；外景八：柯寺钟声、镜湖帆影、长堤杨柳、古岸芙蓉、隔浦菱歌、孤村渔火、三山霁雪、百雉朝霞。陈禘的这组《蝶恋花》词，咏十六景俱全。
十六景词的创作时间，《祁忠敏公日记·山居拙录》（崇祯十年，1637）十一月初三日载：“致书陈自喾，乞为寓山词。”[40]则可明确，陈情表作这十六首《蝶恋花》词当在此后。又，《祁忠敏公日记·自鉴录》（崇祯十一年，1638）正月十七日条云：“灯下阅陈自喾作十六景诗。”[41]陈自喾写十六景诗此时已经完成，惜未留存。然其十六景词的创作，也当在此前后，即崇祯十年（1637）底十一、十二月之间。
国家图书馆藏明稿本《寓山十六景诗余》页眉有批注。陈禘诸词，《清泉沁月》页眉批：“上选”“刻”“猿公舞剑”；《小径松涛》页眉批：“上选”“刻”“以卓荦之句子写出真景，尤是词”；《虚堂竹雨》页眉批：“又次选”“可刻”“磊落有欲起之势”；《通台夕照》《远阁新晴》页眉批：“不”。这是根据词的艺术水准，确定交付刊刻或不刊刻。现存的《寓山志》，有浙江图书馆藏明刻本与日本尊经阁藏明刻本两种版本，其中浙江图书馆藏明刻本目录显示：《后游记》嗣出，《注》下嗣出、《曲》嗣出。书中没有《远山十六景词》亦即《曲》内容。又查日本尊经阁《寓山志》中《十六景词》一体，收录陈禘《蝶恋花·小径松涛》。眉批：“如梅花道人嚼雪，清香散入肺腑。”内容同前文。可知，国家图书馆藏《寓山十六景诗余》一书，当是祁彪佳选刻《寓山志·十六景词》参据的底稿。
以上十六首词，虽亦不免“半枕自宽身世窄”（《柯寺钟声》）、“得失阴晴翻覆谱，奈何中道嗟风雨”（《远阁新晴》）怀才不遇、忧生喟老之叹，却突兀奇崛，景趣高远，如《远阁新晴》“纵目所之，豪爽神轩举”，《通台夕照》“赤帜招招，鼓作韩彭战”，《孤村野火》“风急不能传语笑，残灯写出渔家傲”，自有开旷爽迈之气，符合祁彪佳对陈情表戏曲文风超迈豪放的评价。我们从中能感受到陈情表戏剧的风格魅力。
四 结论
作为明末越中曲派的重要作家，陈情表的戏曲创作被论者称为“临川后身”，其戏曲创作继承了汤显祖重才情、尚文采的美学追求，无疑为明中后期戏曲创作热潮的发展和延续做出了贡献。陈情表本名陈禘，字自喾，又字圣鉴，别署情表，为绍兴府会稽县生员，车家浦村人。他的姓名和里籍的判定，不仅为今人了解这位戏曲作家的生平事迹提供了可能，也能直接帮助研究者辑录得到他的现存遗作。通过对陈情表现存古风一首、词十六首、联句诗六首的辑考评析，我们可以从他诗词宏远高旷的景趣、细腻尖新的文字、崇禅萧散的思想倾向中，窥探到他已经遗逸了的戏曲作品面貌之一斑。
（原载于《戏曲与俗文学研究》2018年第2期）
[1]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祁彪佳年谱长编”（14FZW034）的阶段性成果。
[2] 赵素文，女，汉族，浙江乐清人。浙江大学文学博士，师从廖可斌教授。复旦大学博士后。现为中国计量大学人文社科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明代文学研究（诗文、戏曲）与文献整理。
[3] （明）祁彪佳著，黄裳校录《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之《剧品·逸品·钝秀才》，上海出版公司，1955，第193页。
[4] 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作家出版社，1958，第193页。
[5] 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第273页。
[6] 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木铎出版社，1986，第473～474页。
[7] （明）祁彪佳著，黄裳校录《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之《剧品·逸品·钝秀才》，上海出版公司，1955，第193页。本文引用祁氏二品，均据此版本，以下只标页码，不再详注。
[8] （明）祁彪佳：《祁忠敏公日记·涉北程言》十一月二十六日条，收入《祁彪佳文稿》，国家图书馆出版社，1991，第932页。本文引用祁氏文稿，均据此版本，以下只标页码，不再详注。
[9] 《涉北程言》闰十一月十九日条，见《祁彪佳文稿》，第934页。
[10] 见《祁彪佳文稿》，第941页。
[11] 见《祁彪佳文稿》，第1058页。
[12] 《远山堂诗集》，收入《祁彪佳文稿》。
[13] （明）祁彪佳：《远山堂文稿》，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
[14] 见《祁彪佳文稿》，第1561页。
[15] 见《祁彪佳文稿》，第1562页。
[16] 见《祁彪佳文稿》，第1563页。
[17] 见《祁彪佳文稿》，第1545～1546页。
[18] 《祁忠敏公日记·涉北程言》，见《祁彪佳文稿》，第921页。
[19] 《祁忠敏公日记·栖北冗言》，收入《祁彪佳文稿》。
[20] 《祁忠敏公日记·役南琐记》，见《祁彪佳文稿》，第1009页。
[21] 《祁忠敏公日记·归南快录》，见《祁彪佳文稿》，第1018页。
[22] 《祁忠敏公日记·林居适笔》，收入《祁彪佳文稿》。
[23] 《祁忠敏公日记·山居拙录》，见《祁彪佳文稿》，第1074页。
[24] 见《祁忠敏公日记·自鉴录》，收入《祁彪佳文稿》。
[25] 见《明代杂剧全目》，第193页。
[26] 见《古典戏曲存目汇考》，第474页。
[27] 据祁彪佳日记《涉北程言》闰十一月十九日条，见《祁彪佳文稿》，第934页。
[28] 据祁彪佳日记《涉北程言》闰十一月十九日条，见《祁彪佳文稿》，第934页。。
[29] 见《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第16页。
[30] 见《远山堂明曲品剧品校录》，第193页。
[31] 见《祁彪佳文稿》，第932页。
[32] 见《祁彪佳文稿》，第934页。
[33] 见《祁彪佳文稿》，第949页。按，据（清）卓尔堪编《明遗民诗》卷十四（陆启浤，字叔度，平湖人。著有《贲趾山房集》），中华书局，1961，第571页。
[34] 见《祁彪佳文稿》，第941页。
[35] 见《祁彪佳文稿》，第1561页。
[36] 见《祁彪佳文稿》，第941页。
[37] 见《祁彪佳文稿》，第941页。
[38] 见《祁彪佳文稿》，第941页。
[39] 见《祁彪佳文稿》，第949页。
[40] 见《祁彪佳文稿》，第1103页。
[41] 见《祁彪佳文稿》，第11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