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演义》在韩国的传播和影响
韩国庆熙大学 闵宽东
摘要 根据1569年《宣祖实录》的记录，《西汉演义》最初传入朝鲜的时间可推定为1569年以前，但以《楚汉衍义》为名所传。另外，1595年吴希文的《锁尾录》记录也名为《楚汉演义》，从其他资料来看《楚汉演义》的版本实存可能性很大。如此，在朝鲜时代《楚汉演义》流通于市可推定为17世纪初期以前。17世纪初中期《西汉演义》传入朝鲜以来，《楚汉演义》通称改为《西汉演义》，并在朝鲜翻译本上也通用了《西汉演义》的书名，但现存的原文笔写本和翻译本也多冠名《楚汉演义》。现在韩国收藏的《西汉演义》版本有中国原版本、原文笔写本、翻译笔写本、翻译出版本等，大部分为出自剑啸阁批评本的《西汉演义》。
关键词 《楚汉演义》 《西汉演义》 朝鲜时代
《西汉演义》，一名《西汉通俗演义》。这部作品中，记叙了上至东周末期即战国末期，下到西汉初期为止，一百余年的历史变迁。作品前半部分述说秦始皇身世来历和秦朝天下的兴亡；作品后半部分则侧重对秦末楚汉相争，汉高祖一统天下，韩信之死，以及高祖死后惠帝登基等秦末汉初历史进行文学阐述。若据作品本身内容而言，则《西汉演义》实应叫作《秦楚汉演义》似乎更为严谨妥当。
《西汉演义》一书与其他诸多同类文学作品一样，都是在较早时期便传入韩国，曾对朝鲜时期的文坛产生过很大影响，并深受广大读者好评。韩国现存《西汉演义》版本有相当大的存世量，有多类翻译本与出版本存留。此外，作品所载之秦代兴亡、西汉时期众历史事件被演绎流传为各种成语故事和民间传说野史，为韩国文坛提供了丰富的文学创作题材与素材。然而，与作品的重要文学历史意义相比，有关《西汉演义》的研究尚处于一个比较初步的阶段。
笔者整合分析了现存各类资料，从历史角度出发，对作品的传入、评论、版本、翻译、出版等诸多方面的问题予以考察研究。
一 《西汉演义》在韩国的版本现状与分析
（一）中国的版本状况
查考《西汉演义》的发展样式，我们推断其源流可追溯至宋代话本小说。在现存诸版本中，《全相平话五种》中的《续前汉平话》可算最古老的底本（一名《吕后斩韩信》）。此版作品作者未详，作品本身一般被认为是元代“说讲人”所用之原始底本，具体时间则为元朝英宗至治年间（1321～1323），此作品是建安虞氏之新刊本《全相平话五种》之一种。
在此后的一段历史时期内，有关《西汉演义》的出版记录不复见于世，直到明朝末年才有《全汉志传》版本的出现。此版本为熊大木所刊行（14行22字式），共12卷，由西汉部分（6卷）和东汉部分（亦6卷）共同构成，于明朝万历十六年（1588）由清白堂刊行。另，其序记中写道“鳌峰后人熊钟谷（熊大木之字）编次，书林文台余世腾梓”。此后，到了清代，又根据明代的三台馆本于宝华楼重新刊印（14卷，13行23字，“汉史臣蔡邕伯喈编，明潭阳三台馆元素订梓”）刊行于世。[1]
此后出现的又一版本为《两汉开国中兴传志》，此版本为明朝万历三十三年（1605）刊出，共6卷，全42回（西汉部分4卷28回，东汉部分2卷14回），书内文题为“按鉴增补全像两汉志传”。另，名为“卤清堂詹秀闽藏板”之出版记录亦见于世，页面式样为每面11行23字式，上为插画，下为本文，只是序文与跋文无存，现藏于日本蓬左文库。据了解，此版本系以《全汉志传》为底本，经适当增删补订而成书。
另有，明朝万历四十年（1612），甄伟所撰《西汉演义传》（书名为《重刻西汉演义通俗演义》）由大业堂刊行。该本题“钟山居士建业甄伟演义，绣谷后学敬弦周世用订讹，金陵书林敬素周希旦校锓”。此版本为棉纸，无插图；总共仅8卷101则；页面样式为每面14行30字。[2]《西汉演义》诸本之中，此《西汉通俗演义》流传最广，可谓脍炙人口。与《西汉演义传》大约同时面世的，是谢昭所撰《东汉十二帝通俗演义》（一名《东汉演义传》）之大业堂刊行本。此版书眉印写“重刻京本增评东汉十二帝通俗演义”；总10卷146则，无插图，页面式样为12行28字；卷头有陈继儒所书之序文。[3]
再后来，明朝末年（刊行年代不详），由剑啸阁所刊之《东西汉通俗演义》（一名《两汉演义传》）一本出现。此本乃由甄伟所撰之《西汉通俗演义》（8卷101则）与谢昭所撰之《东汉十二帝通俗演义》（10卷146则）两本合编整理而成。其中，将《西汉通俗演义》原8卷101则变为8卷100则，《东汉通俗演义》原10卷146则变为10卷125则，即上下两部共18卷225则。此版本其实是对上述二书略加增删修订，再编辑而成之合刊本。其中之《西汉通俗演义》卷头题为《新刻剑啸阁批评西汉通俗演义》，页面式样为每面10行22字式，其中有19面配有插图。
在剑啸阁评本面世以后，以其为母本，又有许多子本面世出版，例如，清初拔茅居刻本（西汉部分：6卷，11行28字），经纶堂刊本、味经堂刊本（10行22字），同文堂刊本（1815年，8卷100则），上海广百松斋铅印本（1892年，8卷100回）等许许多多的剑啸阁本子本刊行于世。此外还有善成堂刊本，以《东汉演义评》为书题，8卷100回，标有回次，书文前并有袁宏道所题之序。[4]
（二）在韩国的版本情况分析
首先，在此对韩国各图书馆所藏之《西汉演义》诸版本加以整理，如下所示。[5]
《西汉通俗演义》系列（中国出版本）
（1）《新刻剑啸阁批评西汉演义传》：锺惺（明）批评，8卷8册，刊年未详，曾数次重印。
*10行22字本：刊年未详，序有公安袁宏道题，成均馆大学等收藏。
*10行24字本：序有公安袁宏道题，梨花女子大学收藏。
*10行25字本：序有公安袁宏道题，扫叶山房刊，全南大学等收藏。
*11行25字本：刊年未详，序题为东西汉通俗演义，三余堂刊，延世大学收藏。
*11行26字本：序为袁宏道题，版心题为西汉演义评，善成堂刊，成均馆大学等收藏。
（2）《新刻剑啸阁批评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8卷8册（8卷4册），11行26字，高丽大学等收藏。
（3）《新刻剑啸阁批西汉演义评》：锺伯敬（明）批评，，8卷8册，11行26字，版心题为西汉演义评，善成堂刊，庆州东国大学收藏。
（4）《绣像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8卷4册（8卷6册等多种），17行32字（18行40字等多种），广百宋斋等刊行，庆北大学等收藏。
（5）《西汉通俗演义》：锺惺批评，1册（残本），14行30字，版心题为官版西汉通俗演义，岭南大学收藏。
（6）《增像全图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4卷4册，20行57字等，鸿宾斋书局等刊，高丽大学收藏。
（7）《绘图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4卷4册，天宝书局等刊行，圆光大学等收藏。
《东西汉通俗演义》系列（中国出版本）
（1）《东西汉全传》：锺惺（明）批评，8卷8册，袁宏道题，嘉庆二十年（1815）同文堂刊，高丽大学收藏。
（2）《绣像东西汉全传》：锺惺（明）批评，8卷8册（10卷8册/16卷14册等），袁宏道题，善成堂刊（1872年），建国大学等收藏。
（3）《绣像东西汉通俗演义》：锺惺（明）批评，18卷6册，18行40字，广百宋斋等刊行（1892年），韩国学中央研究院等收藏。
（4）《增像全图东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8卷6册，20行47字（24行55字等），三元书局刊行（1897年），东国大学等收藏。
（5）《新刻剑啸阁批评东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10卷6册（18卷4册），10行22字，庆熙大学收藏。
（6）《绣像东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6卷6册（18卷6册等），10行30字（18行40字等），经元堂等刊行，国立中央图书馆等收藏。
（7）《绘图东西汉演义》：锺惺（明）批评，6卷6册，中国石印本，29行63字，锦章书局刊，启明大学收藏。
原文（汉字）笔写本（朝鲜手抄本）
（1）《西汉演义》：12卷12册（第1、2、6册缺），延世大学、釜山大学、庆北大学等收藏。
（2）《西汉演义书略》：1册，岭南大学收藏。
（3）《楚汉演义》：1册，国立中央图书馆、岭南大学、檀国大学罗孙文库、庆北大学等收藏。
（4）《楚汉演义全传》：1册（49页，83回），甲辰八月日，李贤朝收藏。
（5）《楚汉演义抄》：1册，雅丹文库等收藏。
（6）《楚汉传》：1册（20页），隆熙二年戊申（1908）二月十八日誊书，延世大学等收藏。
（7）《楚汉志》：1册（44页），檀国大学罗孙文库收藏。
（8）《楚汉记》：1册，岭南大学等收藏。
（9）《楚汉演语三国志合部》：1册，庆北大学收藏。
（10）《帷幄龟鉴》：不分卷（6册，28回），韩国学中央研究院收藏。
以上是笔者从包括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与奎章阁在内的韩国各主要图书馆发现的所藏《西汉演义》的版本资料。通过对上述资料的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
1）现在韩国的诸图书馆所存《西汉演义》诸版本中，不见明代版，大多以清代剑啸阁评本之《西汉演义》或剑啸阁本为母本的后印版本等为主。
2）《西汉演义》版本大体上可分为《西汉演义》单行本与《东西汉演义》合刊本两大类，其中又可细分为若干种类。观其书名，则有《新刻剑啸阁批评西汉演义传》《新刻剑啸阁批评西汉演义》《新刻剑啸阁批西汉演义评》《绣像西汉演义》《西汉通俗演义》《增像全图西汉演义》《绘图西汉演义》《东西汉全传》《绣像东西汉全传》《绣像东西汉通俗演义》《增像全图东西汉演义》《新刻剑啸阁批评东西汉演义》《绣像东西汉演义》《绘图东西汉演义》等。另外，按其册数、卷数亦可分为4卷4册、6卷6册、8卷4册、8卷6册、8卷8册、10卷6册、18卷4册、18卷6册等种类。这些大多是明代锺惺评本的后印本。
3）《西汉演义》一书的出版出处也显得复杂多样，计有善成堂、三余堂、上海扫叶山房、渔古山房、鸿宾斋书局、上海广百宋斋、上海章福记书局、上海鸿章书局、大成书局、上海书局、上海同文堂、经元堂、上海著易堂书局、上海锦章书局、图书集成局、上海三元书局等主要出版单位。
4）韩国所藏《西汉演义》诸版本大部分都内附插画，每页插图都附有与本文情节相关的描写，这使读者在阅读时更能体会小说情节描写栩栩如生，富有真实感。
5）朝鲜时期传入韩国的《西汉演义》各种版本中，现存的版本达一百余个。我们可断想这些版本的传入对于孕育韩国古典小说的形成和促进其发展都曾起到过不小的历史作用，并且小说所记叙的中国战国时代末期直至汉代初期的各种历史事件与成语故事也随着小说的流传而变得广为人知，从而亦可断想这些都不仅曾经给韩国古代文坛提供了丰富的知识资源，还为其注入了强力的活性因素。
6）《西汉演义》在韩国的众版本中，不单有从中国传入的原版本，还有相当数量的韩国笔写本，以及一定数量的韩国语翻译本。此外，尚有如《张子房传》《张子房实记》《鸿门宴》《楚汉战争实记》《项羽传》《楚汉传》等从《西汉演义》相关情节内选取较为有趣味的部分进行节选性翻译出版作品，亦为数不少。
二 《西汉演义》在韩国的传入与评论
《西汉演义》的传入时间大致可推定为壬辰倭乱前后，即与《三国志演义》的传入时间大体相当。有关《西汉演义》传入的最早记录，可见于许筠（1569～1618）之《惺所覆瓿稿》卷十三著录《西游录跋》，其曰：
余得戏家说数十种，除《三国》、《隋唐》外，而《两汉》龉，《齐魏》拙，《五代残唐》率，《北宋》略，《水浒》则奸骗机巧，皆不足训，而著于一人手，宜罗氏之三世哑也。《西游记》云出于宗藩，即玄奘取经记而衍之者。其事盖略见于释谱及众僧传，在疑信之间。而今其书特仮修炼之旨。如猴王坐禅，即炼己也；老祖宫偷丹，即吞桼珠也。大闹天宫，即炼念也，侍师西行，即搬运河车也；火炎山红孩，即火候也；黑水河通天河，即退符侯也；至西而东还即西虎交东龙也；一日而回西天十万路，即攒簇周天数于一时也；虽离支漫衍，其辞不为庄语，种种皆仮丹诀而立言也。固不可废哉！修真之暇，卷则以攻睡魔焉。[6]
查考此段资料我们可知，《西汉演义》的传入时间应在许筠《惺所覆瓿稿》成书之前。若进一步确切地考虑其生卒年代（1569～1618）的话，可推断该书传入时间至晚当于17世纪初之前。而且，据许筠《惺所覆瓿稿》中所言及之“两汉龉”，此时期所传入的《西汉演义》版本大致上可推断其为明朝万历三十三年（1605）所刊出之总6卷42回版式（西汉部分为4卷28回；东汉部分为2卷14回）《两汉开国中兴传志》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两汉开国中兴传志》刊世前，《全汉志传》虽于1588年已出现，但许氏在记载该书时似乎并无理由将书题由“全汉”改为“两汉”。至于剑啸阁本《两汉演义传》之出版时间则在这以后，因此许氏所言之“两汉”不可能是该书。故此说，将许筠《惺所覆瓿稿》中所言及之“两汉”视为《两汉开国中兴传志》一版当最为准确。
此外，通过上述资料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当时似乎文人阶层对于小说这一文体尚未予以相当的关注，只是将其作为学问研习之余解乏逗闷的一种边缘文体而已。另，《西汉演义》相关记录亦可见于与之年代相近的黄中允（1577～1648）之《东溟先祖遗稿》8《逸史目录解》：
或问于余曰：“《天君记》何为而作也？”曰：“慨余之半生迷乱失途，而欲返辔复路之辞也。”曰：“然则谓之逸史，而各分为题目者何也？”曰：“此效史家衍义之法也。尝考诸《列国志衍义》、《楚汉衍义》及《东汉演义》、《三国志演义》、《唐书衍义》及《宋史衍义》、《皇明英烈传衍义》等诸史，则皆为目录，意盖欲易于引目，务于悦人，而使观者不厌。”
此段记录中所言及之“《楚汉衍义》及《东汉演义》”之语颇堪玩味。即，《楚汉演义》就是指称《西汉演义》，而许筠所跋《西游录跋》资料记录却显示两书合编成为一本，即《两汉演义》。然而，本段记录却显示书（两汉演义）分两本。这就明显意味着，当时已经有《楚汉演义》《东汉演义》两本各自成书之单行本刊出于世。
此后，有关《西汉演义》之传入记录可见于《洪万宗全集》上《庄岳委谭》，相关记录显示如下：
今按《庄岳委谭》，则《水浒传》耐庵施某所撰，许筠则记以罗氏所编。以筠之博古，有此谬认，何也。古话之表表可称者，《西游记》、《水浒传》外，如《列国》、《东西汉》、《齐魏》、《五代》、《唐》、《南北宋》皆有演义，皆行于世。至大明末诸文士，尤尚浮藻，凿空构虚，辄成一部。至于坐衙按簿之官，越视职事，务得新语，得一款则附会增演，作为卷帙。故其为也，汗马牛，充栋宇，指不胜屈，徒为好事者之传玩。而仍成习俗，竞相慕效，遂使世道委靡，竟致宗社之瓦裂，有若晋代之耑，以清谈误世，可胜叹哉！[7]
此段文字出自《洪万宗全集》之《旬五志》，根据洪万宗本人生卒年代（1643～1725），此段记录大约出于18世纪初期。洪氏在此段文字中将《西汉演义》记为《东西汉》，而此《东西汉》无疑是《新刻剑啸阁批评东西汉通俗演义》。剑啸阁批评本主要流行于明朝末年直至清代，洪万宗必确然读过此评本而加以引用。
通过上述资料我们可以得知，当时各种演义类小说流行于世，并且通过洪万宗历数明末通俗小说的传承形成，以及对在此过程中对世风所产生的不良影响进行的指责等，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小说这一文体是不抱有任何褒义态度的。
此类之外，尚有其他记录。如尹德熙（1685～1776）之《字学岁月》（46部，1744年）以及《小说经览者》（128部，1762年）也载录了《西汉演义》之别类书名。我们亦可清楚得知文献记录中所载之“《东汉记》《西汉记》”即《西汉演义》和《东汉演义》。[8]
尹德熙之《字学岁月》（46部）：1744年
*历史小说：《三国志》、《西汉记》、《隋唐志》、《列国志》、《五代史》、《南宋衍义》、《北宋衍义》、《开辟演译》、《东汉记》。……【以下省略】
尹德熙之《小说经览者》（128部）：1762年
*历史小说：《三国衍义（三国演义）》、《开辟演译（开辟演绎）》、《列国志（东周列国志）》、《五代史（残唐五代史演义）》、《南宋衍义》、《东汉记（东汉演义）》、《西汉记（西汉演义）》、《隋唐志（隋唐演义）》、《后三国志》、《北宋衍义》、《隋炀艳史》、《韩魏小史》。……【以下省略】
另据朝鲜时期英祖三十八年（1762）完山李氏《中国小说绘模本》序文，其所记载之中国小说书目亦达到数十种之多。
其诸作中书目大质者如《开辟演义》、《涿鹿演义》、《西周演义》、《列国志》、《西汉演义》、《东汉演义》、《三国志》、《东晋演义》、《西晋演义》、《禅真逸史》、《隋唐演义》、《残唐演义》、《南宋演义》、《北宋演义》、《皇明英烈传》、《续英烈传》、《樵史演义》等。……【以下省略】[9]
通过观察以上记录我们可以得知，当时除《西汉演义》外，还有其他许多中国小说也已传入韩国。而在记录中，之所以将此小说分为《西汉演义》与《东汉演义》两部来提及，是因剑啸阁评本将小说如此分类记述为东西汉之故。至于完山李氏在书中所言之诸小说可为龟鉴、醒世之作，滑稽可爱之篇，颇堪慕读并加以整理修编成册等言语，我们更能从中看出其时人们对于小说并不持太多消极否定态度，而是带着颇为肯定与欣赏的眼光去看待的。此外，还有一则记录，在被一般认为是温阳郑氏（1725～1799）于1786～1790年所抄写之《玉鸳再合奇缘》15卷的书签表纸内载有当时存世之小说作品目录，其内容如下：
第15卷：《开辟演义》、《西周演义》、《列国志》、《楚汉演义》、《东汉演义》、《唐秦演义》、《三国志》、《南宋演义》、《北宋演义》、《五代史演义》…（省略）…《西游记》、《忠义水浒志》、《圣叹水浒志》、《九云梦》、《南征记》。
[《玉鸳再合奇缘》第15卷中的小说目录（乐善斋本）]
在此段记录中，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就是在记录有关《楚汉演义》与《东汉演义》书名时，将《西汉演义》记为《楚汉演义》。而《楚汉演义》这一书名，不仅未见于中国记录，亦未被孙楷第之《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所言及。既然如此，那么这里所谓之《楚汉演义》，究竟是这一小说作品在流传进入韩国时被重新译写而成的书名，还是另有名为《楚汉演义》的一部中国小说作品存在呢？而这一名为《楚汉演义》的作品，在上文中所提及的黄中允（1577～1648）之《东溟先祖遗稿》8《逸史目录解》中亦曾被言及。此外，其亦可见于《宣祖实录》之相关记录中。《宣祖实录》中相关记录如下：
上御夕讲于文政殿，进讲《近思录》第二卷。奇大升进启曰：顷日张弼武引见时，传教内，‘张飞一声走万军’之语，未见正史，闻在《三国志衍义》云。此书出来未久，小臣未见之，而或因朋辈问闻之，则甚多妄诞。如天文地理之书，则或有前隐而后著，史记则初失其传，后难臆度，而敷衍增益，极其怪诞。臣后见其册，定是无赖者裒杂杂言，如成古谈。非但杂驳无益，甚害义理。自上偶尔一见，甚为未安，就其中而言之，如董承衣带中诏及赤壁之战胜处，各以怪诞之事，衍成无稽之言。自上幸恐不知其册根本，故敢启，非但此书，如《楚汉衍义》等书，如此类不一，无非害理之甚者也…（中略）…《剪灯新话》，鄙亵可愕之甚者，校书馆私给材料，至于刻板，有识之人，莫不痛心。…（中略）…《三国志衍义》则怪诞如是，而至于印出，其时之人，岂不无识。观其文字，亦皆常谈，只见怪僻而已。..（中略）…薛文清《读书录》亦其一也。今方印出，议论亦不能无疵学者以为考见之资可也。…（中略）…《四书章图》今虽印出，而此意当可知也。近来印出者，又有《皇明通纪》。凡作史者，必见一国终始而成之，乃为正史。[10]
如上所示，在宣祖时期已有《楚汉演义》这一小说书名之相关记录，那么此书极可能是尚不为我们所知的已逸失版本。宜乎此前所述，在现存版本中，最古老的底本为《全相平话五种》中《续前汉书平话》本，此本原为出自元朝英宗至治年间（1321～1323）建安虞氏之新刊本。而在后一段历史时期内，不见有关《西汉演义》的出版记录存世，直到明朝末年方有《全汉志传》的出现，此部作品为熊大木所刊行之西汉部分6卷和东汉部分6卷（共12卷），于明朝万历十六年（1588），由清白堂所刊出之版本。而此前所述之宣祖年间已有论及名为《楚汉演义》小说作品的历史记录则为我们提供了当时另一部名为《楚汉演义》的小说作品存世的历史资料。
中朝传播时间比较表
如上表，根据1569年的《宣祖实录》记录文献与1595年吴希文的《锁尾录》记录也名为《楚汉演义》可知，《楚汉演义》的实存可能性比较高。鉴于以上几点，《楚汉演义》的流通于市中可推定为17世纪初期以前。17世纪初、中期《西汉演义》传入韩国以来，《楚汉演义》通称为《西汉演义》，并在翻译本上也使用了该书名。现存的原文笔写本和翻译本的诸多冠名均为《楚汉演义》的书志状况也可提供佐证资料。
据此可以更进一步推定的是，在后来历史时期中，《西汉演义》与《东汉演义》两部作品并立传世而《楚汉演义》这一书名则消失于历史视野。若这种假说果真成立的话，那么《西汉演义》这部小说作品流传进入韩国的历史时间在《宣祖实录》之1569年以前。
此外，有关《西汉演义》之相关历史记录可以见于洪直弼（1776～1852）的《梅山文集》与韩栗山的《壬辰录序文》（1876年）。
沧海力士姓名，《太平广记》称黎明，《西汉演义》称黎黑，未知孰是。而出于吾东之江陵者，其事尤奇，当与张良并传，不朽于天下万世者也。
（《梅山文集》，卷五二·33杂录）
竹史主人颇好集史。《水浒》、《汉演》、《三国志》、《西厢记》，无不味翫。而以至谚册中有可观文，则虽闺门之秘而不借者，因缘贳来，然会一通，然后以为决心。肇锡竹下之史，号因其宜矣…光绪二年丙子（1876）冬下瀚。上党后学韩栗山序。[11]
[《壬辰录序文》，精神文化研究院所藏本（现韩国学中央研究院）]
此处两则历史记录虽然只是提及了《西汉演义》作品书名，并不具有很大研究意义，然而，它却间接性地为我们提供了揆度当时广大读者所具有的丰富历史知识，以及对于阅读的热忱的历史资料。
通过对以上资料的分析，我们可以推测出《西汉演义》传入韩国的时间在1618年前，即在壬辰倭乱前后这一段历史时段内，与当时其他各种演义类小说作品一同传入韩国，并且可以看出当时文人阶层对于这种中国通俗小说普遍抱有一种贬低或蔑视的态度，至多不过是将其作为一种消磨时间、打趣解闷的读物而已。与这种态度截然相反的是，当时处于闺阁内室的广大女性倒是显示出成熟的文学观与真挚的阅读热忱。当时女性阶层所持之成熟的文学观对于韩国古典小说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莫大贡献，这一点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三 《西汉演义》在韩国的翻译本与翻译样态
《西汉演义》的韩文翻译本，最晚于16世纪后期出现。其根据可见于朝鲜文人吴希文（1539～1613）的《锁尾录》（乙未日录：1595年1月的日记）：
初三日，终日在家，无聊莫甚，因女息之请，解谚《楚汉演义》，使仲女书之。
吴希文《锁尾录》中记录的书名也为《楚汉演义》，由此也可证明此书曾实际存在。另外，从文中“解谚”之语亦可确认当时韩文翻译本已经出现，但此书现已不传。以下，先从现存《西汉演义》的翻译笔写本和翻译出版本的情况说起。
【翻译笔写本】
（1）《西汉演义》：29卷10册，奎章阁收藏。
：16卷16册，国立中央图书馆收藏。
：16卷16册，高宗三十二年（1895），高丽大学收藏。
：16卷16册，朝鲜末期（推定），成均馆大学收藏。
：6卷6册（全12卷12册中），西江大学收藏。
：10卷，李能雨收藏。
：8卷8册，1880年（推定），朴在渊等收藏。
（2）《西汉演义》：10卷10册（全12卷12册），梨花女子大学收藏。
（3）《西汉传》：1卷，美都民俗馆等收藏。
（4）《楚汉演义》：1卷，韩国学中央研究院，檀国大学罗孙文库等收藏。
（5）《楚汉传》：1卷，韩国学中央研究院等收藏。
（6）《楚汉志》：1卷（53页），1913年，金戊祚、檀国大学罗孙文库（哲宗七年，1856年）等收藏。
（7）《楚汉录》：1册（卷下），光武三年（1899）写，尚熊文库收藏。
（8）《楚汉实记》：20册（尚和堂印），韩国国会图书馆收藏。
【翻译出版本】（包括日本殖民时代出版本）
（1）《西汉演义》：1卷，中韩翻译文献研究所（朴在渊）收藏。
（2）《谚文西汉演义》：全4卷，1917年（李柱浣编译，永丰书馆），国立中央图书馆等收藏。
（3）《楚汉演义》：1册，檀国大学等收藏。
（4）《楚汉传》：2卷1册（上42页，下44页），完南龟石里新刊（完本），丁未（1907孟夏）。
1卷（上44页，下44页，合88页），全州卓钟佶家，完西溪新刊（完版本），隆熙二年（1908）戊申秋七月西汉记，国立中央图书馆等收藏。
2卷1册，己酉季春完山新刊（1909年，上楚汉传，下西汉演义，完版本），韩国学中央研究院等收藏。
2卷1册，卓钟佶编，西溪书铺（完版本），1911年，启明大学等收藏。
1卷，1915年11月洪淳泌发行，岭南大学等收藏。
1卷，1918年，汉城书馆出刊。
1卷，大正8年（1919年9月），忠南大学等收藏。
1卷（72页），1921年，世昌书馆出刊。
1卷（79页），1925年，永昌书馆、韩兴、三光书局出刊。
1卷（79页），1926年，申泰三发行，以文堂刊行。
1卷（79页），1929年，大成书林刊行。
2卷1册，昭和七年（1932），梁册房出刊，檀国大学等收藏。
（5）《张子房传》：3卷3册，南谷书版，韩国学中央研究院收藏。
（6）《（楚汉乾坤）张子房实记》：2卷（上106页，下113页），1913、1915、1917、1918、1924、1926年等，汇东、世昌书馆刊行。
（7）《楚霸王》：1卷（134页），李源生，以文堂，1919、1923年刊。
（8）《项羽传》：1卷（130页），李文演，博文书馆，1918、1919年刊。
如上述记录所示，《西汉演义》有多种韩文翻译本存世。其中，除延世大学与梨花女子大学所藏等几种版本为残本，以及据悉于1895年所翻译笔写之高丽大学所藏本由于近期丢失无法寻回等原因而将它们从研究对象中排除之外，国立中央图书馆本（16卷16册）和奎章阁本（29卷10册）等相对保存较好，因此将它们作为重点进行比较，并对其翻译样态进行分析。
笔者将对这些版本的章回书目进行观察，明确其译本是以何种版本为底本翻译而成的。中央图书馆本与奎章阁本的《西汉演义》翻译底本无疑皆为《剑啸阁批评西汉通俗演义》，其翻译时间则可推断为1895～1896年。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奎章阁本（29卷10册）书志状况记录所显示的1896年2月5日、7日、8日等不同日期表明此本各卷是由抄写而成的。这也就意味着这是多名抄写者于同一时段内各自分担缮写彼此不同的卷册内容，而从缮写笔体上也能看出此本不是出自一两人而是出自多名译者之手。将此本笔写内容与中央图书馆本（16卷16册）进行比较的话，可以看出此本在内容翻译上存在相当多的遗漏或省略，其字体亦显示有端正的宫体字及杂乱字体等多样字迹。此外还值得注意的事实是，此本是于一相对短暂的时日内集中突击翻译出来的版本，这想必是由于当时受人所托而匆忙缮写抑或为了某种营利目的而匆匆缮写出来的。然而，从其笔体杂乱这一点上，我们可推测此笔写本似乎不是为了打入宫闱，应当是为了在市中通过贳册刊行达到营利目的而缮写出来的。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中央图书馆本，此本字体自始至终皆为宫书体，在作品内容翻译上亦可明显看出译者颇为用功而且译文端正。此译本的翻译时间可推断为由李钟泰等所译写而进入宫闱之版本的1884年前后。此外，在内容翻译上，奎章阁本与中央图书馆本两者既有一致之处也有彼此相异之处。
在某些内容翻译上，奎章阁本与中央图书馆本的译文除却一两个字词的差异外，其余所有部分几乎完全一致。除此以外，尚有《西汉演义》“遣樊哙明修栈道”一回内容，中央图书馆本（卷之七）与奎章阁本（卷之十一）在译写内容上有彼此完全不相同的地方。
如上所论，这两种翻译本在内容上既有几乎一致的部分也有相当部分内容的译文彼此毫不相同。由此可见，在当时并非只有一种译本，而是有多种翻译本同时存在。不同译本间几乎一致的部分内容则意味着两种翻译本之间存在若干相互影响的关系。尤其是奎章阁本，此本起始部分翻译相对忠实于原著，而越到末尾部分，其省略语缩约的情况越是严重，并且每卷之初始部分中省略回目的情形也是一再出现。此种状况似乎说明了此奎章阁本是将当时市中刊行之诸翻译本加以部分甄拔而缮写出来的，并且是在一个相对短暂的时段内完成的，故而其在内容翻译上显得语句不够通顺。而且从译文中偶尔出现韩语古语的情况来看，还存在一种较大的可能，即此本是将之前流传的翻译本再次缮写而成的。
四 结论
《西汉演义》的初胎是至治年间（1321～1323）《全相平话五种》中的《前汉书平话》；其后，历经《全汉志传》（1588年）和《两汉开国中兴传志》（1605年）两版，1612年书名以《西汉演义传》正式出刊。不久，《东西汉通俗演义》在剑啸阁出版以后，流传至今。
根据《宣祖实录》卷三（宣祖二年，1569）的记录文献，《西汉演义》最初在韩国的传入时间可推定为1569年以前，但以《楚汉衍义》为名所传。因1595年吴希文的《锁尾录》记录也名为《楚汉演义》的缘故，《楚汉演义》的实存可能性很高。
鉴于以上几点，《楚汉演义》流通于市中可推定为17世纪初期以前。17世纪初、中期《西汉演义》传入韩国以来，《楚汉演义》通称为《西汉演义》，并在翻译本上也使用了该书名。现存的原文笔写本和翻译本的诸多冠名《楚汉演义》的书志状况也可提供佐证资料。
在韩国所藏的《西汉演义》版本除了中国原版本以外，还存在原文笔写本、翻译笔写本以及翻译出版本。通过分析，确认了原文笔写本和翻译笔写本大部分是出自剑啸阁批评本的《西汉演义》的压缩笔写本或翻译笔写本。翻译出版本的完版本，初刊于朝鲜时代的1907年，其后出现了日帝时代的多数压缩本。
[1]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编，吴淳邦等译《中国古典小说总目提要》（第1卷），蔚山大学出版部，1993，第83、177～178页。
[2]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编，吴淳邦等译《中国古典小说总目提要》（第1卷），蔚山大学出版部，1993，第435～440页。
[3] 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台湾广雅出版公司，1983，第33～34页。
[4]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编，吴淳邦等译《中国古典小说总目提要》（第1卷），蔚山大学出版部，1993，第440页。
[5] 闵宽东等：《韩国收藏中国通俗小说版本目录和解题》，韩国学古房，2013，第257～264页。
[6] 许筠：《惺所覆瓿稿》卷一三《西游录跋》，成均馆大学大东文化研究院刊行，第137页。
[7] 洪万宗：《洪万宗全集》上《庄岳委谭》，太学社，1980，第89～91页。
[8] 朴在渊：《尹德熙的小说经览者》，《文献和解释》通卷19号，韩国文献和解释社，2002，第207～216页。
[9] 完山李氏：《中国小说绘模本》序文，江原大学出版部，1993，第152～153页。
[10] 《朝鲜王朝实录·宣祖实录》卷三24～25“宣祖二年六月，壬辰”条。
[11] 柳铎一：《韩国古小说批评资料集成》，韩国亚细亚文化社，1994，第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