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2章 二十. 旧怨 2
临行前夜,贺兰明正匆忙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准备第二日领上更加匆忙集结起来的从各个兵营中调拨回来的前锋营老兵三万,加上新兵一万,带着胡赛和他的三个随从前往鞑部。
怎料子夜刚过,夜君泽身边的刘福突然到访,说夜君泽有要事宣她入宫商议。贺兰明觉事有蹊跷,便随着刘福入了宫。
文华殿,夜君泽眉头紧锁的看着堂下的曹正,他没想到曹正会在此时突然站出来,说自己对鞑部的地形、兵力部署,人文风貌的了解都在贺兰明之上,自请为安抚使,顶替贺兰明去鞑部。夜君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拒绝自己岳父的提议,只好宣了贺兰明入宫商议。
贺兰明入宫时,曹正已禀明了夜君泽自己的意图,见她前来也只是道:“贺兰明虽深入鞑部,但她早已辞官又有什么理由重新挂帅出征?更何况驻守津梁的是曹家子侄曹文熙,微臣去最合适不过。”
贺兰明闻言诧异,看了看御座之上的夜君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听曹正缓缓道:“陛下,老臣自知年长,但多年领兵深知边境安危的重要,贺兰明虽曾效力于我曹家军,但自当年出走津梁后曹家军中不服她之人居多。更何况裴衡如今已然稳坐西境,若是贺兰明突然又领兵出征,只怕裴衡会觉得这鄞州已无他们兄妹二人的安生之地,若因此生出其他心思,陛下,以咱们现在的实力,只怕不好对付。”
贺兰明闻言不禁皱眉,曹正所言不虚,但她听着却是刺耳。
夜君泽揉了揉皱的酸痛的眉心,“贺兰明,你怎么想。”
贺兰明垂眸思索片刻,抬眼道:“曹帅说的有道理,陛下如今对三哥疑心未消,我若冒然出兵鞑部,只怕会引得三哥怀疑,况且他要带着西罗公主回鄞州,若是见不到我,我也怕他会与陛下起了龃龉,有我在至少三哥不会明面上与陛下难堪。”
夜君泽盯着贺兰明许久,随即挑眉道:“既如此,不如这样,以曹正为帅领兵五万随胡赛入鞑部,朕手书一份,贺兰明你让你的人送去云川,告诉裴衡,他不必回鄞州,领兵十万去津梁支援,以防万一。”
贺兰明望着夜君泽疲惫的面容,心头叹息,却也知道他依旧不愿她与恒觉再聚在一起,但只要这件事处理妥当,她留在鄞州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于是道:“贺兰明明白。”
曹正见夜君泽同意自己的提议,心中稍事放心,道:“陛下,鄞州的一切,还请陛下多多照拂。”随后转身看着贺兰明,正色道:“还请明将军将兵符交给我。”
贺兰明无奈,点点头道:“曹帅这就随我去取。”
夜君泽见状长吁一口气,起身来到他二人面前,“岳父,此去千山万水,小婿在这里多谢您为大启所做的一切。”随即他又看向贺兰明道:“你且去取了兵符和朕的密信交给曹帅,再入宫来找朕拿给裴三的信。”
贺兰府书房内,贺兰明将虎符和密信交给曹帅,却又不忍道:“曹帅为何要去鞑部,您分明已归隐养老,我去才是张云的主要目标,他想要杀的人是我。”
曹正看着贺兰明困惑的面容,道:“正是如此,换我去才最稳妥。我曾是襄国公府幕僚,随张博远在边境数年,知道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想要与鞑部合谋杀了你,再用你的死去引裴衡自乱阵脚,届时他们便可一举拿下北境军权。到时陛下身边还有谁可用,宋奎忠心,但兵力不济西境军的三分之一。我在军中几十年,你的前锋营也曾是我曹家军的一部分,不论你我,他们都只会听命于曹家军主帅,而且曹文熙与你素来有怨,你去了只怕他不肯听你调令,延误了军情,多生了事端。而且此番安排也算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兰明依旧心中自责,但看着曹正脸上的皱纹,只觉得是自己的过失才会让曹正在如此高龄还要替她领兵出征。
曹正怅然道:“你曾经不是跟我说过一句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披巾挂帅的时日不多,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而且也不单单是为了这大启的安宁,从我私心来说,若此番得胜归来,文远和臻儿以后在鄞州的日子都会比现在好,尤其是臻儿。如今她在宫中每一步如履薄冰,她不愿多说,我生为人父却也知道她的艰难。她与陛下虽然表面琴瑟和谐,内里只怕比谁都疏离。”
说完他微微蹙眉望着书房外投射下来的月光,“贺兰明,若我此次马革裹尸,我只盼你能替我在暗中守护曹家军,这是你与裴衡欠我的。”说罢收好兵符和密信便离开了贺兰府。
贺兰明送着曹正来到门口,出神的望着曹正离去的方向,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知所措。父爱如山,曹正到此时都要为着曹臻儿和曹文远的将来去谋划,这样的父爱她真是羡慕至极。
她不禁看了看东边藏青色的天际,终是长呼了一口气,提起精神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文华殿内,夜君泽已写好了信函,见贺兰明前来,便将信递给了她,喝了一口茶道:“这封信,你找一个可靠的人亲手交给裴衡。”
贺兰明看过信后,点了点头就要离去,却又被夜君泽唤住,“明儿,不着急,曹帅他们才开拔。你等他们离开鄞州再去送信,莫要让祖父察觉。此刻我累的紧,你陪我一会儿再走。”
贺兰明本想推拒,但见他眼中血丝弥漫,目光尽是疲惫,心疼的点头道:“好。”
夜君泽望着她若有所思的面容,忽而道:“你可知曹帅为何突然前来?”
贺兰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夜君泽起身长叹一声,“他要用这一次荣光换曹臻儿和文远在鄞州的一世安稳。他虽未明言,我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贺兰明目光一转已猜到曹正所求,“曹帅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一点,万一你不乐意,他不等白走了这一遭。”
夜君泽深情的注视着贺兰明略显苍白的面容,试探道:“你怎知我不会出尔反尔?”
贺兰明嘴角轻扬,同样望着夜君泽道:“你不会。”随即长吁一口气,怅然道:“你膝下如今不过一子一女,自你入了鄞州到现在也不过纳了两位妃嫔,且都没有生育。就算以后有其他子嗣,只怕也届时有曹文远这样的舅舅和曹臻儿这样的母亲,也无人敢与之争锋。”
夜君泽哂笑,“你倒是分析的清楚。”
贺兰明平静道:“关键是庭洛身边的老师由你一手选拔,这样教出来的孩子德行又怎会有偏颇。”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温柔如水般的眼眸,不禁微笑起来,“明儿,你总是将一切看得通透,可有想过我们的将来?”
贺兰明心中一怔,忙掩饰道:“我只愿留在鄞州就好,其他的并不多求。”
夜君泽闻言一时情动,她越是这样,他越是舍不得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只想着能天天见到她,天天都能揽她入怀。他下意识便来到她身边,瞬间爆发的思念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缓缓抱住她,轻嗅着她发间的气味,道:“可我偏想多求一些呢?明儿,我要你。”
贺兰明闻言身体一滞正想要推开夜君泽,却早已被他打横抱起,向着床榻行去。她心下慌乱,忙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被他抱的更紧,直到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他才松了手。随之而来的,是毫无征兆的吻,温柔而有力。她本想逃脱,可当她对上他的目光时却瞬间沦陷,她也很想他不是吗,那么为什么在难得的相拥下却还要选择拒绝,去伤他的心呢。
贺兰明苏醒时,枕边的人呼吸微沉依旧还在熟睡中,她不敢惊扰只得悄悄下床,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却听床榻上的人唤了一声,“明儿。”
她驻足转身看去,夜君泽已起身向着她走来面含微笑,“要走为什么不说一声。”
贺兰明脑海中纷乱一团,只觉得昨夜是一个她根本无法抵挡的错误,她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因为他的一句“多求”义无反顾投入他的怀抱,此刻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道:“阿泽,我们不该……”随即她抬头看着他道:“我们不该这样。”
夜君泽宠溺的笑着上前揽她入怀在她额间印上一个吻,“明儿,送完信就回来吧,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等曹帅他们回来了,我们就成婚,我收回之前的话,我还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贺兰明闻言,原本环着夜君泽腰的胳膊便松了,心头浮上几丝凉意,“阿泽,有什么话其实你可以明说,用不上这样拐弯抹角。”说罢,她松开夜君泽后退一步,苦涩一笑,“你放心,送完信,我会留在贺兰府里,不会再出现在大众面前。等曹帅回来,三哥回了云川证明自己没有谋反之心后,我会离开鄞州,去一个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过完这一生。”
夜君泽知她会错了意,忙解释道:“明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她已将视线放在方才睡过的床榻上,“敢问陛下,这张床榻又有多少女人承欢身下?我又算第几个?”
一句话出,夜君泽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什么事都会以他为先的贺兰明,她不知何时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墙,哪怕是他也越不过,砸不穿。她这是怎么了,为何明明能感受到她的爱意,却又要如此待他,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还是说这一切不过都是她为了恒觉的伪装!
一想到她曾与恒觉之间的亲密无间,他瞬间冷了脸,将头仰起一个位高者惯有的弧度,眼神冷漠道:“好,既然如此,你就在你的贺兰府里呆一辈子吧!”说罢,甩袖离去,冲着外面吼道:“刘福,更衣上朝!”
阿泽,对不起,比起与你相拥,我更想用自己的一生去赎清所犯下的罪孽,我没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更没有资格拥有你的爱。你是我心中的一轮红日,照耀着我内心最黑暗的地方。是你将我从泥沼中拉了出来,重塑了我的一生。可我不能带着满身罪孽去陪着你,不能毁了你得来不易的一切。就算你能放下过往,可我放不下,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自己是如何亲手毁掉了你曾经的幸福时光。如果重来一次,我宁愿死在宁王自尽的那个夜里。
原谅我的自卑,原谅我……
李子豪刚到京兆尹衙门,便见贺兰明已站在堂下,一脸落寞,竟是有种了无生机之感。外间淅淅沥沥下着雨,李子豪忙撑伞来到她身旁道:“明儿,你不是应该护送胡赛去鞑部的吗,怎么没有走?”
贺兰明淡笑,“陛下临时换了曹帅,我不用去了。”说罢,将怀中信件取出递给李子豪,道:“子豪,这是陛下御笔亲书,找一个可靠的送去给三哥。”
李子豪更是诧异,接过信后,却蹙眉道:“明儿,你这是怎么了?”
贺兰明笑笑道:“没事,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信已带到你来安排就好,我先回去了。”
说罢竟是不再理会李子豪,转身就走。李子豪想了想却上前拦住她,“明儿,反正这几日鄞州城里也没什么大事,我陪你回去,顺道领你见个人。”
贺兰明好奇道:“什么人?”李子豪拉着贺兰明的胳膊向京兆尹府衙门外走着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贺兰明没有想到的是,李子豪带着她来到当年他最早与楠语住的地方,依旧是四方的小院,里面的陈设依旧,可却物是人非。
只见庭院中,正有两名年轻男子在喂招练武,见他们前来,两人忙停下手中动作,满头大汗的向着李子豪抱拳道:“堂主。”随后二人见一旁贺兰明,忙又道:“见过明堂主。”
贺兰明诧异,面前二人正是当年随着他们一同在西河驿伏击的那几个孩子中的两个,一个是凤阳,一个是韩西。
李子豪激动道:“明儿,这是楠师父吩咐我为你挑的两个护卫,今日刚巧你就领着他们回去吧,也省得我再让你跑一趟。”
贺兰明后退一步摇头,“不了,贺兰府如今还是不要有陌生面孔出现的好,以免节外生枝。”
李子豪目光一愣,瞬间明白贺兰明所指的是什么,他不由转身向着屋顶房檐处扫视一圈,果然在西北角发现了一抹没有来得及躲开的黑色身影。
贺兰明苦笑,“看到了吧,子豪,我如今还需要他们来我身边吗?只要我在这鄞州城一日,都没有人敢伤了我,这是对我的保护更是对我的监视。”
李子豪不禁担忧,“这就是你无法去鞑部的原因?”
贺兰明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这里我就不多留了,今日起直到曹帅归来前,我都无法踏出贺兰府半步,给你送信可能是我之后数月最后的自由。”
李子豪咬了咬牙,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去安慰她,他本以为她解了毒,便可重新活一次,甚至之前的一年她都过得很好,眼神目光中都有了幼时的灵动,怎么不过一日她却又成了这番模样,夜君泽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劫数?
贺兰明见李子豪不说话,长吁了一口气,“子豪,我这里的事就不要告诉三哥了,让他按照陛下信中所写的去做,我们总有团聚的一日。”随后她指着凤阳和韩西,“就让他们去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