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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系列小小说的创作方法

系列小小说的创作是小小说文体成熟、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和有效途径。其中,关键的要素是作者心中是否装着“大”,但创作时都要着眼于“小”。以“小”示“大”。具体来说,就是作家要有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要有表现世界的独特方式。

我曾在新疆生活过二十多年,1982年调回浙江。新疆和浙江是我生长的两片土地,反差显著。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终于开始启用新疆生活的资源。当我回忆起童年的经历我回忆起什么?我发现,不是故事,而是细节——一堆碎片。我是个细节主义者。我考虑如何处理童年的碎片。我发现,虽然生、活、死是一个大故事,但这个大故事框子里装的都是碎片,其中的活,是个不确定的过程。小小说写活着,但生和死总是在催促和威胁。

美国作家巴塞尔姆曾说: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他还说:拼贴原则是20世纪所有艺术的中心原则。我像一个考古工作者,挖掘起童年的碎片——闪亮的细节。细节会像一颗种子一样发芽、抽叶,生长成自己的“形象”。我用了童年的视觉虚构起我童年的所谓记忆碎片。记忆以另一种形式,像沙漠夜晚的星空一样灿烂。这就是我第一个系列,童年的绿洲。绿洲相关着沙漠,它们是那片土地必不可或缺的元素。

童年是一个作家的出发点,又是创作的源泉。一个小男孩贯穿其中,又引出一大群小孩和一帮大人。每一篇都有独立性,但一个系列又有整体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一粒一粒沙子组成了沙漠,一片一片绿叶构成大树,一滴一滴水珠形成河流。而每一粒沙子、一片绿叶、一滴水珠,都是微小的东西。于是,童年的绿洲生成了一个我未曾料到的系列小小说,至今还在写,似乎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甚至,那片小小的绿洲之外发生的事情,往其中一放,小男孩顺手捡起来,也当成自己的事情。作家要学习小孩,把自己的东西当成别人的东西,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东西。绿洲生活时,我也这么做。一个人对待世界的视角,其实,童年已奠定了。我现在,趁没有人,还模仿童年,弯下腰,通过胯裆看世界——偷着乐。童年的绿洲,荒诞、魔幻等表现手法居多。是那片净土地滋养的呈现。因为,这些小说元素已经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呢。

这样,我就从不自觉到自觉,开始了多个系列小小说的创作。

一个作家采取什么方式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其中潜在着一个规模意识。有的用长篇、有的用中短篇,我擅长用小小说。作家显示自己的能耐,不是越大越好,在崇尚巨大的文化氛围里,示“小”也是一种选择,一种能耐。写小小说,也应当有“野心”,建立起一个文学意义上的“王国”,像福克纳“在一块邮票大的地方”深深地挖掘,从而写出普适性。

系列小小说的创作,有多种方法。新疆那片土地,我先启动了童年绿洲系列,然后,在时间上追溯、后延。于是就有了沙埋王国系列,写千年前沙埋的王国,用文学的方式进行挖掘。其中张扬了我灵魂中向往的“飞翔”的姿态,尽量克制西域传奇的表达,注重哲理、魔幻、变形等元素的表现,当然,遥远的微光仍应反照当下。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预测中,说到轻逸。我是用“飞翔”表示对卡尔维诺的认同和致敬。沙埋王国已出了一本系列小小说集《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我把自己的小小说从表现方法上分两类:走和飞。写一阵飞,再写一阵走,自我调节。

绿洲往事系列小小说,属于能“走”的系列,锁定我在农场连队接受“再教育”的记忆。主要对象是农场里有一个连队的青年男女。采取写实手法,注重生活的气息。沈从文说过贴着人物写。我想,再小些,贴着细节写。小小说跟长篇小说是小说的两个极端形式。在细节的运用上,这两种文体有明显差异。细节的运用可以显示小小说的独特。一个人物还是笼统了,一个人物的一个细节就具体了。将一个细节贯穿,或安放在适当的位置,它就能照亮全篇,突显人物。但那个细节得有丰富的含量,甚至带点寓意、象征。不过,不必刻意,作家的任务是呈现“形象”。

然后,又有了军垦往事系列——我的父辈,一批1949年由王震将军率领的老兵。他们是第一代垦荒者,在荒凉的戈壁滩、沙漠里开垦出我童年生活的绿洲。我第一次忍不住显示了传奇色彩,但基调仍然保持纪实。几年前,我父亲去世,我突然想到,他的死同时带走了他的记忆——故事。一个个“老兵”要走了,他们的记忆是宝贵的精神遗产,我之所以有现在的心态,无意中受了“老兵”的熏陶。我开始了自以为抢救父辈的精神遗产的活动,主要对象是“老兵”。

正是在创作关于新疆的若干系列小小说的过程中,我感到了,我是从哪里来,我是谁,我将往哪里去?这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

系列小小说稍加组合梳理,就有貌似长篇小说的格局。这种方式,也是当代世界长篇小说的一个重要方法。但是,我还是力图用系列小小说的方式显示能量。就像捆扎数个手榴弹,以集束的方式投掷。

每一个作家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学土地。我的土地与经历密切相关:新疆,浙江。创作新疆题材的若干系列小小说的同时,我还写了浙江——虚构一座城市,艾城系列。艾城系列小小说从数量上是新疆题材的几个系列的总和,也就是两片土地各占一半。

我给艾城冠以文学意义上的城名,让一系列人物居住其中,发生关系,当然会进进出出。都是小人物。他们相互之间寻找、错位、隔膜、困惑。能走也会飞,既有纪实也有荒诞。每一篇都发现并选好一个细节,表现艾城一系列人物的生存处境。集合了我小小说创作的各种手法。明显地显示出与现实的同步,这也是小小说的优势,就其一点,扎入生活肌理最敏感的穴位。已出版的集子《新启蒙时代》,大部分作品被选刊、选本选载过。

我有个习惯,创作时兴致盎然。创作毕,总是百般挑剔,然后,打入“冷宫”——存放。这个系列的七八百篇就这么经受着冷处理。

我还选择了一个角度:意外。这个世界难把握、不确定的因素增强——我们总是“意外”。作家再也不是全能的“上帝”,不得不放下姿态,不用俯视的视角。如同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小孩说话,蹲下,蹲得跟小孩一般高。童年时代弯下腰通过胯裆看世界,已经决定了我的视角。我不会发短信不会上网,可是,我一直跟踪着这方面的进展。意外系列小小说,篇幅定为手机一屏可容纳,想当然地为手机小小说准备,每篇六七百字,而且,每一篇都有一个“意外”。发表了近百篇,还有五百余篇贮存着。

类似意外系列规模的小小说,我还写了禅宗系列小小说。每个人内心都会发生“危机”,一度,我阅读佛教书籍“自度”。十几年的阅读度出了“危机”,文学的“顿悟”,一口气写了这个系列,《羊城晚报》小小说专版连载了一年。

系列小小说的创作,应当有一个宏观的把握。胸中拥有了“大”,才能从容地写“小”,小就不限于小了。佛经里有一句话: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小小的“芥子”,能够有“须弥”的容量。这无疑是运用系列小小说建立独特而又自主的文学世界的有效方法。有人预测未来将出现“小个体时代”。我想,就如同长篇小说和小小说共存一样,大型企业仍存在。系列小小说就是“小个体”的重要趋势,它和时代同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