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决定
二十多天后莲池冢正在上班的时收到了端木子墨的短信。
她说她在“一碗拉面”拉面馆找到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晚上无法为他准备晚饭了。
他知道端木子墨怕走夜路，要她快下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开车去接她。端木子墨推辞，说附近就有地铁，而且路都不偏。莲池冢思忖片刻，坚持要她打电话，说会在她下地铁的地方等她。
拉面馆的生意一直很好，顾客络绎不绝，这也意味着端木子墨的体力消耗会很大。身体累了些，精神却渐渐好了。形形色色的顾客和他们的倾诉给她提供了大量可供参考的素材。在店里还没有顾客的时候她也可以在这里画漫画。
她这边渐渐好转，雨宫森那边却出了大事情，炸得周围一团乱。
一天晚上雨宫森突然去了“一碗拉面”拉面馆。
看到他，端木子墨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还能承受。
他叫了一碗拉面，坐在角落里闷闷吃完。枯坐着。
老板娘玩味地看着都沉默地哑巴似的两个人，却也并没有多言。
店面打烊了，端木子墨不得不从后厨出来。
“我能不能跟你谈谈？”雨宫森请求着。
端木子墨知道他等到现在是要找她。
“我以母亲的名义起誓，不会再伤害你。”
听他提到母亲，端木子墨想起在医院他讲过的话，虽然那时他语不成句，东一句西一句的，但她听出来他对他母亲的敬重和想念。
“好，好吧。”端木子墨点点头。
雨宫森没有开车，两人沉默着朝地铁站方向走去。
到了地铁入口处雨宫森终于开口，“我能再陪你走一段吗？”
“走？走路？”
“是。”
那可是好长一段路。但是今晚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端木子墨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我打个电话。”
端木子墨走去一旁打电话给莲池冢，她说跟来店里的一个顾客同路，今晚他不用去地铁出口等她了，而且她们俩要走回去，会很晚。
这个谎话也只有端木子墨自己才觉得有逻辑。
两人低头慢走。雨宫森明明说“谈谈”，可是走得人都傻掉了，他也没再吭一声。
将端木子墨送到住处的时候他定定地望着垂首不语的她，说了声“撒扬娜拉”，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端木子墨疑惑地抬头看着离去的背影。“撒扬娜拉”这句道别语在平常交际中并不常用，只有永别或长时间分别时较被使用。他这是表示以后都不再见的意思吗？那，挺好的。
莲池冢在屋内将白色栅栏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看到雨宫森在深深地凝视端木子墨后决绝地转身，他的心头隐隐升起不安。
果然，第二天出了事情。
拉面馆开门没有那么早，莲池冢去上班后端木子墨在家里整理家务。一辆警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请问，您是不是端木子墨？”
“……是。”
“别紧张，”女警察说明了来意，“雨宫森今天早上投案自首，说他先后两次强……迫……某种行为。我们来是要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察局，核实一下情况。”
端木子墨惊呆了。昨晚他奇怪的举动是因为这件事！
“……好，我，我换一下衣服。”
“好的。我们在外面等你。”
去换衣服的端木子墨六神无主，如坠梦里，每一个脚步都似踩在棉花里。
端木子墨从警察局回来的时候去了拉面馆，请了一天假。
一进家门她便虚脱似地倒在沙发上，回想在警察局的一幕，她的心砰砰跳地厉害，到现在仍有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雨宫森自首了！他自首了！很快他会被投进监狱！她心底里的期盼就这样实现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端木子墨一个激灵。
“子墨！”
未等端木子墨开口，听筒里就传来莲池冢略显焦急的声音。
“学长……”端木子墨坐直身子。
莲池冢听出端木子墨声音不对，他的心也揪起来了，“你在哪儿？”
“在家。”
“……你去过警察局了？”
“……是。”
莲池冢一丝侥幸的希望落空，她一定是实话实说了！她是受害者，本该这样，可……
“等我回家。”
“好。”
莲池冢快速地梳理着。他一定不能让雨宫森进监狱。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能救雨宫森的只有端木子墨。
听到车子的声音端木子墨跑了出来。她脸色灰白，显然，还未恢复。
莲池冢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进屋慢慢说。”
端木子墨呆坐在沙发上，莲池冢去沏茶。一边沏一边观察端木子墨的反应。盘算好了，他端着两杯茶走去沙发，在她对面坐下。
“他是罪有应得，可是……”
“……学长……不希望他入狱？”
“是。”
在端木子墨心里莲池冢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他帮助她，给她庇护，之于她，他是亲人般的存在。可是，为什么他不希望雨宫森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公司？她又一次看错人了吗？
“我给你讲一讲我的经历吧。”
莲池冢抿了一口茶，目光变得悠远。那是他不愿意向人提及的一段过往，可是当下，他必须讲出来。
“小学四年级，当时我不满十岁，我父亲在车祸中丧生，本就受了刺激的母亲彻底崩溃，精神失常，父亲被判是主责的一方，微薄的安抚费根本应付不了家庭开支。好在那时我的个子已经很高，可以冒充中学生勤工俭学。我既要拼命工作又要照顾母亲，根本没时间学习，不得不放弃唯一可以让我争回尊严，改变命运的学业。但即便这样还是远远不够，医院的催费单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的生活一片灰暗，哪里都看不到光明。我去偷，去抢。被抓到了，好则被指责咒骂几句，挨揍是最常见的。我求他们可以揍个痛快，但不要把我交给警察，因为妈妈会没人照顾。”
“有一次我又被抓了，被打得很惨。那些人打完我在我身上挂上‘我是贼’的牌子，把我扔到大垃圾桶里。我没有力气出来，像那些死在路边的猫和狗一样，路过的人嫌恶地纷纷躲避，我又疼又绝望，意识也渐渐模糊，觉得那一天一定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
“等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病床边坐着一位高贵美丽的夫人。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握着我的手要我不要害怕，说一切磨难都会过去。那时的我可以经受辱骂，毒打，却受不起关心，那会让我变得软弱，产生依赖。但是我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忍不住，在病床上恸哭。”
“……那位夫人是……”
“雨宫森的母亲，星野奈美子夫人！她资助我重新回到学校，还出钱找了医生治疗我母亲的疾病。高中的时候妈妈的病渐渐好转，我多打几份工，谋生不成问题。我便给这位夫人去信感激她的帮助，告诉她我可以谋生可以照顾家庭了。她没有给我回信，钱也没再寄来。我一直想要报答星野奈美子夫人的恩情，所以在我赚了第一桶金之后我带着钱去找星野夫人，才知道她在我上初三的时候便自杀身亡，我后两年收到的钱都是雨宫森寄来的。但是我见到的雨宫森已经成了一个自暴自弃的人，跟星野夫人曾提起的乖孩子完全搭不上边。我想她在天之灵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雨宫森的。”
“我找到了我的报恩方式，辞去美国的工作应聘到雨宫俊雄的公司，很快升迁到雨宫俊雄的高级秘书，因为那个位置是最能帮到雨宫森的。但是雨宫森忘了曾经资助过我这件事。起初他还以为我是他父亲派来监视他的，后来才对我有了一点信任。我不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具体细节，但肯定跟他的父亲有关。他叛逆糟蹋着自己，但自己也并不开心。”
“子墨，拿你的痛苦来换我的恩情，从道理上讲不应该这样。可是，他的状态刚有所好转，不知道几年之后从监狱里出来他会变好还是会一蹶不振，所以我……”
莲池冢突然跪在端木子墨面前，惊得端木子墨从沙发上跳起来。
“学长……”
莲池冢并没有强迫端木子墨答应，只是希望端木子墨重新考虑考虑，看能否给雨宫森一个机会。
给雨宫森求情的除了莲池冢，还有他的父亲雨宫俊雄。
傍晚的时候雨宫俊雄来到莲池冢家。竟也跪在端木子墨面前，自责埋怨自己没有将儿子教好，对她造成了伤害。
端木子墨有充足的理由指责控诉他的教子无方。但是面对一个威仪丧尽，抖动着唇瓣，流着眼泪，脸上布满担忧，哀愁，忏悔，一下子苍老到令人不忍相看的老者她讲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雨宫俊雄万分抱歉和诚恳地留下了一张支票，说希望多少能弥补一些对端木子墨的伤害。
端木子墨呆坐在房间，满脑子都是老人哀求的模样。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如果自己出了事情虽然他们还在怪她怨她，也会这样忧心如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吧？
她太善良了，有心之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大优点狠狠利用的。所以，她没有注意到雨宫俊雄在关上莲池冢家的门时颓唐的背影已经挺直，眼里的悲戚已经消失，她更想不到雨宫俊雄的这一出苦肉计是她最信任的莲池冢设计的。
“我已经照你的方法做了，她答应了去改口。但你能保证她不会变卦吗？”
豪车里，雨宫俊雄质问着莲池冢，强硬的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
“不会。”莲池冢不卑不亢地回答。
雨宫俊雄本也打算找端木子墨谈雨宫森的事情，但他想只要他出得价够高不怕端木子墨不改口。信奉金钱的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只有一条——钱。
她若不同意他也有办法，会找人威胁她。他根本不会把没钱没势的人看在眼里。
非常了解他行事作风的莲池冢劝阻了他，对他说他这样做只会是火上浇油，帮不了雨宫森反而会激怒端木子墨。
“她跟你的关系不错吧？”雨宫俊雄语带嘲讽。
“我帮经理并不妨碍我关心她。能两全，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