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夜诉怀
深夜，医院安静的走廊里，莲池冢急速走动的脚步声仿佛带着回声。
雨宫森手肘摁在膝上，呆滞地坐在急诊室外面的椅子上。他的脸上布满汗水，眼里蓄着泪花。
“子墨怎么样了？”
看到莲池冢，一颗泪滴滚落，雨宫森抬起胳膊擦拭，：“正在缝针。”
站到雨宫森身前莲池冢才看清楚他手上，衬衣上，都沾着血迹。
莲池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时也不好询问，只静静坐在雨宫森旁边，陪他一起等。
“学长。”
端木子墨走出急诊室，嘴唇发干，泛着白色，轻轻看了一眼情绪不明的雨宫森。
莲池冢起身，关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医生，她怎么样？”
“万幸，往前一点是眼睛，往后一点是太阳穴，都会比这伤得更严重。一共缝了十二针，估计康复了之后会留下些疤痕。如果介意，后期可以做手术去除。”
“需要住院进一步检查吗？”
“刚才拍过片子了，没有大问题，可以回家养养。”
“谢谢医生。”
询问完端木子墨的情况莲池冢望着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在这里坐到天亮？”
“麻烦你送子墨回家吧。”
“你呢？”
雨宫森看起来很痛心地答了句：“回我那里。”
“不住我家了？”
“……也许吧。”
“这是不准备管子墨了？”
他想管，她的一切他都想负责，可是她不爱他，他哪里有资格。无奈，痛心，不舍，雨宫森扭头望了一眼端木子墨。这一望，他再也狠不下心离开。
端木子墨眸中水气氤氲，不解，伤心。她不解他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伤心他如此轻易地就要结束两人的关系了吗？
看他们这样，莲池冢不可理解地轻叹一声。
“我先回家了。”
雨宫森向端木子墨走去。她抬手拭泪，他拥她入怀。
大异于来时的疾驰，离开医院的时候雨宫森车开得很慢很稳。
“这……不是回去的路。”
“现在才发现？笨！这是我要把你卖掉的路。”雨宫森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样子。
“我们要去哪儿？”
“我家。”
“告诉学长一声吧？”
“他又不是你的监护人，什么事都向他报备！”雨宫森气呼呼地嘟囔。
“……学长会担心。”
“没有带手机，等到了再告诉他。”
也只能这样了。
为了不影响他开车，端木子墨调整姿势，看向前方。感觉车子好像走了很久，因精神有些不济，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
“子墨，醒醒。我们到了。”
“……抱歉。”
雨宫森笑了笑。她对他为什么这么客气呢！
推开车门，一阵舒爽的凉气迎面袭来。端木子墨困意顿消。吸了一口清凉，感觉那清爽顺着呼吸浸透到了身体的每一处。
空气里隐隐有花朵的甜香，端木子墨循香望去，看见影影绰绰一棵繁茂的开满花的树。
“八重樱。外公种下的。”雨宫森将外套披在端木子墨肩头，“不过，你闻到的花香是菊花。有台阶，小心。”
这是一处很大的庭院，古木森然，错落有致。枝桠上栖息的鸟因为他们的靠近而扑棱着翅膀警觉起来。
“小少爷，小少爷……”
和着哒哒哒哒的木屐声，有人小跑着过来，声调激动愉悦。不多时，一个五六十岁，穿着和服的慈祥老伯出现在视野里。老伯一把抓住雨宫森的双臂，声声呼喊着，老泪纵横。
雨宫森将老人搂进怀里安抚，“好了，好了，太郎伯伯，不要哭了，是我不好，不应该好多年不回来。”
“我天天盼着小少爷回来，大门修了好几次了，但是锁一直不敢换，就是怕小少年您哪天回来没有钥匙。”
“谢谢。以后我会常回来，说不定还会住下来哦。
“真的吗，小少爷？”
“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太郎老伯从和服里掏出手绢擦拭眼泪，“上了年纪就容易激动。让小少爷见笑了。”
太郎老伯惊讶地咦了一声。此时他才看见他的小少爷身后还站着一位姑娘。
“您好，我叫端木子墨！”端木子墨鞠躬问好。
“你好，泷泽太郎。”
老伯也鞠了一躬，端木子墨赶紧又回了一个。
“端木？是中国人？”
“是。”
“欢迎。啊，端木小姐受伤了？”
“不小心磕着了。”
“严重吗？”
“不严重。”
“这就好，这就好。快去里面吧，外面凉。”
他们刚一进屋，太郎老伯啊地一声大叫，雨宫森和端木子墨皆被他吓了一跳。
“小少爷……您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他拽着雨宫森沾血的衬衣，“花容失色”。
“太郎伯伯，这不是我的血，是子墨的。”
“真的吗？小少爷没有骗我？”
雨宫森撩起衣服，“你看，是不是好好的。”
“天啊，端木姑娘流了好多血！”
“……还好。”
“有没有头晕或哪里不舒服？”
“没有。多谢关心。”
“我去给你准备补血的夜宵，赶快补一补。”
“不用麻烦了，太郎伯伯。多休息对她更有帮助。”
老管家看看这个时间了，再折腾一会儿天都要亮了，休息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那我去给你们整理房间。端木小姐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为你安排丰盛的营养早餐。”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去准备房间的太郎伯伯松了一口气。小少爷这些年的传闻他有听说，他好怕他的宝贝小少爷领回来的会是一个浓妆艳抹的狐狸精！这个姑娘文气娟秀，沉静温善，小姐一定会满意的。想起他的小姐，太郎伯伯不禁又悲从心中起，老泪控制不住又要落下。
趁端木子墨不注意，早有预谋的雨宫森偷了一个香。
“我妈妈会喜欢你的。”他悄声在她耳畔低喃，眸子里流动着柔情，“电话在那边。我去换件衣服。”
不多时，雨宫森回来了。他换上了一身和服，看起来比他平时成熟一些。
“我带你去房间。”
“……好。”
“别害怕，今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牵起端木子墨的手，将她带到一个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今晚你住这儿。我睡隔壁。”
雨宫森环顾房间，一切都保留在他离开时的模样。他走去对面，拉开门，哇了一声。端木子墨随他看向夜空——多到令人惊叹的星星宝石般挂在夜幕上。这么美丽的夜空上次看到还是毕业那年回老家的时候。
“明天不上班，行吗？”
“……嗯。”
“和我聊一会儿吧？”
“好。”
雨宫森将榻榻米拉去能看到夜空的地方，端木子墨刚坐好，他就有些无赖地在她身旁躺下，头枕在她腿上。
她低头看他，他抬头看她。
“你的眼睛像星星一般明亮。”他出声赞美。
“你的……也很漂亮。”
“我知道。”
“……”
此刻的雨宫森有孩子般的单纯，也有成熟男人的稳重。他秋水般明亮的眸子里裹挟着无法倾诉的情感。此刻，他的眼睛会令戒心最重的女人放下心防，而善良如端木子墨，她的心早已化做一滩水。
“真的喜欢我吗？”
她点头。
“我除了一张还能看得过去的脸一无是处。‘花花公子’，‘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不务正业，放浪形骸，像少年般叛逆……”雨宫森摇头，略一回顾这些年，他竟说不上来一件能值得提的事迹，“这是我最糟糕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端木子墨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形。
“我去应征的时候看见你跟一个模特在公司门前旁若无人地接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放肆的人。进了公司以后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是我孤陋寡闻……”
雨宫森不记得自己跟谁在公司门前接吻，甚至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搜索不到这件事情。
“那时你一定觉得我糟糕透顶了吧？”
端木子墨摇头，“有一点惊讶而已。”只是……她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会和他发展成今天这样。
“对不起，给你带去很多痛苦。”雨宫森握起端木子墨柔软的手，亲吻了她的手指，然后放在颊边，“子墨，你真的喜欢我吗？”
端木子墨望进亮晶晶的瞳眸里，“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问这个问题？”
“……我在你的漫画里看到你对我的厌恶……”
“哪本漫画？”
“就是用绿夹子夹着，额外放置的那一个。”
“那是……那时候画的。之所以额外放置就是准备要修改。”
“为什么？”
“……我不想在作品里宣扬仇恨，也因为……”
雨宫森抬头望着她，等着她未出口的话。
端木子墨的柔荑轻轻覆上雨宫森灿亮的眸子，“也因为喜欢上了你，不想那样画你……”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我不知道。等我发现时，你已经在我心里了。”
“不是因为我……”
“不是。这点我能分得清。”
“……谢谢你子墨。谢谢你肯接受我。”
他拉下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放在唇边一下下轻吻着。然后含着她的食指，轻咬，由轻到重。她咝了一声，皱了一下眉，却没有抽出手。有一刹那，他是想将那手指咬出血，咬得深可见骨的，但最后只留下牙痕，然后更心疼得吻着被他咬疼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反问我为何喜欢上你呢？”
因为端木子墨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了雨宫森，怎么要求他说得清楚呢。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于是，她便问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雨宫森忍俊不禁，笑容里带着一丝坏意。
“知道原因后只怕你会后悔问的。”
他这么说更引得端木子墨想知道原因了。
“……为什么？”
得亏雨宫森脸皮厚，真的将自己内心那些隐秘说出了口。
端木子墨以为他在说荤话。
“真的，病例我还放着呢。就因为忍了很久，不得宣泄，才会做出更加伤害你的事。可是，也正是在那时我发现自己在对你一点点的观察中陷进去了。”
什么观察，明明是“偷窥”。
“子墨，你那天那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公司？”
“哪天？”
“……我第一次很混蛋地欺负你那晚。”
“……我在加班。客户看完样品本来就很晚了，又提了很多修改意见，第二天下午还要再看，我怕时间来不及，就留在样品间做修改。修改完回家时在电梯口碰见了你……”
有一个样品间在他办公室隔壁的隔壁，原来那晚真是他看差了。
“子墨，我那时虽然很混蛋，但是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是我看差了，我把样品间看成了我的办公室，把你当成去我办公室行窃的小偷了。我想小偷总也是为了钱……”
端木子墨心想难怪那晚他一直在说他也会给她钱，会比她的“雇主”给的更多。她一直以为他当时是把她错当成了谁。
“所以，子墨，这更证明我喜欢你是老天注定的！”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吗？
雨宫森坚信。“是它对我的眷顾！真的是眷顾。受伤害的是你，可是得到好处的是我……”
“你……挺好。”端木子墨心慧口拙，她讲不出心里的感受。
雨宫森笑了，“谢谢。”
星月的光辉映着她温婉的面容，散发着圣洁的光。他的胸口拥堵起好多感动，他想向她倾吐无尽的爱意，想向她保证所有美好的将来……但想起莲池冢的话他通通忍住。他不要做夸夸其谈的描绘者，不要在语言的沙滩上构筑他们的未来，等他做到的那一天，什么都不必说。
“子墨。”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轻柔地似夏夜里的一缕微风。
“嗯？”
“我能再这样待一会儿吗？”
此时宁静的夜空下的幸福他想多感受。
“好。”
可是几个小时里雨宫森经历了剧烈的伤心，担心，因此开心，安心后困意猛然袭来，很快，他竟睡着了。端木子墨也困了，为了不打扰他，她任他枕着发麻的腿，靠在门上睡。
因为潜意识里担心端木子墨的伤，睡梦中的雨宫森突然惊醒。
“嗯，你醒了？”端木子墨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很久，她不曾这么困倦过。
“别动，我抱你去睡。”
端木子墨迷迷蒙蒙应了一声任他抱起。他将她放在屋子里另一块儿榻榻米上，选择忘记在进这间房间时讲过的“我睡隔壁”的话，拿回被他拉走的那块铺在旁边。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想和你在一起。”
“嗯。”
雨宫森不确定因困极而显得不甚清醒的端木子墨是否消化了他的话，不过……她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反悔他也不认。
雨宫森拉好门，为二人盖好薄被，手臂穿过端木子墨颈下，半拥着她，倍感幸福。
“妈妈，你的阿森回来了。我不会再令您蒙羞。保佑和祝福我和子墨吧。”
困意再次袭来时雨宫森在心中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