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6章 红色彤州城

依依吃过了饭,就赶紧洗澡,这回她把两条辫子编成一条大辫子拖在脑后,穿了一件小立领斜襟镶滚花边月白色上衣,配黑色过膝中裙,八点就到门口来等何玉亭,只在门前站了一会,就见玉亭从北帝巷那儿来了,她连忙迎上去。玉亭见她迎来便也快步向她走来,两人遇着亲热地拉着手。

玉亭问依依可有了提灯,依依说没有,玉亭便说先到康平街去买提灯,再到新填地去。

康平街摆满了各种夜摊,比前两天还热闹,因为有提灯晚会,所以沿街两边摆满了各种漂亮的提灯。在一个灯摊前依依看上了一个六棱形的宫灯,问玉亭看上哪一了个?玉亭看上了一个圆灯,依依一起付了钱,两人着提灯往新填地走去,一路上很多人也提着提灯,说说笑笑往新填地广场去。

各街巷都有人提着提灯往新填地,一时间各街各巷被流动的灯光照亮,象一条流动的火龙往新填地汇集。依依本想快点到新填地广场,可是街上人多,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到时竟差不多九点了,台上戏早已开场了,无声电影正在播放。

依依拉着玉亭穿过人群,走进广场中央,就想往有红八军的地方凑。台上的戏《红鬃烈马》正到演到“大登殿”,戏迷们在台下有板有眼的跟着唱,特别是王宝钏上殿时的唱段: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宣来我王氏宝钏

九龙口用目看

天爷爷

原来是平朗丈夫

……

台上台下合唱成了一片,月罗嗓音圆润柔美字正腔圆,使人听一遍还想再听,戏迷的阿婆小媳妇们跟着她唱,走调的岔音的提不上气的,却都个个唱得津津有味。依依是个五音不全的,却也被她们感染了,掂起脚尖看台上的月罗,玉亭嗓音不错,也跟着唱起来。

这时一个小女孩过来拉着依依的衣角,说:“姐姐,你的提灯好漂亮!”

依依把灯递给她:“你喜欢啊,给你。”

小女孩开始不敢接,见依依态度真诚,就接过提灯,道了声“谢谢”就提着灯跑开了。玉亭还在跟着台上唱戏,一段戏唱罢,看时依依手上的提灯不见了,惊讶地问:“嗨,你的灯呢?”

依依说:“有个小孩过来说喜欢这灯,我就给她了。”

玉亭嗔怪着说:“你呀,什么都放不住。”

依依要去看无声电影,看见卖瓜子的就买了两包,给玉亭一包,自己一边嗑着一边看电影。无声的电影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目光就有点游离,飘来飘去中,突然看到青龙桥头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个人影,她愣了一下,凝聚目力细看,远远黑暗的身影很熟悉,再认真细看时竟然是洪学初。她连忙把瓜子包给玉亭,告诉她她要到广场边上去一会,让她别离开原地,免她回来时找不到她,因为人太多了。玉亭接过瓜子包,点头答应她,让她快去快回,人多难找。

依依飞快地穿过人群往青龙桥头洪学初站的地方跑去,洪学初看着广场里热闹的人群,许多他熟悉的人都在,刘树立、黄春喜、韩依依等人,何予没来,太好了,她不该来,不来就好,他运极目力想要看到更多的熟悉的人,突然看见有人往他这边跑来,看时竟然是依依,他暗道一声:“糟了。”连忙跑了。

依依一见洪学初跑了,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喊:“站住!”

被她抓住还了得,洪学初撤开脚没命地往南街方向跑,依依追到他刚刚站立的大树底下,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在心里骂道:“我一定给他设个局,让魏大雄把他抓进牢里,让他们狗咬狗。”

这时陈绅跑过来,关切地问她:“怎么啦,依依?”

依依说:“我看见一个同学站在这儿,就过来看他一下,可他竟然跑了。”

陈绅了解地说:“是和你们思想不一致的同学吧,你过来是要抓他,是吗?”

依依笑说:“你真会看人,陈大哥,你本是弱质纤纤读书郎,可竟然是共产党员,你拿得动枪吗?”

陈绅大笑起来:“小丫头,你本是富家娇养的小姐,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可你却差不多把整个彤州都搅起来了,刚刚那同学跑得快,要不然你一顿拳脚他也得躺两三天吧。”

“我哪有那么蛮嘛。”依依嘟起嘴,“他是个软骨头两边倒,他来这儿又不参加晚会肯定是查探我们有多少个同学参加了晚会,记着我们哪天把我们卖了邀功呢,我能对他客气吗?我不是小丫头了。”

“是啊,依依长大了,要加入共产党。”陈绅说。

依依双眼亮了,热切地说:“陈大哥,你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好不好?”

“好!”陈绅开心地说,“你呢再把自己练沉稳一些,遇事先想办法再去做,莫急躁。”

“我知道,我记着。”依依高兴地说,往广场里走去。

陈绅看着她的背影笑了,有这样的青年学生加入共产党,使党不断地增加新鲜血液,我们的队伍就会不断扩大,革命形势向好发展。

依依跑到何玉亭面前,拿过瓜子,又逛了一会广场,戏台上潘月罗早已下场了。现在台上唱的是金园戏班,他们演的是粤剧《帝女花》,一些粤剧迷的阿婆阿公搬个小板凳在台下坐着,痴痴地看。依依和玉亭在凉茶摊前喝了一杯凉茶,又吃了两个三角粽,玉亭把提灯送给了一小男孩,便和依依一起回家了。

虹妈买菜回来,放下菜篮子就对秦伯嚷嚷:“唉呀,老秦,不得了啰,街上呀,到处都是红五星的旗帜,听说还建立了红八军,成立工农民主政府,红军进城了。”

秦伯说:“瞧你咋咋呼呼的,红军进城不好吗?你不听说红军来不挨饿,红军来穷人翻了身,我希望红军在城里长住,那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虹妈长叹一声:“若有一天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秦伯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虹妈,靠山山倒,我们得自己强大。”

虹妈择着菜,依依的单车已经“叽哩哐啷”地推出了院子,一阵“咔啦”响出了大门槛,这丫头昨晚大半夜才回来,今早这么快就起来去上学了。虹妈想给她做好吃的,但这段时间她就爱住在利民街不过河来,任韩宅里好吃好喝她都吃不着,就在利民街一碗饭一个菜对付着过一餐,太太不心疼她都心疼了,于是她对秦伯说:“瞧,我一大早出去买了一篮子好菜等着小姐中午来吃,可她就喜欢呆在利民街不过来,我啊,中午把做好的菜送河去。”

秦伯说:“咱小姐识文断字,有自己的思想,就喜欢自己清静。”

虹妈象想起了什么,说:“小姐跟我聊天,说毛委员在湖南领导工人、农民、士兵举行秋收武装起义,进行土地革命,让穷苦人拥有土地当家做主,主张男女平等,并在井冈山建立中国工农革命军根据地,还有自己的旗帜,小姐说什么来着,哦,是有镰刀、斧头、五角星的红旗,今天我终于见到红军的旗帜了,真漂亮!”

秦伯笑说:“现在我们彤州人也神气了吧,咱们这儿有红八军。”

“对,对,上街看见都不同了,一片红。”虹妈忍不住的兴奋。

依依的单车飞过铁桥,毫不减速地冲进七中学的校门,差点和校长撞个满杯,她飞一般地车头一拐,冲进教学楼旁的小路,校长看着她苦笑,这丫头就是这股疯劲,就要毕业了也不改。

依依冲进教室,教室里三五一堆地在热烈谈论着昨天的彤州起义,太棒了,那可是我们青春热血的见证,黄春喜还在为昨晚的传单写得不够热烈而遗憾,刘树立安慰他行动比传单更实效更振奋人心,彤州建立红八军了,我们是红八军的后备军,多令人激动啊!

依依拉出凳子坐下,何予跑过来坐在她旁边,问她昨天也去新填地广场了吗?依依说去了,何予露出担忧的神色,依依知道她孤身一人只想求一个安稳,世上的纷扰避得远远的,特别是这样的革命运动和武装起义,她更要避得远远的了,这是拜祈华为师后,祈华教给她的处世之道,因为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只有避世纷扰才能安身。依依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说没事。这时玉亭叫依依到她座位去商量写标语的事,依依安慰了何予一声,便起身到玉亭的座位去。看来今天的课是没法上了,学生们这么激动,老师们更有事要忙碌了,所以课任老师进来说了声自习便出去了,教室就沸腾起来,女生绣红旗男生写标语,一时间找纸的、拿墨的、拿剪刀的、找红布和黄布的、找尺子的、翻书的,嚷作一团。

玉亭见依依家是开织布厂和服装店的,以为依依会裁剪,哪知她一窍不通,拿着剪刀对布不知从哪儿下手,便笑她生在绮罗窝不闻促织声,真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革命那么艰苦她能不能经受得了哇。依依不服,说这一路大家都一起过来的,不会裁剪不等于吃不了苦,再说了她不喜欢裁缝以后也不会学,但绣红旗她当然会。玉亭没法,叫女工好的张嘉明同学来把红旗剪出样子来,她则去找丝线,以便等会绣镰刀、斧头、五角星。

教室里热火朝天,屋外却不知不觉乌云滚滚,要下雨了,只顷刻间雨由小到大,春寒料峭的寒意因这一场雨更寒了,衣服穿得少的同学不禁打了个喷嚏。好一场春雨啊,依依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冷啊,她以为今天会是大晴天,所以只穿了春装,雨一下就感觉到冷了。

嘉明很快就裁出了红旗,玉亭画上绣样,女生们便穿钉引线,依依怎肯落下,虽然她女红不是很好,但被母亲耳濡目染也还是不错的。同学们绣红旗她赶紧也加入,不久她就绣得了一瓣五角星,手工很不错,嘉明察看了一下她的针脚,笑说不错,她还没被娇养坏了,将来可以当贤妻良母。依依行事作为同学们都知道,这一说把大家都说笑了,依依不满地瞪了嘉明一眼,嘉明只当没看见。

外面渐渐地雨小了,待大家把红旗绣好,把标语写好时,已经到放学的时间了。玉亭把红旗叠整齐递给刘树立,刘树立说他会交给校长,校长会拿去给红八军的。大家把教室收拾干净,就拿起书包出了教室了,何予和依依一起走出教学楼,告诉依依闲时可以去她家,她一个人住着希望她多去。依依说得闲时她会去陪她的。

雨小,依依骑上车冒雨驶回家,却见虹妈拿着一个有盖的竹篮子等在家门口,她连忙开门让虹妈先进去,自己随后推着车进家门。

依依一边关上门一边抖擞着头上的雨水,对虹妈说:“虹妈,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河来了?”

虹妈把有盖的竹篮放在桌子上,说:“我一大早买了一大堆菜,你却在这儿不回去,我怎么吃得下,所以做好了菜就坐船过来了,今天中餐和晚餐你都不用炒菜了,我带了许多过来。”

依依打开竹篮子,看见有梅菜扣肉、鸡肉闷笋干、酱汁豆腐、炒白菜,立即就食指大动,一样样拿出来,拿了筷子先夹了一块扣肉,对虹妈说:“虹妈,太好吃了,再吃你的菜我都要长胖了。”

虹妈去给她烧火煮饭,一边埋怨她:“你呀,一个女娃子就喜欢独住,一个人饭煮多了吃不了,煮少了吃半饱,怎么能吃得好?好好的家就是不回去,你说说,为什么就喜欢住在利民街?”

依依把筷子放下,说:“虹妈,我,我不想连累你们,我住这儿有事时跑得快。”

虹妈转头看她:“小姐,你真的是共产党?”

“当然。”依依朗然说,“共产党才是我的理想,若没有共产主义,我觉得这个世道一点趣味都没有。”

虹妈叹口气说:“小姐,你是我奶大的,我希望你好,彤州城里建立红八军了,想着我们可以过上男女平等,吃饱穿暖的日子我就高兴,而小姐你也是共产党呢,我多光荣啊,可是我也很担心,因为局势很不稳啊。”

“虹妈,别担心。”依依把那碟炒白菜吃了差不多一半,“困难是暂时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全面胜利的。”

虹妈往灶里加了一把柴火,一声春雷响,又开始下雨了,这一场春雨可以播稻种了。看这雨势要下到明天,田里的水都充满了,稻种播下,田埂上的草就要清除了,趁着头场雨的时节把田地犁起来以便蓄水,巡查田垅四周,把开裂的有孔洞的地方都给堵了,这场雨催促着人们春种开始了。

饭开了,虹妈把火撤小。依依知道每年的二月二头场雨虹妈都要回乡下去七八天的,春雨后该种的都要种下,所以依依对虹妈说:“虹妈,你不必挂心我,回乡下去播稻种吧,不能误了农时。”

虹妈点点头,对依依说:“小姐,你参加什么我不管,但你一定要以生命为重,好好活着。”

依依过去挨着虹妈坐下,亲妮地说:“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怎可轻视生命,所以我一定好好地活着,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不一会,饭好了,虹妈和依依吃过午餐便过河去了。依依漱了口,伸着懒腰就要上楼休息时,却听见有敲门声,她愣了一下,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呢?打开门竟然是欣梅和肖义书,两人撑着伞半个身子都湿了,却挨得紧紧地,依依连忙让他们进屋,他们却说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办呢,就是有件事要亲自来告诉她一下。依依看他们一起撑着伞的样子,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个月那么多的喜事,真好!

欣梅说:“依依,我和义书二月初六结婚,是你救我出火坑,也是你让我认识义书的,所以我们请你做我们的证婚人,初六一定要去我家呀。”

依依惊喜地说:“太好了,你终于有个家了,我一定去,是去务明屯还是帮敏屯?”

肖义书说:“我家就一个屋子,父母还有大哥大嫂住着都很拥挤了,我要结婚家里腾不出空房来,其实自大哥结婚后家里已经没有我住的地方了,所以我们的家在帮敏屯,我把户籍都转到帮敏屯来了,所以我们的新家在帮敏屯。”

“嗯,好,祝贺你们百年好合!”依依开心地说,“我一定到。”

欣梅满脸的喜悦和幸福:“我们现在去置办结婚的东西了,刚成家,很多东西要买。”

“去吧。”依依对他们说。

雨又渐渐地大了,油纸伞下义书拥紧了欣梅的双肩,他们在商量着买什么买多少,日子要节俭着过,结婚只有他们和几个相熟的人,就不铺张浪费了,这场雨要春种了,今天买了东西,明天要下地干活了。依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由衷地笑了,这是欣梅最好的结局呀,这样真好!

依依关门回到楼上,翻箱倒柜要送欣梅一件礼物,而且她要约一些同学去给他们庆贺,刘树立一定要告诉的,还要约上何予、玉亭、嘉明,明天她就过北岸去,各个商店都要逛一逛,看买什么东西送给欣梅好,她想一定要买实用的,那就送个箱子吧,箱子装衣服等都方便,这个箱子得是上等木料做的方可。她想起弘运家具店有个楠木箱子,又大又漂亮,做为新婚礼物送给欣梅是最好的了,希望他还没有卖出去,一想到这里她就没有了睡意,也等不及放晚学再过河去了,拿上伞和手袋就出了门。

码头上有几个人撑伞在等渡船,依依站在他们前面一点,渡船已经驶到河心了,不一会便靠了岸,依依上了船,雨中行船却觉得比岸上更多了寒意,但对依依来说河面上吹来的凉风刚刚好,裹着火热的情绪带来喜讯,一切都如这初春的雨来得这么及时和滋润。

弘运家具店就在龙江街,依依上了岸走不多远就到了,一进店门那楠木箱子还在,她本想只要一个箱子,但一想人家新婚嘛,送礼送双啊。便问老板可还有一对这样的楠木箱子,老板见顾客上门,连忙说有,库房里放着,便叫店小二去抬一个和摆着的楠木箱子一模一样的出来。依依问价钱,老板说十块一对,依依说太贵,砍了四块,老板连说六块钱太少了卖不了。依依说:“市面上买个丫头才三块呢,你的箱子比人还贵,不卖算了,走了。”

老板见她要走连忙说:“嘿哟,小姐,彤州城现在可是共产党的天下,红八军驻城,士、农、工、商平等,日子好过,这不才叫贵点嘛,这也不贵呀,楠木稀有,我运费手工各种加起来还赔了呢,你既看上了,不要可惜了,这城里可没第二个这样的箱子啦。”

依依见他六块肯卖,便交了钱,出来叫了辆人力车把两个箱子装上,又再叫了一辆车拉着她一起过利民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