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脸上的高原红
坐在屏幕前的我对她咧嘴调皮地笑笑,说你从没见过雪山吧?
她眼睛瞪大了,然后渐渐地合上,像在想什么心事。眼缝隙里有东西漏出来,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看着就想笑,说不管你怎么梦,都梦不到真正的雪山。她的眼睛才睁开,眼内水汪汪的,说你说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怎么想也不能想象雪山是什么样。那年下雪,我家门前的那棵长有柿子树的小土包堆满了雪,我就躺在雪地朝上看,土包变成了很高的山,只是天是灰色的。我就想象着,雪山就该像这样的吧。
我说,你那个只能算雪山掉下的头皮屑,雪山要高大得多,威风得多。雪山像神,立在天地间的神。在阳光下,它不是白色的,是金子一样的。只有神才穿着金子做成的衣服呢!她就在屏幕贴出个哇哇淌泪的小人,好像真的有那么伤心,好像那是个破了的自来水管,哗啦啦的水直往下流,再流就该流血了。我看着这图标,心也痛得抖动。我说,我没说对吗?伤了你的心吗?她又打出一串痛哭的小人,说我也想去!
我说,我可以给你寄些雪山的照片。她说,我不要照片,要你陪我去!
我只好说,等有了假期,肯定陪她去。她说,你还要教我骑马?我说,对,骑一匹能在草原上飞的马。她脸上滚动着灿烂的笑,说我还想去挤牛奶。我说,你会去挤牛奶的,只要你唱歌,牛的犄角就会软成棉花团,想顶也伤不到人。她说,我还要喝青稞酒,喝一大桶,醉得在草原上打滚。我说,就带你去酒海子里去喝,那海子里的水全是酿了千年的好酒。她就哈哈笑得合不拢嘴。
那天,在打开视屏前,她对我说,你怎么不买个摄像头呢?尽看我,我好吃亏。我说我没有钱。她说我给你寄一个吧。我说别了,还是我看你吧。你一点不吃亏呢!我一个丑得没有信心的人,看了会伤害你的,那样你就亏惨了。她说,我不怕。你信不信,我还有张同大猩猩的合影,那是我二十岁生日时照的。我属猴,同大猩猩在一起,酷极了!她又问我,想不想看?我说想。她说等等。
屏幕跳了跳,闪出一张大大的照片。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很害羞地蹲在一个青色的人造石头下。她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带着些恐惧和僵硬。手拘束地夹在两腿间,靴子也是红色的。倒是石头上蹲坐的大猩猩很威风,头昂着一手抱胸一手在头顶搔抓。远处的背景可以看见动物园常见的铁网。
看了这张照片,我没再说什么了。我心里有些难受,就像亏欠了别人什么似的难受。我本来就是个极普通的人,用不着对这么一个坦率真诚的女孩子卖关子,搞什么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应该把亏欠人家的还给人家,用真诚的心换取真诚的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天下班,我赶去电脑城卖了一个摄像头。
游跳下车,就哈着双手,说这里的风好冷。阿松说,不冷就不叫高原了。
这就是闻名的情歌小城康定了,一条小街在水泥楼房中穿着,旁边是条湍急的小河。楼房虽是水泥的,可穿着藏民族的衣服,怎么看都像一群正在踢踏跳舞的人。朗和游走在街上,都被这里的女孩子吸引住了。眼睛黑黑的,脸嫩嫩的,个子苗条健康。哇噻,她们的脸,怎么都涂抹了那么红的胭脂?唱戏的一样。我说,你不是问我啥叫高红吗?她们脸上的红就叫高原红。那是高原阳光的恩赐,强紫外线的高原阳光在她们脸上细细雕琢,脸上就有了永不褪色的高原红。游羡慕的眼睛跟着高原女孩子走,说我也要好好晒晒高原的太阳。我笑了,说你只要受得了,就去晒。不过,高原的太阳神一般都不青睐外地人,你晒不了两天就会变得粗糙漆黑。不信你就试试?
游捂住脸,缩着脖子有些害怕了,说下辈子再来吧,我一定叫我妈把我生到高原上,喝这里的牛奶长大,就不怕太阳晒了。
晚上,我们住在这个小城里。一个私人开的小店,是藏式的房间,有长条桌与火盆,有垫得厚厚的藏床。雕花木柜里,供有菩萨,燃着酥油灯,还有漂亮的酥油花。我们与阿松各住一间。老板是个很和蔼的藏族老太太,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大碗青稞酒,把干巴牛肉在火炉上烤出了诱人的香味。看来她接待了不少的游客,在我们喝酒时,她尖着嗓门唱起了古老的祝酒歌,那歌是哽在心内的忧伤,她唱得满脸是泪,对我们一笑,把酒碗一口就喝空了。我和阿松都开始装豪爽了,也把酒倒进了肚子,感觉到有火在心内烧起来了。游只伸出舌尖舔舔,就放下了酒碗。朗没喝酒,对老阿妈说,你唱得真好听,教教我们吧。老阿妈便哈哈哈地笑得合不拢嘴。
老阿妈把音箱打开了,里面全是西部味极浓的歌。我们就用这些还太熟悉的歌装饰屋子,洗涤已经脏污了的内心。我看见了一只猫钻进了火炉底下,是半黑半白的,毛很长。我用一块牛肉逗它,猫在黑暗里把绿如宝石的眼睛睁得很圆,爪子伸过来抓了一下,我扔下肉就缩回了手。老阿妈叫我别去惹猫,说那猫是这里的王,有它在没有老鼠敢来。游就对我说,又在想你的猫小姐了?
我说是啊,我们走了,它在家里吃什么呀?不要饿死了。游说,你就给它打个电话吧,叫它去抓老鼠。猫本来就是抓老鼠的,可不是让人去干抓老鼠的活。我知道,她是在笑话我,常常叫我的雪球睡大觉,我自己半夜起来抓老鼠。
夜里,我和游一间小屋,阿松和朗住另一间小屋。说是小屋,不过是一间长条屋中间挂一张竹席。那是我第一次与一个女人睡一张床,躺在上面真不知该做什么。游也怕发生什么,衣服也没脱,说是不敢盖店里的被子,气味闻不惯。我只有把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盖上。我坐在铺上,她一直在看我,我却看着屋梁上的一个黑洞,我怕那里会钻出一条蛇来。我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知道这些古老的木屋就有蛇藏在某个洞穴里,天冷时就朝热被窝里钻。我没对游说,怕吓着她。游看我,嘴一瘪笑了,手慢慢地伸了过来,在我正想到蛇时,指头在我的喉头上啄了一下。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她就笑,说你那里怎么那么大,像吞了个骨头。我摸了摸喉头,说那是上帝给我们男人的标志牌。她就翻身过来,用脸靠我的喉头,又用湿润的嘴唇吻那里。我痒得气都喘不过了,脖子却僵硬着。她看看我,说你累了吧?我拍拍她的头,说睡吧。她就躺在我的胸前,像小猫似的。
她不知道,有火正在我的心里悄悄燃起,我身体的某一部位膨胀起来。我死死盯住那个洞,真想那个洞里有蛇长长地吊下来。她说,你真像唐僧。我说,睡吧。我真的累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时,我听见有奇怪的声音从隔壁响了过来,细细的像堵住嘴巴的猫叫。她抬起身子,问我什么声音?我说,是蛇在叫吧。她就伸出手来掐我的肩膀,说我是傻瓜。我嘿嘿笑了笑,就缩进气味浓烈的被子,并死死地堵住了耳朵。
那一夜,我没睡好,心里烧得睡不着。我爬起来在火炉旁坐了一夜。第二天上路时,游把昨夜的事给朗说了,朗又告诉了阿松。阿松边开车边涮我,说我们在表演新西游记,我是真正的唐僧,不吃人间烟火,那么漂亮的女人送上床了都不沾。我说,我与游商定了,我们的第一次,要从那个叫甲居的寨子开始。他就哈哈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我又看着游,说你们都敢对天发誓,你们还是纯洁无瑕的老处吗?
我看见游脸红了,连脖子都红艳艳的,像正烧着一盆火。她埋着头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说,我不想为这无聊的事赌咒发誓,我想游不说是女人脸薄害羞。
阿松就更得意了,说像我们这岁数的人找不到处女处男,除非到幼儿园去选。女人十八是花,也是在别人花瓶中插过的。所以,都别装老处,也别在意是不是老处。只要你有心我有意就行,管他过去怎么样呢?是不是?他是在问朗,朗就扯他的耳朵,扯得他歪着头,说你是想把车扯下岩吧!
我搂着游的腰,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