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儿童分析技巧
第一章 儿童分析的心理学基础
在精神分析学里,儿童精神分析是一个较新的领域。通过对儿童的精神分析的观察,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即便是在早期的时候,儿童也会经历性冲动与焦虑,并可能因此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儿童并非是“无性”(asexuality)的,也并不存在大家所谓的“无忧无虑的童年”。这个结论是我们根据对成人的心理分析与对儿童的直接观察得出的,而对幼童的心理分析实践也对这个结论进行了证实和补充。
让我们从我的小病人开始讲起吧。根据我对这个小病人早期的心理分析,我将描绘出她的心理面貌,并会用案例加以说明。这位小病人名叫莉塔,第一次来我这里接受治疗时她刚满两岁零九个月。她刚刚满一岁的时候,就不再偏爱她的妈妈。之后,她对爸爸的偏爱越来越明显,而对妈妈则表现出强烈的嫉妒。比如,在她十五个月大的时候,她常常表现出想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愿望,她喜欢坐在爸爸的膝盖上,跟他一起看书。而到了十八个月的时候,她的偏好又一次改变,母亲再次成为她的偏爱。但是这个时候,她开始出现夜惊,并对动物产生了害怕的情绪。她对妈妈的依赖越来越大,而对爸爸则越来越不喜欢。两岁之后,她的行为变得更加矛盾,无法管教,最终在两岁零九个月的时候,她的父母把她送到了我这里治疗。那时候,她有明显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和强迫性的仪式动作,控制不住的淘气行为和带着悔意的乖巧表现在她身上交替出现。而她喜怒无常的情绪发作也和忧郁型抑郁症的所有表现相吻合。另外,她还表现出严重的焦虑,她承受不了任何挫折,对自己的玩乐有着压抑的行为,而且还有过度悲伤的表现。诸如此类,导致家长对她的管教无从下手。
从莉塔的案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十八个月的时候,她出现的夜惊现象,其实是她面对俄狄浦斯冲突时的神经官能表现。因焦虑而反复夜惊,出奇地愤怒以及其他一些症状,这些都是她的表现,与早期俄狄浦斯冲突引起的强烈罪疚感息息相关。
下面我将通过另一个案例来考查这些早期罪疚感的内容和成因。楚德的年龄是三岁零九个月,她在治疗的过程中,一直玩着“假装”的游戏。她假装是在晚上,大家都要准备睡觉了。然后她从房间的一角(她假装那是她的卧室)轻轻地向我走来,以各种各样的方法威胁我,比如:她想用某个锋利的武器刺我的喉咙,想将我扔出窗外,想用火烧我,想带我去警察局等等。她还想把我整个捆住,然后揭开沙发上的毯子,在上面“大便”。最后,我终于搞明白了她真正的意图,她觉得妈妈的屁股里有一个小孩,她想要窥视它,其实,她所谓的小孩只不过是妈妈的大便。还有一次,她说要打我的肚子,将我的大便取出来,让我的肚子变得空空如也。然后她拿着一些沙发的靠垫(她一只坚称这些靠垫是她自己的孩子),躲到沙发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她在那里缩成一团,表现得非常害怕。她还用靠垫把自己遮挡起来,将手指头放进嘴里吮吸,最后还尿湿了裤子。每次她对我进行攻击以后,都会重复一样的行为。我发现,楚德的这些行为在细节上都与她在还未满两岁时出现的严重的夜惊现象相呼应。而那个时候的她,一次又一次地闯进父母的房间,但她始终说不清她闯进房间是为了做什么。而在我分析发现她遗尿、遗粪这些行为,其实是为了攻击父母的性交之后,她的症状就消失了。楚德想要杀死妈妈,抢走她肚子里的胎儿,还想要取代她的位置与爸爸性交。在楚德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生下了妹妹。而她在两岁时候对妈妈的憎恨与攻击冲动,使她后面对妈妈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并因此产生了严重的焦虑和罪疚感。然后,通过夜惊的方式,将这些焦虑、罪疚感和她其他的情绪表达出来。因此,我认为:幼童早期的焦虑和罪疚感,源于他们的攻击倾向,而这种倾向和俄狄浦斯冲突有关。楚德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如果明确地出现了我所描述的行为,那么在来治疗之前,她其实已经用各种方法伤害过自己了。后来我才明白,楚德用来伤害自己的那些物体,例如桌子、橱柜与壁炉等,和她在最原始以及婴儿期的认同相符合,正是她的爸爸或者妈妈在处罚她的象征。
再看看第一个案例,我们发现,在两岁以前,莉塔一旦做错事,就会表现出非常明显的悔意,同时,她也非常敏感,尤其是在面对大人的责备时。例如有一次,她和爸爸一起看图画书,爸爸突然笑着说,他要对付书里的一只熊,她立刻大哭起来。而她对图画书中的熊有认同感的原因是,她害怕爸爸对她不满意。她在做游戏时的压抑也来自这些罪疚感。在她两岁三个月的时候,经常玩洋娃娃的游戏,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在游戏里,她不断地强调她不是洋娃娃的妈妈。分析显示,她不断强调自己不是洋娃娃的妈妈的原因是不被允许,因为在游戏中,洋娃娃代表的是她的弟弟。她一直希望能在妈妈怀孕的时候从妈妈的身体里夺走这个弟弟。然而,这个禁令并不是来自她真正的妈妈,而是来自她内心的投射。在她内心的投射里,这个妈妈的形象比她真正的妈妈更加严苛与残酷。莉塔在两岁的时候,还出现了强迫症,具体表现是,她的床上仪式需要很久。仪式的主要内容是,她认为,她必须要用睡衣把自己紧紧地裹住,不然,老鼠或“小东西”就会从窗户跑进来,咬掉她自己的“小东西”。而她的洋娃娃也必须得跟她一样,紧紧地被裹起来。她不断地重复这种床上仪式,让仪式变得越来越细,时间越来越长,而这些行为显示,她的心智已经被强迫型的态度完全侵占了。在一次治疗的过程中,她在洋娃娃的床上放了一只玩具大象,目的是以防洋娃娃半夜起来跑去她父母的房间,然后对他们做一些坏事,或从他们那里拿走点什么东西。而这只大象则是她内心投射的爸爸妈妈角色的代表。在一岁零三个月到两岁之间,当她想要替代妈妈的位置和爸爸在一起,以及抢走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并做出伤害妈妈和阉割爸爸的行为时,她内心投射的爸爸妈妈就会出来阻止她的这种想法。仪式的意义越来越明确:她把自己紧紧裹在睡衣里,是为了避免自己会半夜起来,去攻击自己的爸爸妈妈。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有这些想法而被爸爸妈妈以相同的方式惩罚,所以把自己裹起来也是对担心被攻击的一种防卫方式。比如,这种攻击可能来自她爸爸的“小东西”(指她爸爸的阴茎),“小东西”会对她的生殖器造成伤害,并且咬掉她自己的“小东西”,以此作为她想要阉割爸爸的惩罚。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她经常在惩罚了她的洋娃娃后变得充满愤怒和恐惧。实际上,她分别扮演了两个角色,一个是惩罚的力量,另一个是被惩罚的孩子。
通过这些游戏可以证明,这种焦虑既来自孩子真实的父母,更来自他们内心投射出来的更加严厉的父母。孩子身上的这些情况可以跟成人的“超我”一一对应。这些典型的迹象,通常在俄狄浦斯情结到达顶峰还没有衰退之前出现,也就是在整个即将持续好几年的发展过程的最后阶段出现。早期的分析表明,在婴儿半岁的时候,俄狄浦斯冲突就开始形成,而跟其一起形成的还有婴儿的超我。
我们发现,儿童在早期的时候就可能因为罪疚感而背负巨大的压力,这也为我们对幼童进行精神分析奠定了基础。然而,想要成功治愈,条件却还不够。例如,幼童不会像成人那样觉得自己遇到了心理问题,又缺乏诱导物对他们进行分析,加上他们与现实的联系不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们还不能用语言表述,就算可以表述也不能表述得很充分。而在进行成人分析时,语言恰恰是一个最重要的工具。
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语言这个重要的工具。第一,婴儿期的心理和成人的是有差异的,在了解它们之间的差异后,我学到了触发儿童自由联想的途径,并通过这些联想抵达他们的潜意识。根据儿童心理学的特点,我可以借由游戏玩耍对他们进行分析。儿童在玩耍和游戏的过程中,可以将他们的幻想、愿望以及真实经历通过象征的方式表达出来。他们通过还不太成熟的、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语言进行表达,这与我们所熟悉的梦的语言一模一样。而想要完全了解儿童的语言我们只能通过弗洛伊德所教导的解析梦的方法。当然,如果我们要正确理解儿童的游戏行为,以及进行分析时的其他所有行为,我们就不能仅仅看到游戏本身给我们带来的一些零散的象征意义,即便这些象征非常吸引我们的视线。我们一定要考虑到所有机制以及所有梦境中用到的表征方式,而不能从整体情境中将个别元素单独剥离出来。从早期儿童分析经验可以看出,单个玩具或游戏很有可能代表着多种意义,我们只有考虑了更多的联系以及对整个分析情境进行考察之后,才可以去推断和解释它们的意义。例如莉塔的洋娃娃,有时候代表的是阴茎,有时候代表的是从妈妈那里偷来的孩子,有时候则代表的是她自己。只有将这些游戏元素放进与孩童罪疚感的联系里一起考察,并对它们进行尽可能详细的分析,这样的分析才可能完整。在分析的过程中,儿童向我们展示的场景总是让我们眼花缭乱,更有可能,这些展示根本就没有意义。他们一会儿玩玩具,一会儿玩扮演游戏,一会儿玩水,一会儿剪纸,一会儿画画。其实,孩子怎么玩游戏,为什么突然换了游戏内容,以及用什么样的东西来表达游戏的内容,所有这些都是有内在联系与规则的,如果我们用释梦的方法进行解释,也许这些行为的意义就会一目了然。游戏是儿童最重要的表达途径,他们经常会通过游戏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前一秒刚告诉过我们的梦境,也会通过游戏的方式表达出对梦的自由联想。如果我们充分利用游戏分析技巧,便可以从分散的游戏元素中,找出儿童的自由联想,这和成人在梦的分散元素中的自由联想几乎一样。这些分散的游戏元素对有丰富经验的精神分析师来说,便是很好的指征。而且儿童在玩耍的时候也会说话,他们说的话都是很真诚的自由联想,都有很高的价值。
让人感到吃惊的是,有些时候,儿童对我们的解析接受度很高,他们甚至非常乐于被我们解析。原因可能是,在他们心灵的特定层面,意识与潜意识的沟通相对容易,所以对他们而言,重回潜意识之路要容易一些。解析常常可以非常快地产生效果,意识层面甚至都可能不知道,它其实已经解析过了。孩子通过解析可以重新开始被心理抑制(inhibition)临时打断的游戏,改变游戏的玩法,增加游戏的内容,从而让我们可以窥探他们心灵更深处的秘密。当他们不再焦虑时,就会有重新玩游戏的欲望,这时,他们便与精神分析师重新建立起了接触。当儿童产生抑制的心理能量在解析过程中被赶走了,他们就会对游戏重新提起兴趣。而有些时候,我们在对儿童进行解析时,也会遭到他们的阻抗(resistance),他们不愿意配合治疗,而这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触及了他们心灵更深处的焦虑和罪疚感。
儿童在游戏中所采用的不成熟的、象征性的表征(representation),与另外一套原始机制有关。在游戏中,儿童常常用行动来代替语言。当他们要表达自己的思想的时候,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也就是说,在分析时让他们“用行动表现”(acting-out)是非常重要的。弗洛伊德在《一个婴儿期神经官能症的案例》一文中指出:“对神经官能症儿童的分析显然是可靠的,但是素材没有那么丰富;可以将很多语汇和思想借用在孩子身上,但就算这样,我们可能还是抵达不了他们最深的意识层面。”如果我们原封不动地照搬成人精神分析的方法,那么明显,我们是进入不了儿童最深的意识层面的。而不论是儿童还是成人,只有触及最深层面,精神分析才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如若我们熟知儿童心理学和成人心理学的区别(主要表现为:儿童的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界限不清,最原始的冲动和高度复杂的心理过程相伴相生),如果我们准确地掌握了儿童的表达方式,那么儿童分析难题和缺点都不再是问题,我们会发现,我们也可以对儿童精神的最深层面进行分析,就如同我们对成人精神的最深层面进行分析那样。在儿童分析中,通过儿童的直接表达,我们很容易追溯儿童的经历和他们的固着(fixation),但是在成人分析中,我们只有以重新建构的方式才能获得。
1924年,我在萨尔茨堡会议上发表的论文中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无论在什么形式的游戏活动背后,都潜伏着儿童自慰幻想的释放过程。这种释放过程通过持续的游戏动机呈现,表现出来是一种“强迫性重复”(repetition-compulsion),它建立了儿童游戏本身和伴随而来的升华作用(sublimation)的基础机制。游戏中出现的抑制也就是源自对这些自慰幻想太过强烈的压抑,由此,儿童生命中的想象力也随着被压抑了。和儿童的自慰幻想有关的是他的性经验,儿童在游戏中找到了表达和发泄的方式。在这些再现的经验中,原始场景(primal scene)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早期分析中占据着主导地位。正常情况下,只有在做完大量分析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将原始场景与儿童性趋势揭示之后,我们才能获得儿童性前期经验与幻想的表征。比如,露丝四岁零三个月,因为她母亲的奶水不够她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处于饥饿的状态。于是她在做游戏的时候,会把水龙头称作“奶龙头”。她在游戏中是这样解释的:“奶要流进嘴(其实是下水道口)里去了,但是它流不进去呢。”从她在很多游戏和扮演的角色所表现出来的心态中,都显示了她没有被满足的口腔欲望。比如,她常常说自己很穷,只有一件外套,没有东西吃等,当然,这些都不是事实。
还有一个案例,六岁大的厄娜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得神经官能症的主要原因是如厕训练。在分析中,她非常详细地向我展示了她的经历。例如,她把一个正在排便中的玩具娃娃坐在积木上,然后让其他娃娃排成排,仰望着它。接下来,我决定加入她的游戏,仍然还是如厕的主题。这次,她扮演妈妈,我则扮演那个被大便弄脏的孩子。一开始,她非常关心孩子,并且赞赏她。可才过了一会儿,她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很凶而且很严厉的妈妈,并开始虐待她的孩子。从这个游戏中,我看到了她童年早期的经历与感受,那时候的她,刚刚开始做如厕等训练。她觉得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失去了曾经在婴儿时期得到过的妈妈的关心和爱护。
在儿童分析中,我们不可以因为儿童的强迫性重复行为,就过于看重他们的外在行动与潜意识幻。在大多数情况下,儿童确实喜欢用行动来表达(acting out),而成人通常也依赖这一原始机制。他们在分析时感受到愉悦,这为继续治疗提供了不可缺少的刺激,尽管我们知道,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当分析开始后,儿童的焦虑已经被分解了一部分,开始有了放松的感觉,这种感觉促使他继续接受治疗,而这种情况往往在最初的几次治疗后就会出现。因为在治疗之前,他们其实并没有被分析的内在需求,而这种放松感让他们确切地体会到了分析的作用和价值,于是产生了有效的治疗动机,就如同成人知道自己生病了需要治疗一样。儿童的领悟能力证实了他们和现实其实是有联系的,这与我们先前对这些小患者的期待并不相符。所以,关于儿童和现实的关系,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在分析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儿童对现实的理解,会从一开始的很微弱,然后随着分析的深入而逐渐增强。例如,一开始,小患者是可以区分假扮的母亲和现实中的母亲的,也可以区分玩具弟弟和现实中的弟弟。他始终坚持,他对玩具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很爱现实中的弟弟。而当他在战胜了强烈且顽固的抗拒心理之后才会理解,他的所有攻击行为,针对的其实是现实生活中的对象。当小患者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他其实已经迈出了适应现实的重要一步。我有个小患者叫楚德,三岁零九个月大,在只进行了一次分析之后便跟着母亲出国了。六个月后,她又回到国内,继续跟随我进行治疗。当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让她谈论起旅途的所见所闻,但是,她也仅仅聊了和她梦境相关的那部分:她梦见她跟母亲回到了她们在意大利时去过的一家餐厅,餐厅的服务员没有给她们红莓酱,原因是红莓酱用完了。通过对这个梦的解析以及其他一些现象,我们可以看到,她还处在断奶的痛苦以及对妹妹的嫉妒中,还没有得到恢复。虽然她跟我谈到了很多显然对分析无利的日常琐事,还多次提到六个月前第一次分析时提过的细节,但让她提起这次旅行的唯一原因是一次挫折事件,这次挫折事件和分析情境中的挫折体验息息相关。除此之外,她只字未提旅行中其他的事迹。
通常情况下,患有神经官能症的儿童接受不了现实,因为他们接受不了挫折。他们通过否认现实来回避现实中受到的伤害。而他们在未来能否接受现实,最关键、最基础的一点是他们能不能适应俄狄浦斯情境带来的挫折。幼童患神经官能症的指征之一是,绝不接受现实(常常伪装成顺从和适应),这点和成年人逃离现实时一模一样,只是在表达方式上有所差异。所以,早期分析得到的一个结果就是可以帮孩子接受和适应现实。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了,先不说其他收获,光在教育方面就能减少很多困难,因为孩子已经能够接受现实带来的挫折了。
我想我们已经明白,儿童分析和成人分析在方法和角度方面有很大的不同。我们通过一条横穿自我的捷径,将自己置身于孩子的潜意识中,并从他们的潜意识中渐渐接触他们的自我。由于幼童的自我比较弱,所以他们的超我所带来的压力比成人的超我带来的压力更大,我们只有通过减少这些压力来强化儿童的自我,才能帮助他们的自我得到发展。
我在前面的内容中提到,在进行儿童精神分析时,解析可以立见成效。这一观点可以从很多方面得到证实,例如,解析之后孩童的游戏内容更多了,移情作用得到强化,焦虑也有所减少等等。但有时候,他们在意识层面确实处理不了这些解析。我发现,处理解析的能力是随着自我的发展以及适应现实能力的提高而渐渐养成的,也就是说,这个能力要到后期才能发展起来。同样,性觉醒(sexual enlightenment)的过程也是这样。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精神分析只能挖掘到性理论和出生幻想(birth-phantasy)的相关材料。只有将潜意识的抵抗消除之后,孩童的性觉醒才会逐渐形成。所以,只有对儿童进行完整的分析,他们才有可能形成性觉醒,也才可能完全适应现实。如果没有达到这个效果,那么,并不能说孩童已经治愈,可以结案了。
儿童与成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分析情境也不一样。但是,儿童分析和成人分析遵循的主要分析原则是相同的。那就是持续进行解析,逐渐消除阻抗,不断移情到旧经验(不管这种旧经验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这些都可以帮助我们建立并维系正确的分析情境。想要实现这个结果,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分析师使用的分析方法必须与成人的相似,不能在儿童身上使用非分析的、教育化的方法,而且,处理移情的方法也必须与成人分析类似。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分析情境中发现儿童的症状,了解他们的困难。他们早期的症状或困难,甚至小时候的顽皮表现都可能会通过移情重现出来。比如,他们可能会尿床,在某个特定情境下做小时候做过的一些事情,三四岁的孩子甚至会像一两岁的婴儿一样咿呀学语。
在分析的初级阶段,孩子新明白的道理主要以潜意识的方式工作,所以,他们并不会觉得应该立刻与父母修复关系,这种进步在最开始是以情绪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而不是理性。根据我的经验,当孩子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他们会慢慢放松下来,这样,他们和父母的关系就会有所改善,同时,孩子适应社会的能力也会加强,父母教育起来也更容易了。通过分析,弱化了孩子超我的要求,被抑制的自我得到释放,从而变得强大起来,再去执行超我的要求也就变得越来越容易。
随着分析逐渐加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孩子开始用批判的拒绝来替代压抑的过程。在分析的中后期,我们还会发现,他们不再对曾经主导他们的施虐冲动(sadistic impulses)那么热衷,而对于他们不认可的解析,他们会用最强烈的方法来反抗,有时还会嗤之以鼻。例如,我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案例,有一个非常小的孩子,对他曾经真的想要把他的母亲吃掉,或把她撕成碎片的想法不屑一顾。而相应减轻的罪疚感,也使得曾经完全被压制的施虐欲望得到升华。这种升华在游戏和学习中的具体表现就是,他的抑制被消除了,对游戏也有了新的兴趣,游戏的活动范围也有了拓展。
在这一章中,我陈述了从早期分析实践中得到的分析技巧,并将其作为本书的开篇。因为,对儿童精神分析方法来说,这些分析技巧是非常基础的。幼童的心灵有一定的特殊性,而且会一直强有力地延续下去,所以,对于研究大一点的儿童,我发现的这些分析技巧也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如果分析的对象是潜伏期与青春期的儿童,由于他们的自我发展得比较完整,所以分析技巧需要进一步改进后才能使用。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将会进一步探讨这一主题,在此不再赘述。至于分析技巧应该更靠近早期分析还是成人分析,这要因儿童的年龄而定,也要因每个案例本身的特性而定。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详细讲述分析原则,这些原则是所有年龄层儿童分析技巧的基础。因为儿童与少年的焦虑感比成年人的更加严重,我们必须找出直达他们焦虑和罪疚感潜意识的通道,并且尽可能快速地建立起分析情境。对幼童来说,他们常常会通过发作来宣泄焦虑;对潜伏期的儿童,焦虑则表现为不信任地拒绝;而青春期的孩子,情绪较为强烈,焦虑也会变得明显、尖锐。与幼童期不一样的是,青春期的孩子自我已经发展了,所以焦虑常常表现为带有挑衅和暴力的阻抗,这种表现容易导致分析的中断。无论是哪个年龄层的儿童,负面的移情作用如果从一开始就得到彻底地治疗和消解,那么他们的焦虑在很大程度上就会得到释放。
不过,为了获得儿童幻想和潜意识素材,我们必须要接受所有年龄层儿童都喜欢用的间接的象征性表征。孩子的焦虑一旦减轻,幻想就会变得更加自由,我们就能获得通往他们潜意识的通道,还能更大程度地活化他们在潜意识指挥下表达幻想的方法。对那些从一开始就完全缺乏幻想素材的案例来说,这种方法成效卓著。
最后,我将对本章节的内容做一个简短的总结。儿童的心灵具有更加原始的特质,在分析时必须运用更适合他们的分析技巧,而游戏分析则是一个很适合他们的技巧方法。通过游戏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孩子遭受深度压抑的经历和固着,并在它发展的过程中施加有效的影响。这种分析方法和成人分析方法在原理上是相同的,只是在技巧上有所差异。通过游戏分析,我们可以实现很多目的,比如,移情情境和阻抗的分析,婴儿期遗忘和压抑的消除以及原始场景的再现等。我们还可以看到,所有心理分析方法的标准都能够运用到这个技巧上。游戏分析和成人分析技巧的产生的效果相同,唯一的不同是,游戏分析这种方法更适用于孩童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