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汝窑三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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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型的极致与终结
并非天才的创造,却无疑将此类造型推向了美的极致。
晋代以来的三足砚,造型相近。一定还有更早的源头。
在汝窑三足盘现身之前,此类造型虽然独特足以吸引人们注意,一度还成为流行商品,但置于造型艺术的历史上,却很难称得上是最优秀的作品,足以与其他伟大作品比肩。
比起三足砚,三足盘似乎做足了减法,好像一个圆面围起浅浅的一圈,垂垂而立,不偏不倚。三足像是不经意间完成的椭球形,嵌入盘的底部。再也没有其他了。
但不要轻易被这种表面的简单欺骗。
盘沿的高度与盘径的比例是夸张的,想象成一个字,竖与横就完全不成比例。奇怪的是,我们却不因此而感到不适。盘面平平展开像一面湖水,开阔、舒展。一阵微风吹皱水面,产生变幻的细纹。这种细纹原是技术不成熟而产生的工艺问题,文人们却从中发现令人沉醉的美,并派生成为一种特殊的装饰:冰裂(参看图3.7)。原来不是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是冬季封冻的冰面,更安静了,也更空旷、更辽远。
△ 图3.2 宋汝窑三足洗 | 故宫博物院 藏
这诗意的美可以通过作家或画家的笔写下或画下,并没有不可逾越的技术障碍。但瓷器不同。
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平面,烧造起来有极大的难度:圆面宽阔,中间的部分没有支撑极容易下陷,因为烧制过程中,高温下泥坯像果冻那样接近半融化的状态。盘面越大,中间部分因为自身的重量就越容易下陷,想要达成平整光滑的表面,需要解决的是力学难题。
匠人们靠不可限量的才智发明出一种叫做支钉烧的方法巧妙地解决了这一难题:办法是用几个小钉,支撑住盘底。这当然大大降低了下沉的风险。这种做法看似顺理成章却远比想象中困难。即使是技术水平已经远超宋代的清代官窑,也极少使用。
努力是值得的。看似无奇的平面包含着坚固的结构与力学的美,有如欧洲大教堂的穹顶。
口沿处微微凸起,形成一道弦纹,这精巧的弧线,自然不是偶然的产物。只需对比汝窑水仙盆,就能看出两者完全不同的态度。
要实现这条细边并不复杂,只需在做好的泥坯上,将利坯刀贴到相应的位置,随着轮车的转动,就生成了这道干净、匀称、朴素的线,一个完美的圆。它如此含蓄,很容易被人忽略,却并非无足轻重。
在这里,我们看到装饰的意图。每每说到装饰,自然容易想到绚丽的色彩、华美的图案、精巧的雕刻。但显然,这里的装饰却降到了最低,只是一个圆、一条线,却毫不含糊地丰富了器物的美。
三足也做得讲究,外形如同倒置的水滴。一般而言,足总是完全处于器物的下部,三足盘却特立独行,它一半超出盘的边沿,像是力士用一侧肩膀扛起巨石:瓷器本身也的确具有玉石的质感,甚至在今天西方对陶瓷的科学分类中,它被归为炻器。
三足是点出的三个点,配合弦纹的线和平展的圆面,构成点线面的乐章。它简单到无法再减,却展现出无比丰富而高妙的美。
类似的器形再没有出现。
它使之完美,并使其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