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蹉跎长安（三十五至四十五岁）
三十五岁的杜甫去了长安，寻求功名。这一去，就是十年蹉跎。
春日忆李白
在长安怀念刚刚结束的山东之行。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1]，俊逸鲍参军[2]。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注释
[1]庾开府：指庾信，曾任开府仪同三司。
[2]鲍参军：指鲍照，曾任前军参军。
郑驸马宅宴洞中
杜甫也会写非常艳丽的词句。
这是一首拗体七律。杜甫晚年也写作了数首拗体七律。这是他在为刚刚定型的七律寻找新的可能性。
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清琅玕[1]。
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2]碗碧玛瑙寒。
误疑茅堂过江麓，已入风磴[3]霾云端。
自是秦楼[4]压郑谷[5]，时闻杂佩声珊珊。
注释
[1]琅玕：似玉的美石，这里比喻簟席的苍翠。
[2]冰浆：一说即凉粉。
[3]风磴：凌风攀登而上的道路。
[4]秦楼：驸马居住之地。指富贵之人的居所。
[5]郑谷：贫贱之人的山林宅邸。
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
在七古领域的开拓，用笔矫健。
仍似有模仿李白之意，但实际已经有了自己的面貌。
巢父掉头[1]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
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
深山大泽龙蛇远，春寒野阴风景暮。
蓬莱织女回云车，指点虚无是征路[2]。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贵何如草头露。
蔡侯[3]静者[4]意有余，清夜置酒临前除。
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
南寻禹穴[5]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
注释
[1]掉头：转过头。
[2]征路：前往的道路。因孔巢父清高，不去名利之地，故云“虚无”。
[3]蔡侯：设饯送别之人，生平不详。
[4]静者：指能得老庄清静之道的人。
[5]禹穴：在今浙江绍兴。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描述自己早年生活的经典之作。
纨绔[1]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2]。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3]。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4]。
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主上顷见征，欻（xū）然[5]欲求伸。
青冥却垂翅，蹭（cèng）蹬（dèng）[6]无纵鳞。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于百僚上，猥[7]诵佳句新。
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
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
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
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
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注释
[1]纨绔：代指贵族子弟。
[2]观国宾：参观国都的宾客，指杜甫二十四岁在洛阳参加进士考试。
[3]要路津：比喻显要的地位。
[4]隐沦：隐逸之士。
[5]欻然：忽然。
[6]蹭蹬：失意的样子。
[7]猥：辱，自谦之辞。
饮中八仙歌
对盛唐一时名士的有趣描绘，笔法活泼。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1]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2]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3]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4]。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5]，高谈雄辩惊四筵。
注释
[1]汝阳：指汝阳郡王李琎。
[2]左相：指李适之。
[3]宗之：指崔宗之。
[4]逃禅：破戒。
[5]卓然：高远的样子。
城西陂泛舟
诗的主题未必高超，但可看出对仗句法已十分娴熟。
青蛾皓齿[1]在楼船，横笛短箫悲远天。
春风自信[2]牙樯动，迟日徐[3]看锦缆牵。
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cù）[4]飞花落舞筵。
不有小舟能荡桨，百壶那送酒如泉。
注释
[1]青蛾皓齿：代指歌妓。
[2]信：任凭。
[3]徐：慢慢地。
[4]蹴：踏。
乐游园歌
描写了盛唐的风景与下层文士的疏离感。此时杜甫寄居长安，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
乐游古园崒（zú）[1]森爽[2]，烟绵碧草萋萋长。
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
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
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
阊（chāng）阖（hé）[3]晴开詄（dié）荡荡[4]，曲江翠幕排银榜[5]。
拂水低回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
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注释
[1]崒：危峻。
[2]森爽：森疏萧爽。
[3]阊阖：天门。
[4]詄荡荡：旷荡的样子。
[5]翠幕排银榜：游宴者所设帐幕多得势排银榜。银榜，宫殿门端所悬匾额。
贫交行
模仿汉代歌谣，故意措辞朴素，说理警策，实际已是唐人的创造。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不见管鲍[1]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注释
[1]管鲍：指管仲和鲍叔牙。鲍叔牙不计较管仲贫困时欺骗自己，反而善待并举荐他。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秦山忽破碎”，写出对即将到来的大变乱的不祥预感。
高标[1]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2]力，足可追冥搜[3]。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4]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5]，各有稻粱谋[6]。
注释
[1]高标：指慈恩寺塔。
[2]象教：即佛教。
[3]冥搜：遐想，深思苦想。
[4]枝撑：塔中斜柱。
[5]随阳雁：大雁在秋天自北向南飞，在春天自南向北飞，因此叫作“随阳雁”。
[6]稻粱谋：比喻人谋求衣食。
送高三十五书记[1]
安史之乱前夕，政治环境已经对文人不甚友好。高、岑选择投笔从戎也与此有关。当高适还偶尔用浪漫的歌吟掩饰现实中的失落时，杜甫已经写出了这代人的无奈。
崆峒小麦熟，且愿休王师。
请公问主将，焉用穷荒为。
饥鹰未饱肉，侧翅随人飞。
高生跨鞍马，有似幽并儿。
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2]辞。
借问今何官，触热[3]向武威。
答云一书记，所愧国士[4]知。
人实不易知，更须慎其仪。
十年出幕府，自可持旌麾。
此行既特达[5]，足以慰所思。
男儿功名遂，亦在老大时。
常恨结欢浅，各在天一涯。
又如参与商，惨惨中肠悲。
惊风吹鸿鹄，不得相追随。
黄尘翳（yì）[6]沙漠，念子何当归。
边城有余力，早寄从军诗。
注释
[1]高三十五书记：与诗中的“公”“高生”都指高适。书记，负责起草文件的官员。
[2]捶楚：杖刑，指县尉那样的小官要处理的日常事务。
[3]触热：冒着暑热。
[4]国士：全国推崇景仰的人。
[5]特达：卓特、特出，比喻前程远大。
[6]翳：遮蔽。
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 其九
将军有文人风度，在当时是受到推崇的。
床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
将军不好武，稚子总能文。
醒酒微风入，听诗静夜分[1]。
絺衣[2]挂萝薜，凉月白纷纷。
注释
[1]夜分：夜半。
[2]絺衣：细葛布衣。
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 其一
在长安时，难免与贵公子交游应酬。杜甫写出了这种场合的无聊和无奈之感。
落日放船好，轻风生浪迟。
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
公子调冰水，佳人雪[1]藕丝。
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
注释
[1]雪：削碎。
渼（měi）陂（bēi）[1]行
七言歌行开始探索与现实结合的奇肆，开始走上与李白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在中唐以后收获了更多的追随者。
与岑参交游之始。
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渼陂。
天地黤（yǎn）惨[2]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
琉璃汗漫泛舟入，事殊兴极忧思集。
鼍（tuó）作鲸吞[3]不复知，恶风白浪何嗟及。
主人锦帆相为开，舟子喜甚无氛埃。
凫（fú）鹥（yī）[4]散乱棹讴发，丝管啁（zhōu）啾（jiū）[5]空翠来。
沉竿续蔓[6]深莫测，菱叶荷花净如拭。
宛在中流渤澥（xiè）[7]清，下临无地终南黑。
半陂以南纯浸山，动影袅窕冲融[8]间。
船舷暝戛云际寺，[9]水面月出蓝田关。
此时骊龙亦吐珠，冯夷[10]击鼓群龙趋。
湘妃汉女出歌舞，金支翠旗光有无。
咫尺但愁雷雨至，苍茫不晓神灵意。
少壮几时奈老何，向来哀乐何其多。
注释
[1]渼陂：湖名，在今陕西户县西。
[2]黤惨：天色昏黑。
[3]鼍作鲸吞：喻指风涛惊险。
[4]凫鹥：凫，野鸭。鹥，鸥鸟。
[5]啁啾：多种乐器一齐演奏的声音。
[6]沉竿续蔓：指用竹竿和丝绳测量渼陂的深度。
[7]渤澥：渤海，这里喻指渼陂。
[8]冲融：湖水深广的样子。
[9]“船舷”句：船舷在黄昏时擦过云际山的大定寺在水中的倒影。
[10]冯夷：水神名。
渼陂西南台
同一个题材，不同的体裁有不同的写法。
高台面苍陂，六月风日冷。
蒹葭离披[1]去，天水相与永。
怀新目似击，接要心已领。
仿像[2]识鲛人，空蒙辨鱼艇。
错磨[3]终南翠，颠倒白阁影。
崷（qiú）崒[4]增光辉，乘陵惜俄顷。
劳生愧严郑[5]，外物慕张邴[6]。
世复轻骅骝，吾甘杂蛙黾（měng）[7]。
知归俗可忽，取适事莫并。
身退岂待官，老来苦便静。
况资菱芡足，庶结茅茨[8]迥。
从此具扁舟，弥年逐清景。
注释
[1]离披：散乱的样子。
[2]仿像：仿佛。
[3]错磨：参错磨戛，这里指的是终南山映在水中的倒影。
[4]崷崒：高峻。
[5]严郑：指严遵和郑朴，汉代的两位隐士。
[6]张邴：张仲蔚和邴曼，代指隐士。
[7]蛙黾：即蛙。
[8]茅茨：茅草屋顶。
醉时歌
痛饮放歌时，忽然插入“清夜”二句点缀，章法很讲究。
诸公衮（gǔn）衮[1]登台省，广文先生[2]官独冷。
甲第[3]纷纷厌[4]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
德尊一代常坎轲（kē）[5]，名垂万古知何用。
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
日籴（dí）[6]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
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
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7]俱尘埃。
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注释
[1]衮衮：相继不绝。
[2]广文先生：指郑虔。
[3]甲第：权贵豪门的住宅。
[4]厌：饱。
[5]坎轲：坎坷。
[6]籴：买入。
[7]盗跖：相传为春秋时的大盗。
秋雨叹三首 其一
“雨中百草秋烂死”写得很实在，此前这样的句子是不入诗的；又与“决明”的富丽奇异构成鲜明对比，上承齐梁，下启新的审美范式。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1]急，恐汝后时难独立。
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注释
[1]汝：指决明。
前出塞九首 其五
杜甫的边塞诗，大多有反战情绪，少有浪漫情怀，充满了理智、现实的考虑。
以下数首诗，反映的是安史之乱前盛唐官军与周边民族争夺土地的战争。在一些人口中武功赫赫的盛唐，在杜甫眼中却充满各族军民的血泪。
在杜甫此时的作品中，已经隐隐看到了后来安史之乱的忧患，这也显示出了杜甫的远见。
杜甫更能看到现实中的细节，不为光鲜的颂圣之言所蒙蔽，这也是与杜甫的创作特点有关的。
迢迢万里余，领我赴三军。
军中异苦乐[1]，主将宁[2]尽闻。
隔河见胡骑，倏忽数百群。
我始为奴仆，几时树功勋。
注释
[1]异苦乐：苦乐不均。
[2]宁：岂，怎么。
前出塞九首 其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是为了少杀人，而不仅仅是“抓住主要矛盾”。
周边民族士兵的生命也是生命，只要能制止不义之师，何必杀那么多人呢？
挽弓[1]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2]，岂在多杀伤。
注释
[1]挽弓：拉弓。
[2]制侵陵：制止侵略。
兵车行
安史之乱前盛唐战争的真实写照。
此诗不是乐府，只是取了一个很像乐府的题目。汉乐府中男性死于征战、女性耕种的情景，真实地再现于饱读诗书的杜甫面前。杜甫其实是借汉朝来写唐朝，汉朝和唐朝是一样的。
“武皇开边意未已”的战功，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远离边疆、孕育了中华文明的“汉家山东二百州”受到了重创。
车辚辚[1]，马萧萧[2]，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3]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4]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5]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6]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7]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8]虽有问，役夫[9]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10]。
注释
[1]辚辚：众车行进的声音。
[2]萧萧：马嘶鸣的声音。
[3]耶：父亲。后作“爷”。
[4]点行：根据家中人口数量强制征调。
[5]里正：管理百户人家的底层小吏。
[6]武皇：本指汉武帝，这里指唐玄宗。
[7]山东：指崤山或华山以东，也称关东。
[8]长者：行人对杜甫的尊称。
[9]役夫：行人的自称。
[10]啾啾：呜咽声。
高都护[1]骢马行
诗歌格式多继承齐梁歌行，却掩盖不住杜诗特有的力量感。
安西都护胡青骢，声价欻然来向东。
此马临阵久无敌，与人一心成大功。
功成惠养随所致[2]，飘飘远自流沙至。
雄姿未受伏枥[3]恩，猛气犹思战场利。
腕促蹄高如踣[4]铁，交河几蹴曾[5]冰裂。
五花[6]散作云满身，万里方看汗流血。
长安壮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
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
注释
[1]高都护：与下“安西都护”都指高仙芝。
[2]随所致：跟随托身的主人。
[3]枥：马槽。
[4]踣：踏。
[5]曾：同“层”，积。
[6]五花：指骢马斑驳的毛色。
丽人行
对杨氏权势富贵的讽刺。客观上也反映了盛唐长安贵族生活的面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1]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㔩（è）叶[2]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jié）[3]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4]，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5]厌饫[6]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kòng）[7]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tà）[8]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9]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注释
[1]蹙金：刺绣的一种，下文“孔雀”“麒麟”均指衣上所绣花纹。
[2]㔩叶：古时妇女发饰㔩彩上的花叶。㔩，古代妇女发髻饰品。
[3]腰衱：裙带。
[4]椒房亲：后妃的亲属。
[5]箸：筷子。
[6]厌饫：指饱食生腻。
[7]飞鞚：指驭马如飞。鞚，马笼头。
[8]杂遝：众多。
[9]“杨花”二句：讽刺杨国忠兄妹淫乱。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1]庙
严整富丽的五言排律，得力于杜审言。
配极[2]玄都閟[3]，凭虚禁御[4]长。
守祧（tiāo）[5]严具礼，掌节[6]镇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茎[7]一气旁。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仙李盘根大，猗（yī）兰[8]奕叶[9]光。
世家遗旧史，道德付今王。
画手看前辈，吴生[10]远擅场。
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
五圣联龙衮[11]，千官列雁行。
冕旒（liú）[12]俱秀发，旌旆（pèi）尽飞扬。
翠柏深留景，红梨迥得霜。
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
身退卑周室，经传拱汉皇。
谷神如不死，养拙更何乡。
注释
[1]玄元皇帝：唐代加封老子的尊号。
[2]配极：配北极。老子庙在皇城北，如配皇帝居所。
[3]閟：幽深。
[4]禁御：禁苑，指宫廷。老子封玄元皇帝，因此其庙也可称“禁苑”。
[5]守祧：掌守先王宗庙。
[6]掌节：掌管符节。
[7]金茎：铜柱。
[8]猗兰：美好的兰花，比喻李唐王朝的繁盛。
[9]奕叶：累代。
[10]吴生：指吴道子。
[11]龙衮：卷龙衣，天子礼服。
[12]冕旒：古代帝王、诸侯与卿大夫的礼冠。
官定后戏赠
杜甫终究没有中进士，最后勉强谋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官职。这样的结果并不令杜甫满意，他只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此时他已失去了为唐王朝奋斗的雄心壮志，对官场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如果没有安史之乱，他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安稳而平凡地度过了。
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老夫怕趋走，率府[1]且逍遥。
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
故山归兴尽，回首向风飙。
注释
[1]率府：官名，太子属官。
去矣行
师法鲍照的古体歌行。
君不见韝（gōu）[1]上鹰，一饱则飞掣。
焉能作堂上燕，衔泥附炎热。
野人旷荡[2]无靦（tiǎn）[3]颜，岂可久在王侯间。
未试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蓝田山。[4]
注释
[1]韝：射箭时戴的皮制袖套。
[2]旷荡：胸怀旷达。
[3]靦：羞惭。
[4]“未试”二句：指归隐山林。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咏怀”是五言古诗最经典的功能，阮籍的咏怀诗为五言古诗树立了典范。六朝的五言古诗都很短，常常不超过五韵，即使是晋宋排偶之体，也很少超过十韵。杜甫开创了长篇五古的先河。
此诗记录了安史之乱前夕的灾难，写出了巨大的贫富差距，并怀着悲愤记录了幼子的夭折。唐王朝已经在暗暗地衰落了。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1]一何愚，窃比稷（jì）与契[2]。
居然成濩（huò）落[3]，白手甘契阔[4]。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jì）豁[5]。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6]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7]，构厦[8]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9]偃溟渤[10]。
以兹悟生理[11]，独耻事干谒。
兀兀[12]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13]，未能易其节。
沉饮聊自遣，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dié）嵲（niè）[14]。
蚩尤塞寒空，蹴蹋[15]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16]，羽林相摩戛[17]。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18]。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fěi）[19]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有神仙，烟雾蒙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20]。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李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jù）[21]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22]。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hòng）洞[23]不可掇（duō）。
注释
[1]许身：自我期许。
[2]稷与契：传说中尧舜时期的两位贤臣。
[3]濩落：大而无用，引申谓沦落失意。
[4]契阔：勤劳辛苦。
[5]觊豁：希望达到目的。
[6]同学：同辈。
[7]廊庙具：指栋梁之材。廊庙，朝廷。具，器物。
[8]构厦：建构大厦。
[9]辄拟：总打算。
[10]溟渤：大海。
[11]生理：处世之道。
[12]兀兀：劳苦的样子。
[13]巢与由：巢父与许由，传说中唐尧时期的两位隐士。
[14]嵽嵲：高峻。
[15]蹴蹋：踩，踏。
[16]郁律：水汽蒸腾的样子。
[17]摩戛：武器相摩擦。
[18]殷胶葛：指乐声远播，四处荡漾。殷，震动。
[19]筐篚：盛物的竹器，皇帝常以此盛币帛赏赐群臣。
[20]崒兀：高峻。
[21]贫窭：贫穷。
[22]骚屑：骚动不安。
[23]澒洞：无边无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