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迷信怒斥端公,救丫鬟顿生龃龉
任西东和卢芳跟在秋菊身后,不时地问问她具体的情况。
谭玥说自己和春华偷偷出门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路数跟从前一样。春华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性格泼辣,而且特别护主,绝不让自己受到欺负。她俩在客栈中遇事儿,跟蔺三娃结了仇,担心后面再出岔子,就直接回了家。到家以后将衣服都换了,藏在柜子里,照常地吃饭、读书、绣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下午过后春华就觉得仿佛是受了风寒,身体发热,恶心反胃。晚饭都没有胃口吃,刚入夜就昏倒了,人事不省。家里的老婆子们掐人中,灌凉水,都没有起作用,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医生还没有请来就蹬直腿了。
这医生是谭家常年熟识的,也是经验老到的名医了,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说是人已经死了,倒也没有扭头就走。他摸着花白的胡子,想验尸,看看是什么急症。结果摸着脉搏的时候,辨别出还有极轻微的跳动。于是赶紧拿出银针来扎了几下,春华白眼一翻,竟然真的醒过来了!
然而春华醒来过后就性情大变,一会儿疯号,一会儿满地打滚,甚至还扑着人咬。众人吓得够呛,还是管家婆子叫来了年轻的伙计,将春华绑住。
医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告辞。
有婆子说这死去活来的,怕是被鬼上身,谭家太太来看了,立刻就信了三分。连夜请来了城里有名的端公周大爷,周大爷又是念咒又是跳神,最后一道符水灌下去,春华才沉沉睡去。这下周大爷就有了证据,给谭太太说这是外面撞了鬼。太太一听,就严厉地责问了谭玥,知道她们竟然私自出门,更信了端公的说法。不过当时已经天亮,端公也不愿意白天埋人。当即就决定今天入夜再将春华送走,由端公拉去南山那边埋掉。
这前后的缘故说完了,一行人也刚好来到了后厨。几人在外面站了站,秋菊赶紧去将漏斗和竹笛都拿了来。任西东也没真截断竹笛,拿纸堵了孔眼,然后把漏斗和短笛套好,拿手巾裹成一体,再用袖箍两头捆扎实了,就权当一个听诊器。
几人进了后厨,一眼就看到两个身高体胖的男仆坐在一个棚屋外头,两扇柴门紧闭着。他们见谭玥来了,忙起身行礼。
谭玥指着任西东说:“我特地请来了西洋大夫来给春华看病,让我们进去。”
其中一个男仆为难地笑了笑:“小姐,太太说了,春华今晚就要送走,谁也不能见。您这是何必呢?”
谭玥耐心地说:“我知道娘已经吩咐了,但是春华既然还没有送走,就是我的丫鬟,我怎么就不能再救救她?反正你们都说她是个死人了,我们多看死人一眼又有什么关系?”
男仆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另外一个稍微机灵些,说道:“小姐要看春华我们当然不敢拦着,但是太太都开口了,小姐也是知道的。如果小姐一定要再看看,那小人只有去跟太太禀报了。”
谭玥点点头:“你们尽管去便是,现在可不能拦着我,让开吧。”
她使了个眼色,秋菊立刻上前去推开门,两个男仆不敢真阻拦,其中一个向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就脚底抹油了。谭玥知道他是去通知母亲,也不多说,跟任西东一起进了柴房。
这小小的棚屋中堆放了许多木柴和木炭,还有少量的煤。一股灰尘和潮湿的臭味弥漫其中。听到人的响动,几只原本在啃麻袋的老鼠立刻窸窸窣窣地钻到了墙洞里。在昏暗的光线中,任西东看到春华被麻绳五花大绑,仰面躺在地上,嘴巴里还塞着一团布。
谭玥一见她这模样,眼圈就红了,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春华却一动不动,除了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外,就仿佛没有了知觉。
任西东走过去,蹲在春华身边。
这个少女如今狼狈极了,披头散发,衣服上到处都是灰尘和扯破的口子,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了,只有一双布袜。脸上被汗水和泪水搞得一塌糊涂,发丝贴在脸上,还打了结。
任西东叹了口气:“多漂亮的女孩子,居然要被活埋。埋下去也长不出更多这样的女孩子啊……”
卢芳在他身后说:“长得出来你就埋吗?少爷你这时候了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是在表达愤慨!”任西东朝卢芳嘀咕了两声,就在春华身旁蹲下来,伸手按在她颈动脉上,掏出怀表数了数脉搏,又轻轻地翻开她的眼皮仔细看,随即皱起眉头。
他对谭玥说:“能把她往外挪一下吗?这里光线太暗了。”
谭玥连忙点头,卢芳和秋菊两人上前帮忙,三人动手将春华移到了门边。那个男仆怕他们把春华搬出柴房,连忙挡在前面。谭玥一怒,挥手让他退下。不过任西东见光线够了,就只停在了门边,再次翻开少女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
谭玥在一旁担心地问:“怎么样了?她怎么不醒啊?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了?”
任西东说:“她还活着,但昏迷了,体温有点儿高,脉搏也很快。不过最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你们来看——”
谭玥和卢芳都凑近了看,发现原本乌黑的瞳仁变得有些浅了,好像混入了一些浑黄,瞳孔也缩小了,似乎变成了长形的。
谭玥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任西东说:“表征来看似乎是感染,但这样的瞳孔我没见过。”
他又检查春华裸露在外的皮肤,这姑娘的脸上手上都有些擦伤,指甲里更满是污迹和血渍,但任西东在她的左手上却发现了一道伤口,跟别的明显不同:
这道伤口在虎口的位置,大约有寸许长,并不太深,但破皮渗血。指关节和指甲盖里的伤口都已经凝结了,这道伤口却还带着血水,并且周围红肿得厉害,皮肤隆起,伤口的形状很明显是牙齿造成的。
任西东指着这道伤口说:“这里看来像是感染源头,是被咬伤的地方吗?”
谭玥皱着眉头道:“是,这是春华要推开他,他一下子抓着就……”
任西东说:“多半就是病毒和细菌感染了,她攻击人说不定是因为感染引发的高烧。不过……这高烧发展得有点儿快啊!”
谭玥迷惑地问道:“任公子,你说的是什么啊?什么病毒,什么细菌?”
任西东解释道:“欧洲那边有科学家发现,有些肉眼看不到的生物会让人生病,如果有伤口,也可能会让伤口化脓或者溃烂,这样就会连带发烧。”
谭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春华这眼睛……”
任西东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病变的特征之一。”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接着之前溜掉的男仆和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个中年女人进来。她一看到谭玥正蹲在春华跟前,就着急得大叫起来:“玥儿,你在做什么?赶紧给我退开些!”
谭玥听到这声音,立刻站起来,转身看见那女人,叫了声“娘”。
原来这位就是谭家当家主母,谭玥的亲生母亲。
她身量不高,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依然颇有风韵。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插着珠玉首饰,身上的袄裙绣着精美的梅花图案,捏着绣帕的手上戴着一对水润的翡翠镯子。
任西东也站起来,脱下了便帽,礼貌地问好。而谭夫人初看他似乎吃了一惊,又端详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转而训斥谭玥:“玥儿,你真是越发地放肆了,竟然偷偷摸摸地将这来历不明的男人带到家中来!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谭玥脸涨得通红,争辩道:“娘,这位任先生学过西洋医术,我让秋菊请来,是为了瞧瞧春华的病……”
谭夫人绷着脸打断她:“什么病?周大爷说过了,这就是厉鬼上身,春华已经死了!你懂不懂?”
她这么说着,后头跟着的一个人就接口道:“是啊,小姐,如今您看到的其实不是春华了,再请什么假洋鬼子也无济于事。”
这声音粗哑难听,而说话的人更是令人生厌。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身材佝偻,满脸皱纹,头几乎全秃了,只留下一根细如鼠尾的辫子。然而穿着却十分华贵,锦袍玉带,挂着香囊和玉坠,只是五颜六色,俗不可耐。这就是那被请来的端公周大爷。
谭玥瞪了他一眼:“你说春华鬼上身,我却不信,国医不成了,我请个洋大夫试试又如何?你就算是要害她也要等到晚上,如今她还在喘气,你又慌什么?”
她对周大爷一顿抢白,谭夫人气得脸色发青,那端公虽然也生气,但不好发作,只是哼哼地冷笑:“老夫是不慌的,横竖是小姐家自己的事情,老夫能帮则帮,若小姐嫌弃,老夫也早点告辞就是了。”
谭夫人听了,便对谭玥命令道:“玥儿,不准再多说,赶紧把你请来的人给我送走。”
谭玥还要说话,任西东忍不住了,插嘴道:“太太,我站在这里规规矩矩,又讲礼貌又赏心悦目,您干吗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我叫任西东,字思渝,很高兴成为您女儿的客人,并且能来救治她的朋友。”
谭夫人愕然地看着他,那表情就跟看到妖怪似的,甚至连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可能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客人”。
不过谭夫人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很快就定住神,问道:“这位公子,原来你是汉人,那么为何穿着打扮如同洋人?我女儿又要你来救哪个朋友?”
任西东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顿时心情大好:“太太,别怕,我只是习惯穿西服,不咬人的。不过我了解一些医学常识,所以您觉得躺在地上这位小姐是鬼,我倒认为她还是人,可以抢救一下。另外,您或许将卖身为奴的下人不当作人,不过我很欣慰您的女儿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同龄少女成为朋友并不受身份的限制,这件事儿想想都是很美妙的。”
他这番话彬彬有礼又带着软刀子,除了卢芳见怪不怪,其他的仆人都表情诡异地盯着任西东。谭玥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头拿手巾掩口,眼看着谭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马上就要发火,她立刻上前说:“娘,春华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跟姐妹一样。她现在这个样子,横竖都像死人了,您就让我再试着救救她,又有什么关系?”
谭夫人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不禁叹了口气,说:“玥儿,我早给你说过,你毕竟是谭家的小姐,不能没有规矩。春华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她的命,你再想留她,能改她的命格吗?”
谭玥看看人事不省的春华,眼圈泛红:“娘,你就让我试试……”
谭夫人有些不忍,又转头问端公:“周大爷,你看如何?”
那端公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太太说可以,那就可以,总之老夫的话也说到了,厉鬼不除,家宅不宁,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
谭夫人想了想,又问任西东:“你果真是洋大夫?”
任西东刚要开口,看见谭玥着急地给自己递眼色,于是心一横:“当然,在下就是医生,嗯,这个可以做证……”
他把那临时做的听诊器一晃,继续演戏:“你们都见过洋大夫用这个,它可以听到病人体内的杂音,等下我也要用这个来为春华看病。至少能知道她的心脏和肺部有没有问题,也可以想办法让她先苏醒过来。目前来看主要是感染,只要先把体温降下来,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谭夫人听不太懂,但也没有深究,她先对端公说:“周大爷,你体谅下小女心软,她不尽全力是不甘心的,让她折腾吧。”
端公半闭着眼睛:“小姐心善,老夫知道,太太拿定主意就好,不可拖延啊……”
谭夫人点头:“这个自然。”又转向谭玥:“我就说你爹不该放任你看什么西洋的玩意儿,长了你的胆子,坏了咱家的规矩。我就怕你将来无法无天,惹出祸事来。但你既然一心认定了春华是得病,就让这洋大夫试试,他能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天黑以后还是要请周大爷捉鬼的。”
她言下之意显然是给了任西东几个小时,谭玥听了,面露喜色,也顾不得刚才那一通教训了,拉住母亲的手连声感谢。
这样谭夫人带着下人离开了,留下原本作为看守的两个男仆来给小姐帮忙。谭玥指挥着他们将昏迷的春华抬起来,送回了原来的下人房里。那些仆人都不敢接近,只有秋菊和卢芳端来了清水,把春华身上的脏污擦净。
任西东一摸包,发现今天刚好没带酒精,只好对谭玥说:“府上有没有烈酒?多拿一些过来!”
谭玥也没多问,就叫男仆抱来了一坛白酒,说:“这是我爹从贵州买来的,说是没有人能喝三杯不倒的。”
“快赶上麻醉药了!”任西东掂量了一下,“估计得用上半坛子。”
他用酒清洗了春华的伤口,特别冲洗了那个红肿的地方,然后再往她的脖子和额头上涂抹白酒。
“再拿点凉水来,用湿帕子放她额头上冷敷。”任西东说,“得先把体温降下来才行。”
他又让卢芳撬开春华的嘴,给她灌了点凉水下去。眯着眼睛看了看春华的口腔,嘀咕道:“嘴巴里也有伤,这是怎么弄的?”
秋菊在旁边回答:“她昨晚上发病的时候咬人来着,估计就是那时候给伤着的。”
任西东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心地沾了一点儿牙齿上的血,仔细看了看。“这血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咬到别人的?”
卢芳凑近看,发现手帕上的血色暗淡到近乎变黑了,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这就像具腐尸的血,”卢芳皱起眉头,“难道嘴里的伤口已经溃烂了?”
“溃烂也不至于这么快,”任西东把手帕叠起来,“先清洗一下她的口腔吧,万一里面也有感染就不好办了。”
就在卢芳和秋菊一边忙活着给春华降温,一边用酒清理她的嘴巴时,春华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接着眼睛眨了几下,竟然睁开了。
秋菊惊喜地叫起来:“她醒了!”
但旁边的两个男仆却惊恐地退了几步,似乎是见到了老虎。
然而春华并不是老虎,她甚至没像之前描述的那样陷入癫狂状态,只是昏昏沉沉地看着周围的人,最后把视线放在了谭玥身上,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小姐”。
谭玥惊喜地俯下身,叫道:“春华,春华,你醒了!你认得出我吗?”
春华费力地点点头:“小姐……我……我头很痛……求你给我点水……水……”
秋菊赶紧给春华端来一碗水,她仿佛要渴死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接着又要了三碗水,这才止住了。
任西东在旁边观察,对卢芳低声说:“他们之前说她咬人,我以为是狂犬病,但她这么喝水,又不太像了。”
“现在体温应该是降下来了,”卢芳说,“不过她的眼睛还是不太对劲。”
任西东点点头,他也看到了,虽然春华目前看起来神志还在,但很虚弱,而且泛黄的瞳孔瞧上去颜色还是很诡异。
任西东来到春华身边,问道:“春华姑娘,你还认识我吗?”
春华用手背挡着光,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是客栈里的那个……那个……”
“任西东。”
“哦,对……任公子。”
“你感觉怎么样?”
春华语带哭腔:“我难受,很饿,没力气……我好难受。”
任西东又问道:“你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春华摇摇头:“我头痛,只记得自己特别累,浑身无力……怎么了?我昏过去了?我生病了?”
任西东点点头:“嗯,是生病了,你先睡着,我旅馆里有阿司匹林,我让阿芳给你拿点来。”
“阿司……什么?”
“是一种药,你别担心,先好好休息。”任西东拍了拍春华的手,让秋菊找点稀粥给她吃,然后示意谭玥和卢芳来到屋子外面。
谭玥一出门就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这算是清醒过来了吗?是不是有救了?”
任西东摇摇头:“只能说是神志恢复了,这应该是我们给她做了个简单消毒和退烧后的效果。要保住性命还是得抑制住感染,最好不要再有别的问题——只是类似她那个瞳孔的病变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那……刚才你说有药的。”
“阿司匹林啊,解热镇痛倒是可以,但是对付细菌感染比较难,”任西东摸摸头,对卢芳说,“算了,阿芳,辛苦你一趟,去望江客栈把我行李中的药盒子拿来吧。”
卢芳说:“少爷,我记得你也没带多少阿司匹林,那药还不好买。”
“救急嘛,先拿些用着吧。到时候找找重庆有没有教会医院什么的,总会有新药的。”
谭玥又问道:“那这么看来,春华还有危险,但她这样总算神志恢复了,不能再让那端公活埋了她吧。”
卢芳在一旁撇嘴:“哎,谭小姐,不是我说,那死老头如果存心要埋了春华,找得出千万条理由的。你等着看吧,我敢打包票,他到时候准会说现在是厉鬼装人,扮作春华。他要是抓住了春华的眼睛说事儿,怎么都能编出花样来!”
谭玥听她这么一说,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
卢芳安慰她:“别怕,我这就回客栈拿药过来,先稳定春华的病情,万一死老头子还要硬来,你就来找我们帮忙。”
谭玥感激地冲她点头,卢芳一笑,又跟任西东说了一声,就出门回客栈拿药去了。
如今春华的神志算得上清醒,能够应答和交谈。体温也稍微降低了一些,还能吃得下东西。任西东还真用那个漏斗和竹笛做成的简易听诊器听了一下春华的心跳和呼吸,发现肺部并没有什么杂音,但是心跳一直很快,就好像这姑娘一直在拼命奔跑。
任西东用蜡烛照亮了,仔细地去看春华的瞳孔,颜色似乎还在变化,而且瞳孔的形状也变得愈加细长。随着这样的变化,她变得更加畏光了,窗外的阳光都尽量回避了,近到眼前的烛光更是不断地用手遮挡着。
当春华又喝了点水沉沉睡去的时候,谭玥问任西东,能否保证春华现在不会再出现疯癫的举动。“我想去找母亲求情,春华只要不发疯,总不能还把她拖去活埋,”谭玥说,“任公子,你也可以跟母亲讲清楚,这是得病,不是撞鬼。”
任西东说:“我倒是可以跟谭太太说,但她得信我。另外其实我不能保证春华不再攻击人,毕竟她只是体温降下来,万一再发高烧,可能还是会神志不清的。”
谭玥发愁了:“这么说起来,母亲定然是不会放过春华的。任公子,你……你能不能说得不那么严重,毕竟春华她醒过来后就好好的,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任西东摇摇头:“我不是医生,不能对她的病情负责,所以我不能说谎骗人。我只能说尽量帮助你保护她,送她到医院去接受治疗。重庆有正规的医院吗?”
谭玥想了想:“就是说洋大夫们都在那里看诊?”
“对。”
“我倒是听说有个叫‘仁爱堂’的地方,好像是法国人开的,但我不知具体在哪儿。”
“嗯,我可以去问问吴掌柜,她一定知道,”任西东摸摸头,“如今只有先赶紧把春华送到医院去。希望那个死老头别再捣乱了。”
谭玥捏紧了手帕说:“我去找我娘,实在不行就拼着挨一顿打,也不能让春华真被活埋!”
任西东摊开双手:“实话说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这里的人能如此轻易地以一个荒诞的理由就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所谓的厉鬼,看不见摸不着,但春华姑娘明明是活生生的。那死老头靠耍巫术吃饭,这么没人性倒也罢了,我奇怪的是这谭家上下除了你和秋菊之外,竟然没有人反对这么荒唐的决定。当然了,我猜你母亲和有些人是真的相信那老巫师的话,但肯定也有人是不信的,他们没有站出来反对。我不能不说这真的是太冷酷了。”
他这番话让谭玥满脸通红,又是羞愧,又是难受,她好半天才说:“任公子说的我不能强辩,我娘信了那端公的胡话,才让下人们为了自保不敢发声。既然她错了,我这做女儿的一定要替她修正过来。”
两人又守着春华过了好一阵,卢芳终于拿着药赶回来了。任西东让春华吃下了阿司匹林,过了一会儿再看,似乎有点儿效果,她的体温又降低了一些,但疲惫无力的感觉还在,并且越来越想睡觉。
任西东摸出怀表来看,从他踏进谭家侧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七个多小时。现在看到春华的体温下降,他稍稍觉得放心,转过头来跟谭玥说了一下。
谭玥见春华有所好转,也稍稍放心,对任西东说:“公子大恩,我和春华都铭记在心。今天夜深,也不好意思留公子住下,改天等春华大好了,我带她上门来道谢。我明天一定再跟娘求情,看能不能将春华送去医院,我……我总能想出办法的。”
任西东看她认真的模样,笑道:“嗯,大不了我帮你偷偷把她背到医院去。”
两人又客客气气告别,任西东这才带着卢芳出了谭家,老仆人谭有利在门口候着,帮叫了滑竿。
等两人回到望江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吴念娇心中担忧,竟然还在大堂等着他们。任西东连忙跟她大致说了说今天的事儿,吴念娇才笑道:“原来如此,我今天就是看人急找你,怕耽搁,又怕是找麻烦的,如今看来倒还好。只是想不到那谭家小姐是这么一个宅心仁厚的好主人。”
“只希望那位春华小姐能得到靠谱的治疗吧,现在只是暂缓了病情,”任西东说,“谭小姐还得跟她那位迷信的母亲和火上浇油的巫师战斗呢,真不容易!”
因为时间太晚了,三人也没多聊,各自道了晚安便回房间了。不过卢芳还是先去了任西东那边放下东西,顺便帮这位不擅长琐事的少爷整理衣服和铺床。
她手里动着,嘴也不闲着,故作轻松地问:“少爷,你觉得谭小姐漂亮吗?”
任西东惊奇地看着她:“阿芳你没事吧?之前你就怀疑人家不是美女,现在还在怀疑我的审美?”
卢芳摇头:“我不是怀疑你的审美,我是怀疑你的脑子坏掉了。你既然都上赶着帮人家忙了,就不能让她更感激一点儿吗?”
“我可不是为了让她感激我才做这么多的。”
卢芳仿佛被噎着了,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少爷,你知道为啥老爷总担心你一辈子打光棍儿吗?”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说,打光棍儿这件事。”
卢芳笑了笑:“很好很好,反正你已经过了小半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