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所事事的新年
不记得什么时候了,我和井上厦[10]先生参加某报纸的新年对谈,主持人问我们关于孩时的新年有什么回忆。
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从前学校里有元旦的仪式。”要说新年的回忆,应该有各种各样,但一直不变的还是穿着和式礼服上学以及唱《一年之始》;至于仪式上的《君之代》[11]和《教育敕语》[12],则会有种种问题;“四方拜”[13]的存在,其自身作为一年之始的仪式,我觉得倒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我家没有在校的学生,所以不清楚现在的孩子节日是怎么过的了。要说我女儿上小学的时候,节日里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完全不认为学校举办节日仪式是件好事,至于不举办仪式,自当有其相应的理由,所以我也并不特别关注,但从前那个时代,即使是乡下孩子也会在仪式日集中穿起正式的和式礼服,让我觉得新年也有一种有别于今天的季节感。
如果像我这样以写作为生,新年则更似带来一种暧昧的感觉。上班时,到了十二月便能拿到奖金,年底会有大扫除,工作告一段落,然后一直到新年上班之前,都不用考虑公司的事情了。如果由于正逢星期几的原因而须提前一天开工,还会跟老板发生一点龃龉。总之,岁末年初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特别之处。
至于写作这个行业,工作完成便有过年的感觉,如果该在年底完成的工作未能完成,那就是一出悲剧,满脑子的工作,全无过年的感觉。也许正因如此,如果事先了解了全年的工作计划,过年也就带不来新的心情了。
总之,所谓新年,就是一段以其未来具有不可知性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间,就是一本可凭我们所思所想而书写的空白笔记。所以年轻时会在新的日记本上寄托自己对未来的种种期望,诸如发誓戒烟、今年一定要怎么怎么云云。可是一旦连全年的工作安排都已知道,新的一年也就算不上特别的未知时间了,剩下也就是希望平安无事地完成这些工作而已,诸事未卜的期待感消失殆尽。
我这些年的新年好像就是这样过来的,而且在这种生活状态下,觉得一年岁月过得特别快。这种时光匆匆的感觉跟自己的老去不无关系,所以也带有一点可怕的味道。
不管怎样,新年还得跟别人一样过。这么一想,这两三年的元旦,我也换上和服去行初诣[14]了。
这初诣我也打不起精神去远处,就找了附近的神社。许是应了“大泉”这地名,这附近好像多为冰川神社[15],搬家来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元旦,初诣去的也是冰川神社。那神社太小,就像是建在农田中的一处祈堂,尽管神无大小,但我们商量下来,觉得这神社对于咱家来说好像还是小了一点,第二年便另找了一处神社。这新找的神社离家更近了,也仍是冰川神社。这个冰川神社是一处堂堂大神社,其中还另建有副祠。我们商定把这作为自己的氏神[16]。
不过,此外还有真正的氏神,我家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一诹访神社,据说这是包括我们所住街道在内这一带的总氏神。
我们听说后,便从去年新年开始往那里去,觉得终于因此找到了可以放心初诣的氏神,而且过去一看,威仪堂堂,不愧是总氏神。
初诣回来,贺年卡也到了。对于贺年卡,我总是不到期限不写,非到年底才寄出,所以我想自己发出的贺年卡最快也只能赶在新年第一周内到达,可又总希望能在元旦,至少也在元月的头三天里收到别人给我的贺年卡。这想法未免有点以我为主了。读读贺年卡,再看看电视什么的,元旦一天就过去了。如果手上的工作已在年内顺利结束,元月的头三天便都不想干活。
无所事事地发愣倒也不错。车声人声都难得听到,这种飘飘然的空虚感毕竟只有元月才有。芥川龙之介有俳句曰“元旦屠苏酬 凛冽清水冲洗手 暮趣藏寂幽”[17],我觉得这首好句恰当地抓住了其他季节所无的那种独得的空虚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孤寂。
与以前相比,如今商店元月歇业的时间似也长了。我这样的大烟枪,年末就必须关注香烟的事情。不过,这长假结束后,街区又渐渐恢复原貌。完全恢复之前,街区那一点点热闹起来的感觉确也不错。
到这个年龄,就不想再过那种不分年末年初的日子了,至少在吃七草粥[18]前的这段时间,我还是想整理整理贺年卡,看看电视,读读书,优哉游哉地度过。
(《周刊时事》1982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