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公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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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小团毛绒小米婴儿状 耳光

近日,我爬楼梯爬上三层,便气喘吁吁,需停下来休息二十三秒再继续爬。吃了一些感冒药、咳嗽药,效果还是有的,但总感觉肺部工作比较吃力。不似以前轻快。

之后去医院认真挂诊,呼吸科医生查看过我的肺CT,说那次泥石流中我曾受风寒,又掉进洪水中多时才被救起。使我的肺在重感冒中,出现了些微白色的纤维化状物。这是不容小觑的。尽管已经出院,一些专治药物必须得吃。(这些药和母亲当时吃的差不多,只少两种。)多穿点,尽量避免感冒受凉。病情发展情况,一时不太好说,但也不必太过担心。医生叮嘱我,吃一个月药要回去复诊,再看病情发展情况。那些纤维化状物是不可逆的。肺坏了是事实。

这些话似曾相识,令我胆寒。

因为母亲,我对肺病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也是因为这种恐惧,我一直没有认真挂专家诊去看肺CT。总是排着排着队就逃走了。我害怕。假如不久后我便会……会什么呢?那个字我都不敢说出口。

我常常在深夜里摸着自己的肺,与它对话。请它不要怕,请它坚强点,请它多给予我一些时间,容许我多完成一些生命的填空题。每当想到这些时,我便会想到日渐衰老的父亲,妊娠期抑郁期的姐姐,姐姐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的我亲爱的小外甥,以及不知身处何地身体状况如何的石地。

种种,都使我充满了爱着祝福的同时,又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深夜醒来,我常常忍不住将“我好害怕啊”这一句脱口而出,然后,需要侧过身去,将身体蜷缩成婴儿状。才能将细胞里饱和度过高的恐惧感,稍稍缓释一些。

窗外的喜鹊照旧每日都来光顾我的窗台。每晚睡前,我都会撒一些小米在背风的角落里。

不知是不是还是那只喜鹊,我的那位可爱的执拗的,令我日思夜想的老朋友。但我只要看到它娇小又倔强的身影,听到它诉说什么一般的鸣啼,身体内所有的细胞便会产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亲近之感。忍不住想去依恋。

我大致每夜学习到十二点左右,把当天定制的计划完成。然后去洗漱、泡脚。睡前,抓一把米偷偷撒到外面的窗角时,想到它凌晨四点半左右欢欢喜喜又小心翼翼的飞过来,黑色的小脚丫在窗台上踱来踱去,满足的吃小米的模样。

我的嘴角就会徐徐弯起,轻轻的笑出声音。

渐渐的,我发现我每天必须得见它一面了。若是哪天见不到它那可爱的样子,我的这一天便像缺失了什么,失魂落魄的学习、吃饭、睡去。

有一次,连续四天没见到它来,墙角的小米不小心被西风吹飞了,窗台上空荡荡的。我的心空空落落的,我以为它永远不会再来探望我了。那几天,我连续失眠、噩梦、吃不好饭。

第六天,我因为吃了治疗偏头痛的药,又喝了母亲之前买给我的安神补脑口服液。睡得很沉。沉至早上的闹钟响了三遍我都没听见。完全睡过了头,睡到日上三竿的地步。

迷迷糊糊的,我被什么持续响着的清脆的声音唤醒,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简直是顽固的声音。

我终于睁开眼睛,那小小的可爱的身影便被阳光映在窗帘上,隐隐约约的一小团毛绒,热乎乎的倔强的一小团毛绒。它用喙不停叩击着我的窗玻璃,发出无比清脆好听的声音。

使我想起从前母亲从老家背着一尼龙袋各种菜,走九里山路坐上来市区的班车。不知车上是否有座位,是否需站着颠簸四五十分钟路程。再从拥挤的车站下车,步行二十分钟,穿过人流川息、车水马轮的城市大马路,回到小区。再气喘吁吁的爬上六楼,脸膛涨得通红,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面,小心的敲着门,怀着幸福的心情,等着我开门的样子。

而我呢?

若我当时正在玩游戏或是正在看电视时,便会流露出满脸的被打扰到的不耐烦。真是该死啊!如今内心万分痛悔,还能有什么弥补的下一次机会吗?没有了。再也不会有。

只有在梦中。

反而母亲是从未怪责过我什么的,只觉给我的不够多,爱我的不够多。我给过母亲的那么那么少,我给母亲多的只有烦恼、遗憾和照顾不周。母亲是多么多么精心准备着,挑灯绣着女儿出嫁的鞋垫(本地女儿出嫁的一种习俗),和红头纱。我又给过母亲什么呢?人生最后的最终的遗憾,再也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是母亲最疼爱的我留给母亲的。

这样想起来,我又是有一点悔恨水尚流和郝阅的。但最恨的,始终只是我自己。我又有什么资格恨谁呢?我尽到一个女儿的责任了吗?在众多小的细节上辜负母亲最多的,做的不周到的,不是我自己吗?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恨的大大抽自己两个耳光。你呀,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你真是不配活着!

拉开窗帘,喜鹊停止了叩击,与我长长对望了一眼。那一眼里,有它想对我说的千言万语似的,带着一股迫切和真诚,以及浓烈的思念。使我抽不回视线。

外面窗角的小米已经全部都在它的小小肚皮里了。它看到阳光撒进来卧室,照在我疲倦的灰白面容上,满意的、神情的望了我许久。最后,喳喳低语了几声,仿佛是叮嘱我什么,才飞往旁边的树影里去。接着是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墙头,我的视线所及处。直到飞得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全部消失在远方。

途中,它也曾数度停留在某个位置几分钟,回头呆呆望着我。它也是舍不得我的吗?必定是的。但它又绝对不能生活在我的窗台上或我的卧室里。它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它属于远方,属于天空、树林、自由清净的空气,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