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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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节制与知识

一旦苏格拉底说服卡尔米德相信,由于节制总是美好且有益的,因而不能等同于羞耻,卡尔米德就提出节制是“做分内之事”(161b6)。这似乎解释并修正了他早先的提议。因为我们可以说,节制的人知道什么是他“分内的”事,什么是对他合适的事,并且由于这个原因,他是“安静的”而非不恰当地具有侵略性,如果超出了适当的分寸就会感到“羞愧”。

但是苏格拉底提出,“分内事”或“恰当的事”是一个“谜题”(161c8—9,162b3—6),因为我们很难弄明白“分内事”指的是什么。[100]我们需要对“分内事”做出某种解释,以便说明这个或那个行动是否提供了它的例证;苏格拉底要求对此提出充分的定义(参照Eu.,6e3—6)。[101]克里底亚(Critias)论证说,我们应当以“对自身恰当”的方式“做自己的事”来解释“分内事”,因此它就是“美好且有益的”(163c4—8)。[102]由此产生的对节制的论述就是宽泛的,缺少具体内容。

克里底亚现在同意,节制的人必须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好的而且有益(164b7—c6)。他忽然就转向了另一个论述;他忘记了节制的人必须做善的和美好的行动,假定节制的全部内容都可以在“认识你自己”之中表达出来(164e7—165a4)。苏格拉底问道,自我知识是“关于”什么的?通过举例说医学是“关于”健康的知识,他清楚表明自己想要知道的是自我知识的产物。[103]克里底亚建议说,甚至这种产物对于自我知识来说也不是必要的;它只是知识的知识(166b7—c6)。因此他现在宣称,节制就是对于知识和无知的知识。[104]

苏格拉底对自己的描述暗示了他部分地同意克里底亚。他坚持说自己不是简单地试图驳倒克里底亚,而是同时审视自身,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165b5—c1);他想要省视自身以避免认为自己知道某些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东西(166c7—d2)。苏格拉底对自身的描述令人想起他在《申辩》中宣称,自己缺乏那种影响他人的、对于知识的自负(Ap.,21d1—7),因为他具有“人的智慧”。很明显,他看重自我知识,并且把承认自己的知识与无知看成是自我知识的一个重要方面。[105]

接着,克里底亚似乎已经发现了节制的一个重要方面。实际上,他的论述可以用来解释前面那些论述的正确之处。如果我们具有自我知识,那么我们就会知道什么是“我们的分内事”,什么是我们应得的,以及什么东西对我们来说是恰当的;根据这种知识,我们就会展现出恰当的羞耻以及恰当的平静。尽管此前的论述都是不充分的,但是它们也并非完全错误。

然而,如果这是《卡尔米德》的论证策略,那么有一处省略就会令人吃惊。将节制理解为自我控制(self-control)或自我约束(self-restraint)的观念在《卡尔米德》中并没有得到明确讨论,即使在对话的开始,苏格拉底本人似乎提供了一个自我控制的例子(155d3—e3)。事实上,苏格拉底完全忽略了节制中的非认知因素。

卡尔米德的第一个回答或许暗示了节制和自我控制之间的某种关联;这恰恰是高尔吉亚把节制说成是“秩序”(G.,506e1—507a1)时提到的那种关联。然而苏格拉底没有注意到卡尔米德提到了秩序(159b3),而且在解释他对“平静”的评论时似乎更像是在抬杠,就好像“平静”说的就是缓慢和迟钝。与此类似,卡尔米德建议将节制看作羞耻,这就识别出一个非认知的要素,但是后来的论述就没有与此相似之处了,而苏格拉底从未认可卡尔米德论述中的这个特征。既然苏格拉底忽略了节制的非认知方面,那他不追求那种将节制视为某种类型的自我控制的观点,也就不令人惊讶了。

“自我控制”暗示了一部分自我处于控制的地位,而另一部分自我受到控制;如果要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这个主张,那我们就必须承认有两类冲动和欲求,并且对于其中一类如何控制另一类做出解释。在《普罗塔戈拉》、《高尔吉亚》和《理想国》第四卷中,柏拉图讨论了一切关于自我控制的话题都会采取的预设。[106]《卡尔米德》中没有任何内容表明苏格拉底承认节制具有非认知的方面。[107]即使这部对话充满了反对与疑问,苏格拉底甚至也没有给出任何暗示说,节制等同于某种知识这一点可能会遭到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