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伦理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15.定义的类型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苏格拉底是在寻求什么样的说明,对于苏格拉底式的定义必须是什么样子,它如何区别于其他类型的定义,我们可以给出更多的说明。

亚里士多德相信,在寻求定义的过程中,苏格拉底其实“是在寻求普遍物(universal)”(Met.,987b1—4):

因为他是在寻求演绎推理,而“是什么”(what-is-it)是推理的始点……我们可以将两件事情公平地归于苏格拉底,归纳论证与普遍定义—因为这二者都与科学(epistēmē)的始点有关。(Met.,1078b23—30)

亚里士多德声称,苏格拉底想要构建一个伦理学方面的科学知识(epistēmē)集合,而这就是他需要定义的原因。[67]

定义提供科学知识的首要原理,这个主张基于亚里士多德在名义上的(nominal)定义和真正的(real)定义之间所做的区分。他将以下二者加以对照:(1)我们在探究的开始用“F”这个名称来表示所意指的东西;(2)F的本质最终表明的是探究的结果。通过发现F的本质,我们就应当能够解释最初使用“F”所意指的特征(Apo.,93b29—94a10)。[68]F的本质是(非语言上的)普遍物,也是对F的研究要试图去发现的。当亚里士多德说苏格拉底试图界定普遍物时,他是在暗示,苏格拉底是在寻求真正的定义;因为这些定义与名义上的定义相反,它们是科学知识的基础。

亚里士多德有关苏格拉底的主张提醒我们,要去反对一种关于苏格拉底式定义的草率观点。[69]我们或许可以假定,苏格拉底是在寻找那些在一个很浅的层面上把握意义或概念的定义;这些都被亚里士多德笼统地称为名义上的定义。一种定义出现在词典中,也就是有语言能力的说话者的用法辑要。另一种定义则对概念做出了说明,也就是对词典定义背后的那些假设与信念所做的说明。然而,这两种类型的定义都不能恰当地构成科学学科的基本原理,而且如果苏格拉底认为这些类型的定义能够成为知识的基础,那他就是误入歧途。[70]

我们或许可以代表苏格拉底论证,我们需要名义上的定义,因为如果不能把握所使用的词语的意义,我们就无法清晰有效地进行交流;而如果不能给出定义,我们就无法把握到这个意义。古代人已经对这个论证提出了很好的反对。爱比克泰德(Epictetus)记录了演说家泰奥彭普斯(Theopompus)对柏拉图的批判,他指出我们可以进行交流而不必把握形式(Epictetus,Diss.,II,17.5—6)。如果苏格拉底假设人们只有在对他的问题有了答案之后才能从事交流,那他就错了。[71]

相反,真正的定义所描述的不是由具备语言能力的言说者和倾听者所把握的“名义上的本质”,而是他们所指的“真正的本质”。[72]假定我们用以交流的“金”(gold)这个字,其名义上的本质被描述为“闪闪发光的黄色金属”;我们仍然可能发现某些事物满足这个描述,实际上却是黄铁矿(fool's gold,iron pyrites)。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由金属的内在构造而形成的自然种类就不能涵盖所有那些满足最初描述的例子。

发现名义上的本质和真正的本质之间的差别,这取决于和名义上的本质相关的那些事实。我们必须假设,我们意图使用“金”这个字来指一种天然的金属。我们本来可以有一个词,仅仅用它来指特定的表面特征,而不是任何基础性的构造;但是我们相信“金”并不是这样一个词,因为我们将它看作某种自然种类的名称。当我们看到在真正本质和名义上的本质特性之间存在着某种矛盾时,我们承认真正本质决定了我们用以命名某个自然种类的术语之外延。

如果苏格拉底是在寻求这种真正的定义,那么亚里士多德假定他在寻求某种其视为科学知识之基础的定义就是对的。如果是那样,苏格拉底就可以接受爱比克泰德对泰奥彭普斯关于寻求定义的批判所做的回应。爱比克泰德同意,即使没有科学的论述,我们也可以按照我们关于F的前观念(直觉性的信念)对多个F做出有意义的言说;但是他论证说,我们不能正确地“应用我们的前观念”,除非我们通过科学论述对其加以阐明(Epictetus,Diss.,II,17.7—11)。我们需要阐明我们的前观念,由此一致地、合理地将其应用于特殊情形,而不是依赖于那些我们所得到的、如果对前观念不加以阐明就会相互冲突的判断。爱比克泰德假设苏格拉底是在试图为伦理学做出类似于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为医学所做的贡献,即发现某种对事实的说明,它是我们关于美德的常识信念的基础。如果苏格拉底是在寻求名义上的定义,那这些批判就是正当的,但是它们不能用于寻求真正定义的情况。

苏格拉底自己对定义的评论支持了亚里士多德和爱比克泰德关于他在寻求真正的,而非名义上的定义的观点。他追问F是什么、所有的F具有什么共同的东西,而不是在问“F”这个字指什么。他想要得知“那个令所有虔敬的事物之为虔敬的形式”(Eu.,6d10),或者说是某种“在所有(虔敬的)行动中按其自身存在的”东西(5d1)。与此相似,他寻求那个对于所有勇敢的情形来说都是共同的单一力量(La.,191e9—192b8)。他归于“这一个F”的解释性功能,即所有的F“通过”它或“因为”它而成其为F,则是由真正的本质,而不是由名义上的本质来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