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萨满文化中的“萨满病”
在世界上的各种宗教传统中都有神召这种神秘现象,萨满病属于这种现象的典型。萨满神召就像这个世界各种宗教中的许多神秘传统一样,即表现为一种超自然力发动的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类代理人之间的联系,在神召的同时还伴随更多的精神世界的知识和各种精神指导。
新萨满的出现,在许多西伯利亚民族中,大都出现神召现象,其主要表现或在被神选者的精神层面发生错乱表现,或在候选者身上出现特殊的疾病(在文化传统上称为萨满病),或候选者出现各种反常的行为表现。这些都属于那些将要成为萨满的人最早出现的症状。
神召的表现在不同民族甚至不同人的身上,都是不相同的,虽然大多是精神方面出现异常,但具体表现还是多种多样。
许多年来,在笔者拜访的众多萨满中,几乎每个人都有关于自己得“萨满病”时的生动故事。所有这些故事都昭示出“萨满病”首先作为一种特殊的生理反应症状,普遍地存在于中国北方信仰萨满教的民族中。
2009年,笔者前往内蒙古自治区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参加了达斡尔族萨满W的斡米南仪式;2010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参加了达斡尔族萨满S的斡米南仪式;2011年,参加了萨满W的斡米南仪式,同时还对萨满S平时治病的情形进行了考察。在持续的调查中发现,在达斡尔族,患精神病之后被认定为萨满的传统很深厚,许多萨满的人生故事都包含这样的情节。
萨满S,1950年出生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政府所在地巴彦托海镇(又称南屯),父母均为达斡尔族。
1963年,她14岁时就疾病缠身,经常高烧抽搐,整夜不寐,常常晕倒。那时到医院看病,被诊为癫痫病,但打针吃药之后仍不见效。1995年以后,她又患了心脏病,心脏病严重时一年要抢救几次,医院曾几次下病危通知书。常年患病的经历使她自己非常痛苦,她的家人也高度紧张。她时时精神失常,在睡梦中又唱又闹。自生病以来,梦就常伴随着她。初时,她没有什么记忆,也没有什么特殊启示,后来就比较清晰了,有些梦中情景还会在现实中显现。1990年以后,她的病情加重,竟然整夜做梦,并常常应验。梦中常出现一位白胡子老头,对她说:“你不信我就生病,若信我出了马(当萨满),病就好了。”每次梦到这个老头,她就又唱又说,家人以为她精神出了毛病,可又与精神病患者不一样。她每次犯病均在睡梦中,发病时又说又唱又要酒喝,说完、唱完、喝完酒后就说“我走了”,然后就醒了。家人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她的发病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感应到附体现象,如后背奇凉、窗户纸响等。每次当她感应附体时,就坐起来折腾,这样能减少一些痛苦。如此长期的疾病折磨,迫使她的家人不得已请了懂得萨满文化和佛教的能“看仙”的人来诊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达斡尔族,精神失常是“萨满病”的主要生理、精神表现。比如萨满平果,女,1937年生,达斡尔族,居住在鄂温克族自治旗巴彦托海镇。平果的娘家祖父系本莫昆的第七代萨满,20世纪50年代初病故,时年74岁。据萨满本人介绍,她幼年时父母双亡,十余岁起精神失常,时常出走野外,后患结核病。无奈,拜富裕县境的一位达斡尔族女萨满(民间称为赖萨满)为师,学习当萨满,成为其娘家莫昆的第八代萨满。[1]
居住在海拉尔南屯的黄萨满(名黄格,女,1957年69岁),于1921年当萨满,以“苏木·巴尔肯”和“翁胡尔·巴尔肯”为其神灵。黄格当雅德根(达斡尔族对萨满的称呼)的原委如下:她嫁给登特科爱里的富兴后,过了几年,在民国六年(1917)得了很重的泻痢病。病刚好就开始精神错乱,有时清醒若常,有时突然看见各式各样小动物进入屋内,她神魂颠倒,失去正常。这样一直闹了5年,屡请雅德根治疗,都说由于神灵要叫她当雅德根,才患精神错乱病的。最后她许愿当雅德根,病才好了。在民国10年(1921),她认阿尔哈昌爱单的“霍卓尔雅德根”(即领家族祖先神灵的萨满)福楞成为师。由他引导传授,当了雅德根。[2]
1995年8月30日至9月12日,笔者走访了黑龙江省黑河市新生鄂伦春族民族乡、黑河地区的逊克县新兴民族乡、新鄂民族乡和大兴安岭地区呼玛县的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民族乡,以及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族自治旗等地,进行萨满文化考察。9月4日,笔者到呼玛县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白银纳”在鄂伦春语言中是“富饶”之意。它距离呼玛县城116公里,西面临界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民族乡。这个乡有2100人,500户,其中鄂伦春族260人,69户。此外还有蒙古族、达斡尔族、回族、汉族居民。在这里人们对萨满教显然还有着某种热情,对这种文化的知情程度似乎代表了某人在族群里的威信和价值。据人们介绍,大萨满关乌力彦于1978年去世,去世时80岁,她是当地有名气的女萨满。传说关乌力彦30多岁时突然精神失常,当别的萨满把她的病治好后,她就当了萨满。她最大的能力是能“吉出仁”(到阴间索魂),她可以到阴间取回儿童的灵魂,把小孩的病治好。
在白银纳乡时,人们就说十八站还有一个氏族萨满叫孟金福。我们当时所见的孟金福68岁,1927年生。看上去他身体还算健康,脸色发红,有些瘦弱,不善言谈,举止腼腆,如果没有人打扰,相信他会永远不声不响地干着手边的活计。在这个村子里,孟金福是个边缘人,由于萨满身份,他不那么愿意与人接触,别人也很少打扰他。但他又是一个知名度最高的人,凡是外来的采访者都要见一下这位萨满。他成了鄂伦春族原有传统的象征,有个电影名字叫《最后的山神》,其中有孟金福敬山神“白纳查”的场面,于是“最后的”成为孟金福自身价值的符号。
孟金福说,他十八九岁时,突然得病,他把自己的病称为孤独病。他说,自己总是孤孤单单的,不愿和人接触,不愿和人说话。那时候父母包办,让他和一个鄂伦春族姑娘结婚。结婚后新媳妇对他很好,而他却特别烦她,一经和她碰触他就像过电似的难受,于是就不想接近她。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很不好,脸色苍白,四肢无力,新媳妇为他伤心落泪,最后自己染病先死。媳妇死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坏,家里请几位萨满来看病,他们都说这是该领萨满神了。大萨满关乌力彦来看他时说:“你们要是再不请萨满的话,他连命也难保了。你们家有萨满根底,你们只要准备好动物(驼鹿、狍子什么的),我给他请神。”
关小云、王宏刚在《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一书中谈到的戈韧杰萨满的个人经历十分精彩。戈韧杰十六七岁时,得了一场怪病,神志不清,乱跑乱藏,常常爬树,坐在树顶端,哈哈大笑。她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像灰鼠子一样灵活,头朝下,“嗖”的一声,从树上飞下来。她这样病了两年,公婆请毛季善萨满给戈韧杰治病。毛季善为她请神、跳神,戈韧杰的病很快好了,成为一名女萨满。禅灭彦萨满的经历与此类似。禅灭彦15岁时,突然疯疯癫癫起来,出门就跑,像疾风一样跑来跑去,一天到晚不停地蹦跳,特别不愿与女性接触,喜欢独来独往,耳边总是响着乱七八糟的声音,眼前显出七彩的图画。随着幻听幻觉,他便到处乱跑,有时跑到森林里爬树,像猴子似的“嗖”地蹿到树的顶端。他时而在树顶尖上站着,时而在树尖上坐着,左晃右摇,还津津有味地吃着树叶,又不停地喊叫,咧着大嘴向人们笑着。男人们都集体上山打猎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看不住禅灭彦。几位老人想个办法,把绳子连接起来,缠在禅灭彦的腰上,他跑到哪里,都有长绳拖着他,人们顺着长绳去寻找禅灭彦,最后,家里人为他请来了一位萨满,为他请神、跳神、驱鬼治病。由此,禅灭彦的疯癫病好了,跟着萨满学了两三年,学会了唱神歌、跳神舞,当上了萨满。他主持过春祭仪式,给许多人治过病,尽管法术不高,但一般病都能治。[3]
图1-1 接受我们采访的孟金福萨满
我国鄂温克族人口有26315人(据1990年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其中22808人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各地。根据学者研究,由于历史上的迁徙和居住地区的分散与隔绝,鄂温克族曾被人们分别称为“索伦”“通古斯”“雅库特”三部分人。其中索伦人最多,从事游牧业、狩猎和农业;通古斯是住在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主要从事畜牧业;被称为雅库特的是鄂温克人的一小部分,聚居额尔古纳左旗,主要从事游猎、饲养驯鹿。由于地区分散,从事的生产不同,受外部先进生产方式的影响不同,他们的社会发展极不平衡。被称为“索伦”和“通古斯”的两部分人,很早以前就进入宗法封建社会,而被称作“雅库特”的少部分人,由于从事较原始的游猎生产,生产力十分低下,新中国成立前,尚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父系家族公社的历史阶段。
1995年9月、1996年8月、1997年6月,笔者连续三年到鄂温克族居住地进行萨满文化考察。1995年9月15日,笔者访问了鄂温克族文化专家哈赫尔老人,时年69岁。他认为,“萨满”在鄂温克语言里是什么都知道。他记得的萨满有:扎兰屯的卜普新萨满,男性,“文化大革命”前去世;杜海棠,女性,新中国成立初期去世;辉河已经去世的萨满博记林凯、伊杰萨满、阿杰萨满(女);去世的萨满乌云花。他记得,乌云花从小生病,疯疯癫癫,给她看病的萨满说,她应该当萨满,于是治过病后,她就向老萨满学习跳神,三年以后她举行了斡米南仪式,之后就成了萨满。
笔者走访了代福祥老人,时年80岁。他介绍说:“我爸爸的姑奶奶叫霍巴太,她二十一二岁时闹精神病,到处跑,由于医院怎么也治不好,就用萨满来治。治病的萨满说,她得当萨满,否则好不了。但是她丈夫不允许,直到快要死了,没有办法,只好把萨满师傅请来,给她请神,当时请的神灵很多。师傅萨满带着她一起跳神,跳来跳去,她自己的病好了,后来又给人治病跳神。她当时很有名,她的神灵有熊、雷、风等,到处都有人请她跳神。她是1947年73岁时死的。她是德勒库萨满(流浪萨满)。”
鄂温克族博物馆(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中有一件目前国内最原始的鹿皮萨满服,许多参观者都探问:这是哪个萨满的?回答:纽拉的。纽拉去世了,她是1997年7月走的。笔者在1997年6月下旬还去看过她,当时她躺在自己家中,她不能活动了,吃饭和排泄,一切都在床上。一床花被包裹着她,捂住了被窝里释放的臭味儿,她的女儿负责侍候她。纽拉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神冒出一股光芒,凌厉刺目,让人发颤。在一阵凝视后,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到纽拉当时那种目光的人,都不会觉得她会走得那样快。纽拉生于1906年,14岁时经常患病,时而精神错乱,经萨满跳神治病,认为她非当萨满不能痊愈。纽拉被疾病所迫,从16岁开始学习当萨满,在敖拉嘎(女)老萨满带领下,经过三年苦练,18岁成了正式萨满。她的神服始做于1922年,制成于1924年。使用驯鹿鄂温克人的神服不得在短暂的时间内制成,要经三年逐步做成,每年在布谷鸟鸣叫后开始制作,白桦树叶脱落时停工。制作神服要出于众人之手,纽拉请了9位妇女帮她缝制神服,又请了5位匠人帮她打制铜铁器件。
图1-2 接受采访的代福祥老人
一般人认为,鄂温克族萨满成萨满以前,都会发疯、发狂,人们发现后必须请萨满来供上一代萨满的神,不能不理,否则会长期受罪死掉。例如,“道老特”氏族有个女萨满,出嫁20多年后得了疯病,成天在野外奔跑。她丈夫未请萨满,虽找大夫治疗,但很久也没好。有一天,她对丈夫说:“我要成萨满,赶快去请老萨满供我的‘舍卧刻’(指娘家的神)。”但其丈夫不愿其妻成萨满,因此没有答应去请老萨满,这时其妻将丈夫的猎刀一口吞进肚里,没有任何疼痛,第二天早晨把吞进去的猎刀从嘴里拿出交给他,这时他才相信其妻子非成萨满不可,立即请另一萨满,供其妻子氏族的神才恢复了正常。[4]
图1-3 纽拉的萨满服、鼓、槌
1993年9月26日至10月13日,笔者到了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进行萨满教调查。18世纪中叶,清政府为了加强新疆防务,将大批锡伯族人迁移到伊犁地区。何叶尔在《锡笔臣及其离乡曲》一文中说,世居祖国东北地区的3000多名锡伯族军,由盛京(沈阳)出发,跋涉万里,经过千辛万苦,迁徙到新疆伊犁地区安家立业。远征的队伍分作两队,分别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四月初十和十九日启程。在当时交通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3000多名军民,只依着牛车、马匹、骆驼等,走过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滩,攀登陡峭的山路,越过茫茫雪原,顶风冒雪,披荆斩棘,用一年零十个月的时间,走完了2万多里路程!当他们到达乌里雅苏台时,官府所借的牲畜,因长期驾驭,疲弱不堪,又时值瘟疫流行,先后倒毙2596头,仅剩440头。军民所受困苦更非言语所能形容。
察布查尔的锡伯人分为8个牛录,每个牛录有领头的牛录章京,而对全体锡伯,对整个锡伯营行使实际管辖的是总管,8个牛录的章京均归他统率。锡伯营是军事、行政、生产三位一体的组织,200多年来,除了尽戍边的职责外,还凿渠引水,垦荒造田,自耕自食,改造了察布查尔地区的贫瘠面貌。察布查尔,在锡伯族语言里是“粮仓”的意思。
我国的锡伯族,1990年人口统计是172847人,分布在辽宁、吉林、黑龙江和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的伊犁地区等。新疆的锡伯族有28929人,主要居住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这个自治县有8个居住区域,锡伯族称8个牛录,牛录有点类似内地的乡。牛录在锡伯语言里本义为箭,是清代八旗制的基础单位。随着守军的长期驻扎,驻地逐渐发展成规模较大的村落,使“牛录”一词成为聚落通名。
1993年10月6日晚上9点50分,笔者来到县城QH家,QH,女,当年68岁。她当年的萨满病症是锡伯族著名的即帕萨满和赫赫萨满给判断和治疗的,他们都是上刀梯的萨满。学萨满那年,她30岁。
图1-4 患过萨满病的QH
在昏暗的灯光下,QH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之中,她缓慢地述说着自己的经历。她说,年轻时一连病了10年,虽然吃药,但一直不好。现在得病的人先找大夫看,实在治不好,才找像他们这样的人。她那时发病,都是找萨满,他们那个地方有很多老萨满。他们看了后说,她是萨满病,病好后也会像他们这样给别人治病。
1993年10月5日下午4点,我们在五牛录采访了JM,有人说她是相同(锡伯族民间医者的一个类型)。JM,女,43岁。她是从1974年开始接相同神位的,接的时候22岁。她娘家祖先有人是相同,婆家祖先是萨满。1976年她家做了萨满神图。她有十几年的病史,主要的病症是手指变形,腿不能走路。得病的时候到过伊犁和乌鲁木齐的医院求治,但是治不好。后来找了三牛录的相同看了,看了两次,也没好。县城一个老太太说,除非心诚,否则你这病好不了。JM说:“我跪在地上哭,求她帮忙。老太太说,‘你应该是相同,不接,就好不了。’我接了,从那以后腿见好,可是手还有点伸不开,这是因为我还没给别人看病。后来有人找我看病,那人一来,我就知道是什么病。我一给别人治病了,手就好了。后来小孩大了,上高中的时候问我,‘妈,你做这事干什么。’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想干了。”她对我们说:“你们以后不要来了,我已经不做了。”我们看到,JM的萨满神位和相同神位还在供着。
1993年10月6日下午6点20分,笔者采访了新萨满XXX,女,47岁,地点是县城。她接萨满是在1985年。1985年农历四月十八日她得了重病,当时突然昏迷,一昏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被抱到医院,诊断不出病因。住院一个星期后清醒。这样反复了几次,病情越来越重,又到乌鲁木齐去看。医院做了脑电图和CT检查,结果都正常。后来没办法,找了QH萨满,请她来看。QH说:你骨血纯洁,应该让萨满领养。你家里原来是有萨满神位的,应该供起来。
XXX说:“举行这个仪式是秘密的,QH萨满给我系了红腰带。举行仪式后一直没犯病,我的病没检查就好了。我虽然接了神位,但没做这事(指看病),家里人总有病,小孩子鼻子一流血就是三四天,止也止不住;孩子高考考不出好成绩,我很着急,实在没办法,就只好走这条路。”
1993年9月29日晚上7点,我们到了一牛录YX家,采访她。YX56岁,她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有一只眼睛失明,她说,那是一个害她的萨满所为。话一出口,就知道YX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这让我兴奋,因为遇到这样的信息提供者是调查者的最大运气。果然,不用多说,YX就讲起了她的故事。“我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当了萨满。我病了15年,做了两次手术,吃了很多药,好不了。村里人也都知道我病的时间长,治不好。后来实在不行了,我才接萨满。因为我曾祖父是萨满。我们家的神像和玛玛玛法像现在北京中央民族学院档案馆,30多年了。”
图1-5 笔者与YX
在秋浦主编的《萨满教研究》中也有介绍。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塔城县有一位哈萨克人,据说他17岁时随同母亲到远方亲属家参加葬礼,途中因马受惊,突然感到有个东西在他的腿上猛刺了一下。回到家后,腿即脓肿,疼痛难忍,久治不愈。相隔一年后,他从阿勒泰地方请来一个萨满给他看病。萨满认为,这是神灵选中病人当萨满的征兆。在他许愿当萨满后,腿部脓肿遂即消去了。这时他反悔起来,声言不愿当萨满,于是腿病又复发,不仅脓肿,而且掉下两块碎骨。无可奈何之下,他再请来萨满,重新许愿当萨满。又经过一年后,病腿才恢复正常。这样,经过三年的周折,这位哈萨克人从20岁起才当了萨满,一直到老。[5]
在中国东北地区的满—通古斯语族民族中,成为萨满者一般是久病不愈的人,经萨满认定要成为萨满而病愈。1963年已72岁的鄂伦春族萨满宁巧叙述她当萨满的经过时说:在她十一二岁时得了重病,几年未好,骨瘦如柴,请萨满跳神治病,但因没有请下“斯文”(神灵),病情仍未好转。15岁那年另请一位萨满连续跳神十多天,病情稍好,并认定上一代已故萨满的“斯文”选中了她。于是她开始跟着新请的萨满学跳神,经过三年神灵附了体,她也就成了萨满。当年她18岁,至1963年已当了54年萨满。
鄂伦春族萨满葛兰保说,在他20多岁的时候全身疼痛,三个月卧床不起,目近失明,不思饮食。于是请一位远地女萨满来跳神治病,该萨满认为病人只有当萨满才能康复。葛兰保听了这番话,突然觉得身上有了劲儿,双目也能看见了。当萨满把神鼓递给他时,病人接过来便身不由己跳起神来,据说神灵已附体。神退走以后他清醒过来,能够喝水吃饭了,不久恢复了健康。此后每当春秋两季神灵便附体,用狍子供祭。随后葛兰保成为萨满。[6]
奥云华尔,女,1920年生,鄂温克人,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鄂温克族自治旗辉索木。据本人讲述,从她18岁成婚离开雅鲁河(阿荣旗)时起患癫痫病,久治不愈,后来请达尔特氏族的扎木苏萨满为师,答应当萨满,癫痫病才痊愈。[7]
杜定和成为萨满的经过是这样。她22岁时嫁到很远的地方,24岁时患病不愈,萨满告诉她,她得当娘家“莫昆”(家族)的萨满,病才能好,从此每年的四月娘家“莫昆”的人把她接回去学当萨满,后来成了娘家“莫昆”的萨满。[8]
萨满病在萨满文化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早期记录萨满教的学者,都把西伯利亚和北美极地歇斯底里的萨满行为作为萨满教的主要特点进行描述,树立了北极萨满教的原型。比如波格拉兹(Bogoras)参加了1897~1902年的俄罗斯—美国杰塞普北太平洋探险队(Jessup North Pacific Expedition),他关于楚科奇人(Chukchi)的完整民族志后来以英文出版,在这部人类学经典的著作中,他对西伯利亚萨满的描述是:他们是“精神错乱”的人。祖夫(V.F.Zuev)也描述了西伯利亚地区人们的“疯狂”现象:所有土著西伯利亚人饱受歇斯底里痛苦,萨满表现了这种疾病的极端状况;当受到一些刺激时,萨满会变得疯狂无理智,他飞驰,旋转,并不停地喊叫。[9]1898年一个极地探险队员在对因纽特人的描述中,使用了“pibloktoq”这个词,现代精神病手册接受“pibloktoq”作为北极歇斯底里(arctic hysteria)的同义词。人类学家和探险家也有使用当地部落的定义来表示歇斯底里现象的。史禄国(Sergei Shirokogoroff,1887~1939)用埃文基人的“olonism”这个词来表示;也有人用“menerick”来表示。Menerick在西伯利亚是一种被精灵占有的人,他叫喊、扭动、狂怒,常常模仿一些动物的声音。
根据各种民族志记载,萨满神召的表现十分丰富,其中主要的类型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