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 十五

一、语译

谦。需要沟通，君子有好结果。

初六：是位谦虚的君子，用谦可以渡过大川。有吉。

六二：有鸣声的谦虚，坚持贞定，会得吉。

九三：担任劳务的谦虚，君子有好结果，会得吉。

六四：无有不利，去行谦虚。

六五：不因邻居而富，可用于处理侵伐之事，无有不利。

上六：有鸣声的谦虚，可用于军旅之事。征讨其他国家。

二、解义

1．本卦名“谦”，“谦”是谦虚、谦逊、谦让的意思。本卦由内艮外坤两卦重叠而成，其象有以下各义：

（1）坤在上，为地；艮在下，为山。本来地应在山下，现在却山在地下，正是谦卑之象。

（2）坤为顺，在外。艮为止，在内。止于内，而顺于外，有谦逊之意。

（3）本卦中，九三为唯一阳爻，是主爻，却在内，而居于坤阴之下，有谦让之象。

2．卦辞：首先揭出一个“亨”字，表示沟通、了解的重要，因为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谦，什么情况能谦。君子行谦时，先放低自己，开始时似乎对己不利，最后赢得别人了解，所以有好结果。

3．初六：本爻位不当，与六四不相应。两个“谦”字重叠，表明须谦之又谦。说“君子”，因为谦是君子的风度。一般常说“利涉大川”，而此处却说“用涉大川”，这是指谦虚可以用来应付艰难之事。但并没有说利不利，只是表明“谦”可以有大用。

4．六二：本爻位当，与六五不相应。本爻在地上，所以有鸣声在外之象。“谦”需要言语表达，否则如果“谦”只止于内，又如何能沟通而达到“谦”的效果？接着“贞”是坚持贞定，由于本爻是阴爻，所以这个“贞”也是谦德。

5．九三：本爻位当，与上六相应，又是本卦唯一的阳爻，为主爻。谦卦最主要的意义也就是一个“劳”字。“劳”是辛劳的事，因为它是唯一阳爻，所以必须大梁独挑，负起责任。虽有辛劳，但最后为人所了解，也是有好结果的。

6．六四：本爻位当，与初六不相应。爻辞把“无不利”写在前面，其实按照一般通例，应该是“撝谦，无不利”。“撝”字由“手”和“为”合成，即用手去做的意思。本爻已到了行为上，说明“谦”不只是“鸣谦”，嘴巴说客气话而已，更是要实际在行为上做到，所谓言行一致。

7．六五：本爻位不当，与六二不相应。“不富以其邻”的“邻”是指的六四和上六皆为阴爻，合而为坤卦，这是指不以坤卦之群阴为强大。“利用侵伐”是指可用谦来对付侵伐之事，也能有利。《易经》不讲用武力攻伐别国，这话是指防卫别国侵略或对暴君的吊民伐罪之事，都能无不利。

8．上六：本爻当位，与九三相应。本爻在本卦的最高处，“谦”的鸣声又大放于外。这时候因“谦”所培养的德性和力量之丰厚，因此也可以用于军旅之事，也可以用于征讨某些暴虐的国家，如儒家所谓的“仁者无敌于天下。”

三、处变学

（一）自修

1．初六：“谦”为中国哲学的一德，也为《易经》一书的主德。对于这个“谦”字的认识和体验，有以下各种情形：

（1）很多人根本不知谦为何物。

（2）有的人表面上说些谦的话，心中却毫无谦意。

（3）有的人利用“谦”的话作为手段来达到目的。

（4）有的人地位高、学问好，而且意气平和，能谦。

（5）有的人真正感觉自己的渺小，自然地能谦，但不一定知谦、行谦。

（6）有的人能任劳任怨，做自己该做的事。

本爻用“君子”两字，就是强调“谦”是君子之德，以有别于小人之不能行谦。前面三点是小人的想法，而后面三点才是君子之谦。

2．六二：“鸣谦”的“鸣”字，有两个作用：

（1）形于外。初六修谦之德，到了六二必须形于外。这种“形于外”，并非故意表示自己的谦虚，甚至借谦虚以显耀自己，而是很自然的形于外，自然地有谦的言行。

（2）求和。“鸣”是鸟之鸣，是为了求和音。也就是说为了达到彼此之间的和谐，退一步天地宽。所以我们强调人与人之间要有谦让的风度，才能达到彼此的和谐。

（二）应变

1．九三：本爻虽为阳刚之质，但下御二阴，上奉三阴，又处内外卦之变，所以辛劳备至。爻辞中特别提出了一个“劳”字，非常传神，有以下各义：

（1）劳形怵心。这是负面的意思，来自庄子的《应帝王篇》，是描写一位明主，有非常好的才识，且学道不倦，但却因为他的才识做了事务的奴隶，而“劳形怵心”，就是形体劳累，心思忧虑。为了避免这种毛病，因此可以用自谦无能来解难。

（2）形劳天下。这是正面的意思，也出自《庄子·天下篇》，描写墨子崇拜大禹的牺牲精神时说的：“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这是指前圣先哲，不自居高位而能谦下，为天下众生劳累。这也是我们常说的“能者多劳”“劳苦功高”之意。

（3）任劳任怨。“任劳”是以此劳苦之事为自己的责任，而勇于承担。有时候，自己尽了劳苦，可是还会被别人误解而有怨言，这时候他也能坦然接受，劳而无悔。

在应变上，这一爻的重要性，就是他应付其他五阴爻的方法，不是控制的，不是对抗的，而是为他们服务，替他们解决困难。就像父母亲为儿女茹苦含辛，尽了一切劬劳，却无怨无悔。

2．六四：本爻下对主爻九三之阳，上对六五君王之阴，夹在阴阳之间，而且在地位和才质方面，上下两者都比自己高、比自己强，其应变的难度本应很大，但在爻辞上先说个“无不利”，以表明地位虽困难，却正是用谦之时。用谦，才能无不利。而此处的用谦，却在一个“撝”字，“撝”是用手去为的意思。在本爻上，它的作为有两方面，即向上与向下。

（1）向上的撝。本爻之上是阴爻的君主。两个阴爻相处不容易。它必须谦下以对上，但也不能一味地谦下，因为六五已是阴柔、软弱，它还需要下面大臣的有为，所以说这个“撝”字也含有“为”的意思，即指本爻也应有为。

（2）向下的撝。本爻之下是能尽劳尽怨的专才。本爻需能以向下求贤的谦让，才能通过它把九三介绍给六五，使九三的阳刚补六四与六五之不足。

3．上六：本爻发展到谦卦的最高处，按理说有两种情形：一是物极必反，谦到极处是否会变成负面的结果，即虚伪的谦或骄傲的不谦？另一是谦到至高处，是至谦，本爻是否升华成更高的“谦”？本爻的爻辞很巧妙的，把这两种正负的情形结合起来，转化成“谦”的另一种意义。首先，它用了一个“鸣谦”的“鸣”字。“鸣谦”曾出现在六二爻。六二在九三之下，好像鸟儿在大树下的鸣叫，这是为了求和。而这次的“鸣谦”却在天上的云霄中，它的鸣声却无阻碍而可以无远弗届。也就是说在这一爻上的“谦”，已不是对一人一事的“谦虚”“谦逊”和“谦让”，而是“谦”之理、“谦”之道，这个谦可以通上下，光被万物。谦卦《彖辞》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这说明了“谦”之理与道可以通天、地、人及鬼神之道。其中“尊而光，卑而不可逾”一语正是本爻的最佳描写。因为这一爻在天上，所以是“尊而光”，天当然是至尊，但它的光辉却可以照耀一切。“谦”在表面上虽然是处卑下如地，每个人都可以踩过它，但它为别人牺牲奉献与服务的精神，却没有人能超过它，也就是真正的高不可逾。“谦”的这种理、这种道，可以用于行师、用于征讨上，也同样能产生正面的作用。这就说明了它的性能是无所不达的。所以在这一爻的应变上，我们须转化“谦”，由小而大，由含弘而光大。

（三）自处

六五是处变者自处之位。他本来概括了谦卦所有的性能，现在对于他的自处，我们采用了卦辞的“亨”与本爻辞的两点描写来分析如下：

（1）亨。“亨”是沟通与了解。这个字在其他各卦中都已用过，但在这个“谦”字上，一位领导者是如何借谦去沟通群众，去了解彼此之间的相处？譬如一位领导者，自己要通过谦下，才能平易近人，和人沟通。同时对别人表现的谦卑，也需能判断是否是小人之谦或君子之谦，是否只有谦卑之辞而无才干之实。

（2）不富以其邻。就这爻来说，即是不以上下两爻皆阴为实力，即不以坤之谦顺为富。换句话来说，这位领导者虽然处谦、用谦，却不以谦虚为高，如果把“谦”当作一种道德来强调，那么“谦”就变成了一种外表的工具，失去了真正内心的谦下，反而变成虚伪的“谦让”了。《韩非·二柄篇》中说：“燕子哙好贤，故子之明不受国。”燕子哙是君主，推崇尧舜的禅让制度，而做臣子的子之，一面推崇尧舜的谦让，一面又自己表现谦让之德，希望燕子哙把王位让给他。这故事就是子之故意利用谦让来达到他的野心。这就是领导者过分强调“谦”，而不知谦的真义的毛病。

（3）利用侵伐。“侵伐”是指战争攻伐之事。这当然是与“谦”之德相反的。然而为什么一位领导者却能把“谦”用之于“侵伐”呢？因为原始的占卜之《易》为君王所问，主要有两件大事，即祭与戎。祭是祭祀，是属于宗教信仰方面的，“戎”就是战事，这是一个国家所不能免的。孔子也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论语·颜渊》）但足兵或征讨并非为了好勇斗狠的杀伐，而是保卫国家的安全，捍卫人民的幸福，所以“谦”可以运用。此处之谦乃是以谦卑之心处军旅之事。孟子说得更直接：“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即是指谦之所以能“利用侵伐”的真意，乃是解救人民的苦难。

（4）以退为进。一般人看到“谦”字，总以为是弱的、退的，甚至好像表示了“谦”之后，就退下来，什么都不做。其实本卦之“谦”的精神是精进的。初六的“用涉大川”，本爻的“利用侵伐”，以及上六的“利用行师，征邑国”，都表明了“谦”是精进的、是自强的、是有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