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本名
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果然有一条信息。我把图下载下来,仔细查看。
图已经处理得很清晰了,跟拓印下来的一样。而且这明显不是纹样,而是一些细小的字组成,由于字小,再加上陶器烧制的原因,原本的蝇头小楷变得歪歪斜斜、深浅不一,几乎难以辨认。饶是如此,我也暗暗佩服烧制这个陶罐的人,明明陶罐口只能放进我的两个手指头,却在内壁上洋洋洒洒刻满了细小的文字,让我想起了市面上很流行的心经陶壶,只不过是这个陶罐的“心经”刻在了里面,真不知道在如此厚的罐壁上是怎样做到的。怪不得我那个艺术家朋友对这个陶罐惊为天人,膜拜不已。我放大仔细看了看图,发现这些小字通篇其实是个名单,落款是一九七二年,佚名。靠近陶罐口的位置,还以圆环形状刻着一首顶针回文诗:
“寻红楼梦几时休___中留玄鸟墓”
虽然经过一番碎裂,里面的字有缺失,但是一眼看过去的“红楼梦”“玄鸟墓”字样让人十分触目惊心。按照韵脚来看,这首诗应该是比较好理解的“四顶针”,写出来就是:
寻红楼梦几时休,
梦几时休___中留,
休___中留玄鸟墓,
留玄鸟墓寻红楼。
这里的“玄鸟墓”,很容易让人想到江苏的玄墓山,就是先前在老家的时候阿古跟我说到那首诗里面的郁泰玄墓,那座山因此叫做玄墓山,山上有座圣恩寺,《红楼梦》作者曾在那里出家,学界已经有人设想过《红楼梦》手稿就在这间寺庙地下留存,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或许我早个十几二十年挖到这个陶罐,还有些惊人言论出来,然而现在证据凿凿,这个玩弄文字游戏的回文诗也没有太大作用,而且要论证其可靠性也是一番大工程。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啊。不过,也能看出陶罐主人对《红楼梦》的特别喜爱了,专门作诗点明。
我叹了口气,看向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单,但也觉得没有必要做得那么隐秘,自认为纸抄的和雕刻的也没什么区别,反而像是一种手工艺人的炫技——我认为不管什么信息,最后总是要让人知道的,否则就失去了意义,而且就算大家知道了,又有什么影响呢?
电脑看得眼花,我就把图分了几个部分打印出来,一字一句仔细誊抄。这是我工作时常用的一种方法,虽然这种做工很慢、很费工时,更是费体力,但能够让人在冷静中深入理解文字的更深一层含义。
这果然是一份名单,而且是藏书目录以及流向的名单,每一册书情况怎样、流向哪里,都表达得一清二楚,虽然因为陶罐碎过,有些地方文字有缺失,却也不影响大致版面,让人不禁赞叹前辈技术之精湛。
一直抄到下班,正打算暂停收工,可是看了看下一行,却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书名。往下再看几行,发现这几本书都在阿古带给我的那些藏书里。突然证实了我心中的预感:这份名单是阿古祖上藏书的目录和流向。虽然用这种秘密的方法留存不免让人觉得有点幼稚,但为后人提供了一个追寻的方向,确实是有一定价值的。
想着,我灵光一现,急忙去看这几本书的流向,下面赫然看到同一个名字:
姚青羽。
我的心狂跳起来:莫非,这就是阿古原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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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早上阿古竟然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十分不想回家。直到最后,阿古准备了一桌饭菜,打电话求我回去,我才像个又皮又作的小女生一样答应了。
“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是别发现了什么影响到现在的生活才好。”阿古说,“你探究欲太强,干你这一行再合适不过。只是啊,有些东西不一定非得知道,我真怕你有一天被你的好奇心害了。”
说实话,得知了阿古的真名之后,再看他还真是有点异样的感觉,好像在看两个人一样。不过可不能表现出来,笑道:“我绝不打扰你,也不欺负你啦。不管发现什么,或者你变成了什么,我爱的都是你……所以你有玉没玉,我都不会在乎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拍了我一下。
然而他的忧虑并没有打消一丝一毫:“……我姐说过,《红楼梦》里看似说情,可哪里又有爱情?每个人不过都是在家族命运中随波逐流的棋子而已,安排别人、被别人安排……永远逃不出世俗束缚。”
“你也这样认为的?”
“……就算心存那么一点真感情,也被说成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腹内原是草莽!楼拉你说,不识时务、不懂稼穑的人,或者说只能当一枚棋子的人,为了爱情,是不是要付出更多骂名呢?”
“你说谁?有我在,谁敢骂你?”
“……就是随口一说而已。陶罐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对我们大家都好。”
我略有失落地点点头,表示不再深究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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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反复琢磨着“姚青羽”这个名字,意识渐渐模糊。黑暗中,恍惚看到一个人站在面前,我以为是阿古,想要叫他,脱口而出的竟是:“青羽?”那人答应了一声……却不是阿古的声音!那声音轻轻柔柔、幽幽咽咽,如泣如诉,带有一丝回音和一丝叹息,仿佛从天边传来,又好像在我耳边响起。我努力睁开眼睛看那个人是谁,却赫然看到一头长长的黑发从那人的脸面上披散下来!
——顿时吓醒!
我捂着心口,平复了一下擂鼓一般的心跳,看看身边熟睡的阿古,又看看空空荡荡的床前,心知自己是做了噩梦。揩了一把汗,拉上被子蒙住头,心想今天看到的这个名字确实还是刺激到我了,导致夜有所梦,只是这梦的反应未免有点太大了,为什么会那么无厘头。思索了一下,没准是最近被催债催得有点神经脆弱,一定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好歹债务也解决了,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阿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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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多天,我依然没走出这个名字的刺激来,虽然已经暗暗发誓过,这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能以此影响阿古的心情,但是没人分享我这个发现实在是憋得慌,原本想跟哥哥说的,但是想到哥哥的八卦属性,又怕没多久全世界都知道了。百爪挠心,十分憋闷,只能天天写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直到有一天,哥哥打电话来说妈妈病了,在县医院住院,还要动手术,要我们回去看看。这时,那份刺激才被对妈妈病情的担心冲淡殆尽,赶紧跟单位请假和哥哥一同张罗回老家的事。
因为先前被催债的事情,阿古原本说要跟我一起回去的,顺便当面跟我爸认个错。可是刚好公司这边走不开,最后还是我和哥哥两人回去了。他送我到车站的时候,千叮万嘱一定让我帮他跟爸爸解释一下,神色间有一千个不放心。
我抱了他一下,笑道:“放心,以我的严谨性格,老公交代的事情,一定给办得妥妥的!”哥哥一个劲儿笑话他宠老婆宠得没了谱,听到这种话,我还是很受用的,心里都快甜腻了。
可是一直到我进检票口,阿古的神色也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迟钝如我,到最后的最后,也没有彻底搞清楚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只是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