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

叙事是一种意义的表述，它不仅仅是作家表述意义的方法，也是一种范式；戏剧叙事是一种舞台的叙事，通过舞台诸多叙事要素来对意义进行表述；戏剧的舞台叙事是一种综合性表述意义的叙事活动，它涉及叙事观念、叙事视角、叙事功能、叙事方法、叙事形态等诸多范式问题，因此戏剧叙事是剧作家和舞台导演表达观念、传递思想的艺术载体和方法，是一种戏剧意义的表达。戏剧叙事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它能够改变传统分析戏剧的格局，使戏剧研究具有一种开阔的学术视野，让戏剧纵向发展的观察与横向融合的比较成为可能，也使研究者更加清晰地了解戏剧内部各个叙事要素之间互动、传承、冲突和融合的运行机制，探寻剧作家、导演的叙事观念是如何通过不同的叙事形式表现出来，以及戏剧各个要素在运动状态中的内在动力和深层次原因。

舞台叙事包括语言叙事和非语言叙事。在传统戏剧中语言叙事是戏剧的基础，但在现代戏剧中语言的地位和功能发生了变化；由于戏剧的观念性、哲理性，语言塑造人物性格的功能弱化了，有一种逐渐摆脱人物性格的倾向，成为飘浮在人物性格之上的叙事现象以及剧作家主观感受现实的艺术媒介；戏剧语言的观念性、狂欢化、能指与所指的分离也改变了传统戏剧语言反映现实的叙事功能。在现代舞台的叙事中，语言不是唯一的叙事载体，舞台叙事还存有非语言叙事，语言叙事只有同非语言叙事共同努力才能完成整个戏剧的叙事活动。

非语言叙事在现代戏剧的舞台叙事中，同语言叙事一样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舞美中的布景、灯光、道具、服装、音响等作为独立的叙事要素在舞台上越来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形成多维的视域。舞美的诸多叙事要素在同戏剧语言、戏剧节奏、戏剧时空、戏剧结构等的合作中共同发挥着功能作用，推动着戏剧形态向前运动。从舞台剧的艺术特性来看，西方现代戏剧更倾向于非语言叙事，这同戏剧追求剧场性、形体语言，以及逐渐摆脱传统戏剧重文学性等倾向是一致的。客观地讲，非语言叙事弥补了现代戏剧在语言叙事过程中逐渐被弱化的状态，填补了许多叙事空间，从而使西方现代戏剧同传统戏剧拉开了距离。

西方现代戏剧叙事转型研究涉及叙事观念等诸多范式问题。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西方现代戏剧的叙事范式是在整个西方思想文化转型的背景中逐渐产生的，是在诸多叙事要素的冲突、融合等运行机制的发展中形成的，因此叙事范式的转变成为西方现代戏剧生成的先决条件。从西方戏剧的发展规律来看，任何现代思想观念的发展总是在传统思想的基础上形成的，现代戏剧在摒弃传统现实主义叙事观念和模式的同时，仍然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在叙事模式上现代戏剧没有摆脱从头到尾的叙事态势，许多戏剧同传统戏剧一样仍然保留着用故事事件引导出戏剧情节的叙事方法；戏剧的假定性、戏剧悬念、舞台幻觉、幕的划分仍然在舞台上使用；虽然现代戏剧充满着浓郁的观念色彩，但绝大多数戏剧仍然将现实和社会生活作为戏剧表现的主要内容。

尽管上述情况的确存在，但这并没有改变西方现代戏剧作为一种独立的叙事艺术所具有的艺术特性。现代戏剧打破了传统戏剧一贯遵循的“摹仿原则”，许多剧作家以主观感受真实性原则来衡量戏剧；散发性原则突破了传统戏剧线性叙事模式，使戏剧叙事呈现出随意性、跳跃性和无序性的特点，以此来消解戏剧“情节整一”原则；戏剧的碎片性叙事使剧作家力图摆脱戏剧情节的束缚，使传统戏剧结构在剧作家主体意识的冲击下出现松动，动摇了戏剧是一个有机整体的叙事观念；观念性戏剧的戏剧性来源于观念与意志之间的冲突，而不是像传统戏剧那样将人物性格的冲突作为戏剧发展的动力；叙事性戏剧力图用叙事性代替戏剧性，陌生化效果代替感情共鸣，调动一切叙事性因素来唤醒观众的理性思考，对戏剧的内容进行反思；现代戏剧提升了舞台道具的地位，强调“物”的客体性叙事和物化精神，强调主体性叙事的重要性以及客体性叙事的相对独立性。内心独白成为剧中人物表现意识和无意识自由流动的重要手段；西方现代戏剧的舞台叙事逐渐成为以导演为主体的叙事，对声光电的追求、对舞台空间概念的重新界定、对演剧理论的大胆创新使得传统剧作家主导戏剧的地位逐渐被现代导演所取代。

由于剧作家、舞台导演独辟蹊径从戏剧的各个叙事要素入手进行探索，使得叙事范式和叙事理论层出不穷；现代叙事观念、叙事手法和叙事范式的改变使得许多现代戏剧的叙事形态应运而生，这些戏剧叙事形态不仅仅是戏剧的物质形态，也是剧作家和舞台导演的精神形态。

[1] 主观感受真实性原则严格区别于现实主义真实性原则。西方现代作家承袭并发展了叔本华与尼采的唯意志论、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克尔凯郭尔有神论存在主义等非理性哲学思想，将人的存在作为主体存在本身，认为非理性的心理本能才是人的最真实的存在；他们在文艺创作中将笔触深入人物内心深处，触及理性意识之外的非理性领域，对下意识、潜意识、怪诞的联想、痛苦的意念以及噩梦般的幻觉加以开拓性的描写；主张作家通过作品将人的主观意向、欲求、情致等表现出来，从而来表达自己的哲学思想以及个人的主观感受，创造出一种用主观感受真实性来反映现实的新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