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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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破之恨

中原大好河山沦于敌手,大宋朝廷风雨飘摇。

一一二七年,宋高宗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即皇位后不久,便开始了逃亡生活。他带着宠臣们,先是逃往扬州,再逃往杭州,又逃往越州(今浙江省绍兴),接着又逃往明州(今江西省宁波),再逃回温州,而后又逃回越州,再逃回杭州,又逃往平江,又逃回杭州,再逃平江。一一三二年,回杭州。

“直把杭州作汴州”

五年里,宋高宗带一众大臣和宫人逃来逃去,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逃到越州时,仓皇中宣布在越州建都。到底在何处建都?主战派与投降派斗争激烈。主战派主张建都关中或南阳,是为上策;中策则是建都建康(今江苏省南京)。主战派主张,即使建都建康,也可守可攻,时机成熟,可跨江北上,突出皖北,收复东京在掌控之中,继而北伐,收复失地。可是宋高宗与投降派之后又极力主张建都临安(杭州),理由竟是:一则可不引起敌人的猜疑,对敌人也没有刺激,相安无事;二则金人再南侵时,可立即从海上逃跑,因金人不善水战。建都临安竟是为了方便逃跑,此事贻笑千古,然而却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历史事实。

在临安,宋高宗和投降派安于现状,全无收复故都之意,更无结束分裂局面、一统河山的打算,他们竟寄希望于金朝自我崩溃,臆想金朝在享受北宋的丰厚贡品中,沉浸于奢侈而自我灭亡。

这杭州,本是东南大都会,自古繁华。柳永在《望海潮》中极写其盛:“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高宗到后,在凤凰山西麓,大兴土木,在方圆九里内,建造紫禁城。史载,有十九宫、三十殿、三十三堂,七楼、二十阁,六台、一观、九十亭。高宗为游西湖,建造龙舟巨舫,大者可坐百人。雕栏画栋,锦幕珠翠。高宗每游湖,动辄百艘船舫相随。他又命人在禁内修小西湖,造飞来峰。朝中大臣上行下效,相继营造私家园林四十余处,水榭楼台兴作之风从此盛矣。

奸相秦桧重金请大师,论阴阳,看风水,在望仙桥畔,建格天阁相府,说是一等福地,仅次于皇宫。相府楼高六丈,居高临下,飞檐斗拱,傲视豪宅,气焰不可一世。每入夜,隐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出,附近百姓听到侧目而曰:“咸阳(指秦桧)!”

宋代,风水之风盛行,所谓风水师趁势而出,其中痞子、帮闲者之流居多,他们巧舌如簧,抓住主人心虚心理,说坏,坏到家破人亡;说好,好到代代荣华富贵。陆游成年后,有人问他秦相府风水如何?对此,陆游不以为然,他说:“风水,环境也。宅,无凶吉之分;人,有善恶之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所谓吉凶祸福,皆系本人所作为也。”他又说道:“蔡太师之父,死后葬于临平山。术家说以钱塘江为水,秦望山为案,确乎气象雄丽。然富贵既极,一旦丧败,几近灭族,至今不能振。有山水处宜居,宅宽敞者宜气,其余皆无关也。”

诗人林升,看不过高官们的穷奢极欲,写《题临安邸》一诗,直刺投降集团偏安一隅,不思恢复。他在诗中写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首诗是国人的心声。当时,朝野有识之士、贩夫走卒、乡野老夫,纵然生活在苦难中,却都期盼收复失地,重整山河。女诗人李清照,多愁善感,以写情调缠绵的身边事见长。此时,她家破人亡,经历了长途流亡生活,亲历了国家与人民的灾难,她诗词内容和风格大变,她歌颂力主抗战的爱国志士,鞭挞以大片国土、人民和巨额财富换取苟安江左的宋高宗和“主和”派,写诗赞美项羽不肯忍辱求生的英雄本色,以春秋笔法批判高宗投降集团怯敌逃跑、苟且偷生。她在《乌江》一诗中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陆宰读到这些动人心魄的爱国作品,反复诵读,有时是高声吟咏,听者动容,人们知道,他这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

千岩亭上

陆宰和一家人回山阴老宅,陆宰称之为“云门草堂”。先后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草建了双清堂、千岩亭,旁有清泉环流,小桥流水。陆宰赋闲在家,不再出仕。其性俭约,不喜饮酒,每与弟子诸生谈至深夜,仅饮一杯绿豆粉山药汤为食。

陆宰不再出仕,是他从徽宗与蔡京集团倒行逆施,促使北宋衰亡,体认宋朝宫廷乱象难息,廉能之吏难以立足的现实中悟出,与其出仕,不如乡居。宋时,官员致仕年限为70岁,他是正在盛年而早早辞官了。

他和友人聚谈,常论宋亡之因,他说:“徽宗在位,蔡京一伙人投其所好,鼓吹神灵异说,诱使徽宗沉溺于享乐。蔡京兴师动众,铸‘九鼎’,修九殿,造‘明堂’,建‘延福宫’‘华阳宮’,大兴道观。凭借漕运,以十船为‘一纲’,尽选奇花异石,运往京城,美其名曰‘花石纲’。”友人说道:“事事历历在目,国人皆知,奈何?莫非天亡我宋?”陆宰说道:“北宋政治、经济、军事腐败,民不聊生,方腊造反,势在必然。军队战斗力日见低下,金国已深有体验,大举南下,早有策划。凡此,绝非天意,而系人为。”

在千岩亭上,与友人谈论及此,莫不喟然长叹,皆言此为生死存亡之鉴。言及南宋,无不惊叹当朝秦桧与蔡京何其相似乃尔。

他们眼望南山,纵论天下。陆游一生记得,每言及秦桧丧权辱国,先辈们或咬牙切齿,或怒目如炬,或伤悲流泣,预备饭食,没人食用,“未尝不相与流涕哀恸,虽设食,率不下咽。”“当时士大夫言及国事,无不恸哭,人人思杀贼。”陆游年幼时,不懂长者何以如此动心,陆宰说道:“听之,听之,年长自知人当以国为命。”

李光,强项之士。高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职位相当于副相。秦桧权倾朝野,李光无畏。在朝议政,曾面斥秦桧,揭其怀奸误国,愤然去职。返乡后,每来陆家,辄聚谈终日,凡言及秦氏,“愤切慷慨,形于色辞。”陆游奉陪在侧,觉其“英伟之气,使人兴起”。

一日,李光坐亭上,举酒对陆宰说道:“我即将贬谪远行。咸阳(秦桧)最忌恨赵鼎与我。今赵丞相已放边荒,我岂得免?他不搬除障碍,岂能独擅权柄?到时,我不会涕泣而别。青鞋布袜,即日行矣。”诸人听来,颇觉伤感,陆游听来落泪了。有人说道:“庆父不死,国无宁日。秦桧不除,国难不止。”

后十余日,果有行。陆宰问道:“何事为罪?”李光默而不语。陆宰多年敬佩李光,遇其遭此厄运,寝食难安,陆游愤愤不平。李光受秦桧陷害,一再贬谪,最远徙海南岛。那时对海南称为“南荒”,是“荒蛮之地”,“非人所居”。李光走时,陆宰送行到诸暨,归而言曰:“泰发(李光字)谈笑慷慨,一如平日。”陆游问道:“何时能归?”陆宰蹙额,至痛至悲,说道:“咸阳岂能饶他?去有日,归无日矣。”陆宰又对陆游兄弟说道:“丈夫遇难,当如是,天地正气,胸襟人格。”李光一去十一年,秦桧死后得归。

听父辈说起“绍兴十年(一一四一年)和约”,陆游义愤填膺。

所谓“和约”,主要规定是:对金俯首称臣,割让六百三十二县,每年奉贡银二百五十万两,绢二十五万匹。这哪是什么“和约”?明明白白是降约,是卖国条约。南宋割让土地后,只剩下七百零三县,真真是半壁江山。

眼见昏君高宗为保皇位,一再俯首屈膝;奸相秦桧为保富贵,甘做内奸;昏官庸吏为保官位俸禄,主张裂土而治。三者沆瀣一气,百姓身遭其害,为给金国纳贡,担负双倍的苛捐杂税,日益贫困。陆游心怀苍生,犹如身受,其忧国忧民之心,已成为他的长久之思。本来民心可用,军心可依,可是腐败的南宋朝廷,却一直笼罩在宁肯投降也不抗战的“求和”阴云之中。陆游耳濡目染,面对国家与民族危亡,立志以身许国,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君书”的宏愿。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统一完整,成为他一生的最高理想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