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吴小如早年书评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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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枣》

开明版

《枣》这本书可以分成两部分:一是仍旧贯的“桃园”体,另一部分便是纯粹的Essay,姑且名之曰小品吧。好坏之判,亦正与此同。作者那些类似小说的记事文,总不及带有抒情气氛的散文来得飘逸不群,益人智慧。然而就技巧——即用以载道的方式——说,第一部分所谓“桃园”体的文章也确比《桃园》原书里所收的作品来得高明,深刻,俏皮,亲切。这也许是我的成见。但从比较上我有点新的发现,即自此书起已看出作者一步步在向近道超法处走去了。

第二部分里,《枣》那一篇文章写得真好,无怪作者题作书名。枣本是甜而脆的食品,可是这篇文章里的况味,使人咀嚼了却像啖青果。涩涩的唾浆咽下喉去,反刍似地泛上一层透明的甜味,颊有馀香。近年来寄居燕市总住在西城。居停主人院落中,有两株不大不小的枣树。春夏之交枣花繁密,香极浓烈,甜得人醉。夏秋之交,则一片轻阴里饱结了硕而红的枣实,向清风明月搔首。我时常坐在树下看书,看天,看星和月,看载飞载唱的暮鸦。甚至连写情书时都忘不了这两株树。可是蕴蓄了很久,想用“枣”做个题目写文章,却怎样也写不出。等到读熟了废名先生的《枣》里面的主角也是个羁旅之人,就更不敢写了。崔颢题诗,后人敛手,情形正复相同。

《枣》里的文章并非没有像啖枣般甜而脆的。读了那篇描写作者在郊居时找房迁屋的故事,便属啖枣的味道。故事内容虽琐屑,却使人开卷忘倦忘忧。“未免有情,谁能遣此!”即使是《莫须有先生传》里的境界恐怕也没有这样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