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个下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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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到家有七里路,一半是平路,一半是山路。我还没有走到家,大雨就下了起来。回到家后,全身都淋湿了。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就鼓起勇气告诉了爷爷我的想法。
“爷爷——”我叫了爷爷,但却哽咽了,没勇气将我的想法说出口。
“干什么?有什么话你就说。”爷爷引导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再次鼓起勇气说:“这学期结束了,我想重新去念初一。”
“你说什么?”爷爷不确定听清楚了我说的话,问我。
“我说我想重新念初中,从初一开始念。”我鼓足勇气用更大些的声音,红着脸对爷爷说,“我现在的学习成绩太差了,学不动了。我想重新念初中,好好学习……”
爷爷保持着严肃的神情聆听了我的想法,听完后,他用我从未体验过的排斥的口吻对我说:“这个你别和我说,你自己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说。”
我一直很崇拜爷爷,我一直认为爷爷是家里最大的家长,现在爸爸妈妈在外打工,我以为家里的任何事都是爷爷说了算数。我以前很少向爷爷提过什么要求,我以为我偶尔向爷爷提个要求,他会支持我,同意我。可是爷爷似乎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和决定,还用排斥我的语气对我讲话,这让我一下子感觉到复读初中这件事情,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那时不知道,爷爷和妈妈暗地里一直在闹矛盾。家里我和弟弟两人念书,妈妈外出打工这么多年的钱全寄回家了,她以为家里没有用完的钱爷爷会存在银行。可爷爷却认为妈妈自己存了钱,她寄回家的钱就是给家里开支用的;而且家里我和弟弟两个人念书,学费和生活开销本来就大,根本剩不了钱。妈妈责怪爷爷用光了她打工这么多年挣的所有钱,内心不满;而爷爷觉得给爸爸妈妈带孩子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有苦难言。
我那时还不了解大人们的世界,只感觉我一向崇拜的有求必应的爷爷不支持我,让我无所适从。妈妈在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两年前爸爸也到妈妈的厂里去打工了),家里她挣钱最多,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所以现在涉及到大笔花钱的事情都得事先征得她同意。但我和妈妈接触不多,现在又远隔千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她说我的事,而且我还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我的想法。我内心有点犹豫了,甚至有了要放弃重新念初中的想法。
但是话已说出口,收不回来了。爷爷表面上虽排斥我的想法,但他内心却很重视这件事。当天晚上,到了妈妈下班的时间,他就带着我去给妈妈打电话。
那时,手机还不流行,我们生产队只有村委会的会计家里有一部座机,妈妈也要到她那边附近的一个商店里才能和家里通话。我们第一个电话打过去,等了十几分钟才收到妈妈回过来的电话。
铃声响后,爷爷直接把电话交到我手里,让我自己向妈妈说我的想法。我那时胆怯,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妈妈说我的想法,而且还是在电话里说。但形势逼人,电话已拿在手上,我也只有强迫自己向妈妈说我的想法。
“妈妈!我想重新念初中,重新去念初一。”和妈妈别扭地寒暄过后,我怯生生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不是学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妈妈无法理解地问我。
为了让妈妈在外地安心打工,我在平常写给妈妈的书信中,总是很懂事也很敷衍地说我的生活和学习都很好,这给妈妈造成了一种我的生活和学习一切顺利的错觉。而现在我的内心世界发生了改变,我不得不否定我之前在书信中说过的话。我吞吞吐吐地对妈妈说:“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好,我现在许多课程学不走了……如果仅仅为了毕业那会很顺利,但要考高中,以我当前的学习成绩是不行的。”
“可是现在你初二都已经快毕业了,又重新去念初一,这可是一下降了两个级。”
“我知道!这些我都想过了。我念书启蒙早,现在年龄还小,留级后大不了和弟弟、超儿他们一起念,超儿比我还大一岁呢。”超儿全名叫付超,是我最小的叔爷爷的小儿子,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延迟了一年多才上学,现在和弟弟付强都该在下学期升初中。
“只留一个级继续念初二不行吗?或者等念了初三,考不上高中再复读初三?”
“不行!我的学业欠了很多债,很多学科没有一点基础,根本就学不懂。继续念初二或者初三复读都没有用的,只有从初一开始重新学习才行。”我已经思考过了自己的现状,内心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于是我这样坚定地对妈妈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父母没有文化,不知道该怎么关心和帮助我们的教育。那时的农村孩子也不像现在城里孩子这样可以请家教老师补课,所以重新从初一开始念书,是我当时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你想好好学习,我倒是支持;但我们家现在你和弟弟两个人念书,弟弟马上念初中,你又要重新念初中,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妈妈这样对我说。
我一直相信妈妈是爱我的,打电话之前我以为妈妈会无条件支持我,可没想到妈妈会这样对我说。我心里很矛盾。我不愿意相信妈妈说的家里真的没钱,尽管我知道家里贫穷,但我认为多给我交两年的学费还是可以想办法拿出的。我也不愿意相信妈妈说那样的话是不支持我,因为我一直相信妈妈是爱我的,爱我就应该支持我。我决不会怀疑和否定妈妈爱我这一点,只好自己告诉自己:妈妈并非不支持我,只是在故意给我制造困难,只是想让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让我知道这次学习机会来之不易,让我在真的留级后能好好学习。
“如果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不读了。”我生气地对妈妈说,以此威胁她。
“你怎么也得把初中读毕业,拿到毕业证才行。”妈妈说。
“根本就学不懂了,还怎么读毕业?就算毕业了,拿个初中毕业证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现在就不读了。”我倔强地说。
“那怎么行,现在外面打工要毕业证的,不拿毕业证,读这么多年书岂不是白读了?”
“读这么多年书,仅仅拿个初中毕业证那才白读了呢!”我针锋相对地说。
我和妈妈在电话里僵持了一会儿(向“一个不太熟悉的亲人”闹情绪真是一种别扭的体验),妈妈才对我说:“你可以给你二叔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帮助你!他现在在外面应该挣了些钱。”
二叔是父亲这一辈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也是唯一一个念完高中的人。据说,他念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爷爷本来对他寄予厚望,但在念高中的时候他总是逃学、旷课、赌博、打架,导致他的学习成绩大幅下滑……现在,二叔也在外打工,他还没有成家,没有大的开支,存了一些钱。
“我怎么和二叔说呢?”我问妈妈。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儿,根本就没有和大人说自己想法的权利;而且这大人是比妈妈更不熟悉的二叔,而且是向他要钱——向他人要钱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难为情的事。
“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给他说吧!就像刚才对我说的那样。”
“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说,还是你帮我给他说吧!”我这样央求妈妈。
“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向他说清楚你的想法。”妈妈说。
“我是小孩,你是大人,你是我妈妈,你应该帮我给他说!”我拿出勇气,厚着脸皮,用任性的口吻十分难为情地对妈妈说。
“那我空了给他打电话,我让他给家里打电话,到时候还是要你自己亲口给他说你的想法。”
“那好吧!”我说。——实际上我那时多么希望妈妈就能帮我把这件事情解决好。
我想要念大学的愿望是那样强烈,我自信自己重新念初中后,一定能够一鼓作气顺利实现自己的大学梦。我想重新念初中的想法和决定是那样的清楚而坚决,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我一定能如愿以偿的。过几天,二叔打电话回来了,我再次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二叔。二叔真是一个思想先进、性格爽快的人。他对我说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要我敢于承担自己行为造成的一切后果,他会力所能及地支持我所有的想法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