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告四川青年同学书（节选）[1]
一、大家把人格建立起来
二、大家把同情心实现出来
三、大家把眼光放大起来
四、努力团结
五、努力生产
炎培第一次来四川，自入夔门，到今两个月了。我来川的目标，除了私人游览山水，病后休养身心，和一部分家庭团聚以外：一，想看看困难声中的四川，究竟天产的丰富如何？民生的疾苦如何？怎样才能完成未来重大使命？二，想看看四川一般青年思想如何？能力如何？将如何修养以负荷未来责任？基于前一目标，此两个月来，仰赖当局诸公及各地诸友好的指导与助力，东游万县、重庆、江北、北碚，观地方建设；北游绵阳、剑阁，观剑门关天险；西游灌县，观都江堰水源，登青城山，游峨眉、嘉定，上峨眉金顶；南游内江、自贡两井，观糖、盐及天然煤气之利。所至，尽吾目力所及来看，尽吾耳力所及来听，还尽吾笔力所及来记。基于后一目标，凡以对男女青年同学诸君演讲相邀，只须时间允许，没有不应命。自从离开上海，到此时为止，演讲已达三十四次。演讲以外，我男女青年同学诸君，还订期谈话。口头发问以外，书面发问；集团谈话以外，单独谈话。我呢，只须时间允许，没有不应答。有时寓庐缺少坐位，乃至席地而谈。自从成都省党部公开演讲，有人投书于我，说“今天听讲，几乎使我流下泪来”，要求我在离开四川以前，多写几篇关于青年修养的文章，指示青年今后应走的方向。还可怜那边远地青年，另求设法在边远各地报纸转载。我可爱的青年男女同学诸君啊！这不是我的思想和说话能感动人，实是诸君的善于感动，实是诸君的心头，烦闷到极点了，痛苦到极点了。诚然，诚然！在这样环境里，苟有一分良心，怎能不教人烦闷和苦痛呢？
诸君所感受的烦闷和苦痛，我从诸君口头和书面所发问题中，拿来归纳一下，大概不外下列三点：
一、国难严迫到这般地步，想到我国家民族前途究竟怎样才能回复吾们的光荣？维持吾们的生命？
二、历年兵灾匪祸，同胞痛苦到这般地步，吾们该怎样来挽救？
三、回想我们青年自身，国家、社会正在需要人才，但吾们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大概诸君心坎里问题，逃不出这三点罢！那么，吾就对这三点，尽吾所知和所能来解答一下。
在吾没有具体解答以前，吾劈头先贡献一句话：“诸君！吾们须坚决地相信吾们中国绝对不会亡的。就是看吾们怎样干法。”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有若干条件：看他物产方面的天赋怎样？看他人民的智力怎样？体力怎样？看他民族的历史怎样？这几个条件，不用我细表，诸君都明白。我们不说大话，至少总可以说，件件都在水平线上。所缺少的，就是看吾们人民对自己国家有没有真切的认识？能不能根据他们的认识，从自信心发为勇气？能不能从他们自信心和勇气中间，把各个人的聪明，陶铸成为统一的观念；把各个人的力量，锻炼成为整个的力量？换一方面说，就是看他们能不能把所有聪明和力量，不用在个人的功名、地位、权利种种的争夺、种种的打算上，而完全用在保养和发挥吾国家民族的光荣和生命上？要是他们能了解、能实干的话，我中华国族一定不会灭亡。要是不能的话，本来中国不会灭亡的，就为这一点，结果免不了灭亡。这是我多年来对于吾乡顾亭林[2]先生所著《日知录》上一句名言“天下兴亡，匹夫与有责焉”的解释。
（略）
翻过来说，我们站在匹夫的地位，要负起兴天下的责任，却也并不是难事。我们既经了解吾们的国家和民族生存上所缺少的条件，是聪明集中，是力量集中；吾们既然不甘心做安南人、台湾人、朝鲜人，我们先各下一个大决心，把自己所有聪明和力量，不许有一些私藏，不许有一些浪费，完完全全贡献给我国家和民族生存需要的工作上，一切从我个人做起。农工啊！尽我心力来增加生产，改良生产。商人啊！尽我心力来推销国货。教师啊！尽我心力来教民族前途所托命的青年。学生啊！尽我心力来修习将来效用于国家的学业。不管别人怎样，我总是这样。官吏啊！既然献身国家，人人须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文官，不把政权当做个人立名、个人发财的工具，而但认为是我尽忠报国的机会；军官，不把军权当做保全个人禄位的工具，而愿将军队完全贡献给我国家；领袖，但知服从民众公共的意思，来行使吾领袖的权能，完成吾领袖的职责，对任何方面，绝对大公无私，不管别人怎样，我总是这样。有人说：你这样了，别人不这样，有怎么用处？须知一人这样，别人都会跟上来的。一部大历史，人心风俗的转变，都是一二人创出来的。青年诸君啊！无论诸君现在当学生，将来直接、间接替国家服务，这等处希望诸君要“自尊”，要凭自信心和勇气来担荷这责任。是什么责任？这是匹夫兴天下的责任。
困难严迫到这地步，很多人问政府应付方针怎样？我敢公然说：这一点没有问题。现在问题不在方针而在方法，政府地位，不能跟吾们同样说话。可是政府决定大策以前以后，还有个必要条件，就是必须个个人负起匹夫兴天下的责任，像上面所说。
兴天下当然须根据了理论，提出方案来。这方案，至少要适合三个方面：一、这片地；二、这群人；三、这个时候。这不是短篇说得了。基本的要求，还是在每一分子依他自己的觉悟，对大群负起责任，所以希望诸君先从这点上努力。
诸君既备具自信心和勇气，接受我上边的话，我才敢把对于兴天下基本要求的具体意见提出来。因为吾的具体意见，不是说的，是做的。是希望人人自己做的。
第一，做人最小限度，须让我做一世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知识尽管有高低，但既经根据我的认识，见得该这样做，便得这样做。环境任何严重？须用我定识和定力去变化他。为变化环境，先求适应环境则可，随环境转变则不可。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备具这三个“不”字，才成一个人。才是一个具有人格的人。前两个“不”字是常时用的，后一个“不”字是变时用的。（略）再论到处常，自盗国袁氏以及窃取权位的北洋军人，一面受人唾骂，一面以富贵奔走士大夫，玩弄女性，奉承他们的着实不少。我不欲批评个人名节，我只顾虑到此风不改，国家哪里站得住！只须看四五年来跑向东北当伪官的多少，已够使吾们吃惊了。我青年男女同学诸君啊！诸君是纯洁的，是清高的，该牢牢记着三个“不”字，处常用前两个，处变用后一个。吾第一句话，就是说：大家把人格建立起来。
第二，（略）如今造成满地饥民，连日报载，有吃死人的，有吃泥巴的。吾不知此一刻钟内有多少人在将死未死，不知吾写这篇文章几点钟内又死去了多多少少。诸君啊，一二人学说的倡导，少数人思想的转变，影响到这样悲天惨地！诸君此时居然还有机会读书，诸君读的书，不还是政府从将死未死的老百姓身上征到全年赋税六千七百多万元中间划出一部分办学校，聘教师教诸君的么？究竟诸君读了书，还想作什么用呢？校舍的辉煌，是代表老百姓的血光；讲堂的粉笔，是代表老百姓的枯骨，吾们还忍心读了书去谋个人立大功名，发大财么？这几千万尸窖中的同胞，算了。还有几千万将死未死，他们希望谁去救呢？诸君！几点眼泪，无论那么热，是不够的。说几句空话，无论那么动听，是无用的。通南巴一带吾没有去过，可是到过剑阁一带，男女衣袴已不能完全了。重庆街上躺一死尸，旁人说：又是一个（可见不止一个）。简阳街上十余岁童子叫饿两天而死，死了两天，没有人埋，这是我和我的同伴亲见的。市长、县长不知道，区长在哪里？区长不知道，保长、甲长在哪里？邻舍还有人么？吾常想对官吏说：你们的工作对象是谁？要知不是上级，是老百姓。你们的后援是谁？要知不是上级，是老百姓。你们的生命线在哪里？要知不是上级，是老百姓。现在不要怪别人了。我第二句话，就是要说：大家把同情心实现出来。
第三，说到民生痛苦，岂但四川？区域远的且不说，时间远的且不说，这一条长江，不是从四川直贯到吾们家乡江苏才出海的么？去年秋天大水灾，长江流域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各省被灾的一百四十县，一千四百万人。仅汉口捞到流下来的尸身就有三万具。天门一夜，全县陆沉。这是就我记忆所到，客中不及检报告书，说出正确数目字来。黄河流域更厉害，还没有知道确数。此外天灾人祸，一时还说不尽。是天灾吗？完全是人祸罢了。哪一桩祸患，不是人闹出来的？哪一桩不是人力所可能挽救的？我又要问吾们自己，究竟读了书有什么用处呢？记得元朝一位大儒郝陵川先生（经）有句名言，他说：“能救百万生灵于水火之中，则吾学为有用矣。”诸君啊！民生痛苦到这般地步，国难逼迫到这般地步，吾们还读死书么？还不觉悟么？这次吾带来东北大学文科毕业生苗可秀烈士遗墨，有好几次讲演介绍于诸君的，诸君也许知道吧！这位烈士联合同志，从民〈国〉二十一年七月起，在辽宁省南满路以东安奉路以西三角地带，干了不少抗敌工作，到二十四年秋，因苦战受伤，为敌人捕去，七月二十五日被杀于凤凰城。临死以前，有一番慷慨严正的演说，使得敌人大大感动允许他亲笔作书，替他寄达北平师友，吾所带来，就是他亲笔信的印文，和他的照片、作品。他的遗书给朋友有几句话：“弟等可在西山为余建一衣冠冢，竖一短碣，刻‘苗可秀之墓’，山吟水啸，鸟语虫声，皆视为余歌余语，余泣余诉（泣系为国事而泣，非为私人泣也）。凡国有可庆之事，当为文告我。有极可痛可耻之事，亦当为文告我。弟等思想要正确，精神要伟大，不要忘了我们要做新中国的主人，要作重整河山的圣手。作事不可因为一次的失败，便灰心；不可因为一次的危险，便退缩。须知牺牲是兑换希望的一种东西，我们既然有希望，便不能不有牺牲，不过我们的希望，务须正大而已。”末了，还祝大家为国珍重，更为国努力。诸君啊！我们不是中华民族一分子么？不都是担荷作新中国主人的使命者么？不都是接受苗烈士的期望者么？像苗烈士真不愧为大学生。吾深知道四川青年在东北牺牲的也不少。就退一万步，替四川打算，一旦海疆有事，长江下游被敌人封锁，四川出路在哪里？请诸君闭了眼一想，那时候，全国怎样？四川怎样？全国无办法，四川有办法么？巴东三峡，只是诸君思想上的障碍，哪里够做中华半壁河山的防御？吾第三句话，是说：大家把眼光放大起来。
以上三点，都是希望诸君对己修养的。进而对群，怎样呢？我对于应付国难问题，曾提出三事。在九一八以前写《黄海环游记》时，就是这样主张。这三事彼此间有联锁关系，如右图：（略）
团结增进人的力量，生产增进物的力量，把人与物的力量联合起来，才能构成整个的国家力量，才能建立国防。（详见吾所写《五六境》一一六页）
诸君对群，将准备担负何种任务呢？我就把这些来贡献诸君：
第四，努力团结。
（略）
可是时局的要求这样严迫，还能耐性地等到将来么？我们必须研究出一种团结速成法。
原来团结有两个必要条件：一，须有共同的目标。二，须有信仰的领袖。备具这两个目标，精神才能集中，因领袖命令之有效力，而行动更能一致，团结就成功了。我们的共同大目标，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生存，而因他方暴力的压迫，使大家对国家、民族很薄弱的观念，不能不立时浓厚起来，今后只希望将这观念发挥到一般民众方面，发挥愈广，团结愈有望，这就是吾们应公共担负的一种责任，尤其是青年诸君宜注意。
至于领袖信仰问题，我该先把原理来说一说：我们只须看人身，没有首脑，能完成全部生理组织，能发挥他的功能么？十个足趾，十个手指，每个装上一个脑袋，能成人么？并看看乐队，合几十人百十人成一队，没有一个指挥者，能奏成曲调么？拉提琴者要用甲调，吹大箫者要用乙调，没有人来统一，能入调么？不消说大规模乐队，就只“小红低唱我吹箫”，我要昆曲，小红偏要皮黄，两个人就闹翻哩。
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对领袖信仰问题，发生一般大障碍呢？其中有两大原因：一、就是前边所说，相骂多，相助少；疑忌多，服从少；人家有种动作，总猜做坏事，不信人家能做好事；“既生瑜，何生亮？”“两雄不并立”，“两贤相厄”，“文人相轻，自古有之”。这一类古语、这一类先例太多了。于是一乡有一乡的瑜亮，一县一省有一县一省的瑜亮，一国有一国的瑜亮，你要做件事，不论好坏，我破坏你。我要做件事，不论好坏，你破坏我。前任做的事，后任来破坏他。后任做的事，还有后任来破坏他。尤其是我做不成或做不好的事，你能做，做得好，非破坏不可。所以搅得全国几乎不能做成一件好事，不能产生大家所信仰的一个好人。领袖问题，尚何从说起呢？二、因推倒满清，养成厌忌一切统治者的变态心理，并养成不须要统治者的谬误观念（民国就只是被统治者和统治者地位不固定。若以为不需统治者则大误）。对一般人，既以恶意推测，尤其是对统治我者，不肯以善意推测。于是领袖问题，更何从说起了。
可是生存条件的要求，只有因压迫严重而加紧，决不会因上边所说种种障碍而减轻。不团结只有一条死路，没有第二句话。
团结速成法怎样呢？从自己做起，拿至诚来对待人，拿善意来推测人。“人之欲善，谁不如我？”我爱国，难道人家就肯卖国么？真演出事实来，当然不宽恕。而且以恶意待人家，至少使人家减少为善的热心和勇气，或者因灰心颓丧，因愤激而横决。所有因此而使社会国家蒙受损失，此项损失，皆须由恶意测人者负责。诸葛武侯[3]治蜀，就是六个大字：“开诚心，布公道。”诚心是精神，公道是事实。吾青年同学诸君啊！不必等将来为社会国家服务时，才发挥这种精神的。现时在学校里，有师长，有同学；出校，有亲人，有家人，有朋友；到处有团体，有领袖。从今日起，从自己起，拿我的至诚来对待人，拿我的善意来推测人，看影响怎样？或者约定一般朋友，大家来这样干，看影响怎样？
现时各学校多提倡童子军和军事训练，好得很。这中间包括锻炼体格，激发志气，整齐动作，练习劳苦种种作用。也就是练习团结的基础工作。很希望切实干下去。很多同学面对国难应干什么工作？吾敢说，这就是最重要工作之一。
我来四川，发见一点很不满意，就是一般民众体格不大好，尤其是万县、重庆、成都等处的劳工，有的几乎枯瘦得不像人，当然是吸鸦片关系。同时却发见很满意的一点，就是各学校学生体格多数很好，尤其是女学生。我所到的成都、重庆、北碚、嘉定、峨眉、眉山、绵阳、剑阁、内江、自流井，绝大多数是强健。我很欢喜，但希望把这精神发挥到社会一般人的体育上。吾在此附带提及。
第五，努力生产。（略）
怎样办呢？只两个办法，可是都要吾们每个人自己来干的：其一，消极的，人人不用“非国货”。我们既然知道买外国货要用现金，我国现金这样缺乏，多用一分外国货，等于贫血病者多流出一分血，有这样确切的认识，大家对己来一个内心的坚决的宣誓，对群来一个随时随地随人不断的运动，就是非万不得已，非万万不得已，决不用外国货。因大家不用外国货，于是外国货商无利可图，不再向外国购货。于是输入减少，现金保留，才得把留下的现金，向外国订购为维护国家生命而急要的如飞机、大炮等应敌必需品。同时因大家都用国货，于是国货畅销。制造家乃得因销路打开，厚集资力以从事改良与推广；并因品质的改良，产量的增进，得于自给自足以外，进一步向外推销，换取他国现金，储为我用。而入超坏现象，渐渐地变为出超好现象。这经济局势的扭转，全在我们每一个人肯尽一分力，在这一点上倒不须仰面求人的。有此机势，加以政府努力整理金融，奖进工业，用有效方法来调节、来推广，或者经济上因此得一立足点，也未可知。其二，积极的，人人从事生产。关于这点，吾不能不从教育上说起。
教育是方法，不是目的。是预定了一种目的，而以教育为达此目的的方法。譬如说：各国教育普及了，吾国也该普及一下。这未免不成话了。等于父兄对子弟说：“别家都在上学，你们为什么不上学？”这都是但知办教育，上学是应该的，而没有知道为什么教，为什么学。因为历来政府办教育不一定有目的，所以学校多，学生多，便算有体面，有成绩。因为父兄命子弟上学不一定有目的，所以能毕业，能升学，便算满足，算光荣。四十年新教育，最大吃亏，就是和社会生活脱离关系。到现在大家明白了。国家民族生存的要求，团结以外，还有生产。可是教育和他个人生活都接连不上，还讲什么生产？
（略）
所可怜的，一方面青年发生出路问题，一方面国家需要人才，还在发生来路问题。摆在面前的一条成渝路，一条川湘路，需要多少机械工科人才？多少土木工科人才？多少管理人才？这不过举例，此外造林不需要人才么？改良农业不需要人才么？航业不需要人才么？新事业凡有兴作，旧事业凡有改进，哪一件不需要人才？除了高级专门人才以外，哪一件不需要中级助理人才？需要数量，比高级要加起很大的倍数。最适当的方法，就是把初中、高中毕业生，已有国民教育和普通教育根底的，加上若干时期专科训练来应用，只不宜枝枝节节办。要是枝枝节节办起来，竟可以造成了专科人才，还是没有出路。必须由政府通盘打算，预计二十五年度办若干事，二十六、二十七年度各办若干事，需要何种何种人才，高级若干，中级若干，由教育行政方面依照所需要学科和数量，就现有学校通盘筹划到某校办某科，某科该定几年毕业，定多少学额。这样办来，供求相剂，才能达到事事得人、人人得事的目的，而生产问题，才得根本解决。
以上种种，当然由政府方面发动。至于学生自己，难道坐等着，就够了么？要知自己修养不努力，竟可以在政府良好计划之下，进了专科学校，毕了专科学业，别人都飞黄腾达了，而我还是不行。所以还要回过头来，劝诸位自己努力：知识要切实，技能要精熟，而还要注意上边所说人格。
上边所提供求相济计划，全为行政方面设策。话虽如此说，社会情形何等复杂，各人有各人的环境、各人的机遇，尽可各奔前程，向着他要走而能走的路走去。不过吾所希望的，职业分三种：（一）直接生产的。如农、林、渔、牧，如工业制造等。（二）间接生产的。如官吏、商人、医生、新闻家、著作家等。（三）非生产的。如音乐师、画师等。第一种当然贡献最大。第二种虽非直接，然于生产上却有同样价值。第三种根据各人天赋，虽非生产，于人类亦有贡献。惟有家居坐食，无所事事：或拥遗产，或贪安逸，个人生计问题关系还小，就社会经济立场看来，这等人直是社会上绝大蟊蠹。还不如守几亩薄田，躬耕自给；或利用几间老屋，督率家人，身亲纺织；或深入乡村，教一般乡农，不必有学校的形式与名称，而倒有教育的实际。陶行知先生倡小先生制。小先生可能，难道诸君年龄和能力，够不上小先生么？这都是和诸君充类说到这里，不必有这些事，不可不存这般想。须知这样干法，他的价值，正不宜轻视的呀！还有一点，从事生产，无论采何方式，必须根据科学。希望诸君切勿忘了世界一百五十年来的新贡献，必得大家信仰科学，研究科学，利用科学。
以上五事，前三事对群，后二事对己。我就把这些答复诸君心坎里三大问题，诸君以为怎样？或者说，第一国难问题答复过了，第三自身出路问题答复过了，就是第二问题同胞痛苦，究竟这些办法够解救没有？我敢说：如果一方把同情心扩大，一方人人从事生产，物质精神双方并进，再加上全国团结起来，我想今后同胞们决不会像过去的痛苦吧。
自从九一八国难发生，吾们一般同志发行一种刊物，叫《国讯》，因为内地青年很多写信来问：国难现状怎样？怎样挽救？所以把这刊物代替复讯。我除时间不允许外，差不多每期都有文字。诸君如有关于国难或个人修养问题，尽可向《国讯》通讯发问，可以公开答复，或通讯答复。《国讯》提出四种根本上修养：一、高尚纯洁的人格；二、博爱互助的精神；三、侠义勇敢的气概；四、刻苦耐劳的习惯。没有这四种，吾们以为不配干救国工作。
有许多女同学，提出今后出路问题，究竟向家庭里去，还是向社会上来？吾说两边都去得，两边兼顾更要得。可是有两个要点：一、女子务须和男子同样地为社会、国家服务；二、女子务须养成生计上自立。上边所说种种，不单对男同学说，也是对女同学说的呀！……
有许多男女同学，提出男女问题，我当时发表意见很多。概括起来：由男女结为夫妇，当然是感情作用。可是有两个要点：一、宜经过较多方面的比较观察，然后成立假定的对象，再经过较长时期的考察，然后由假定成为确定。因此双方年龄宜待稍长些。还有一点：须替对方想，我满意了，对方满意么？我有办法了，对方有办法么？（这点尤适用于男对女提出解除关系问题时。）还须回过来想想自方，我所责望于对方的，我自己怎样了？在没有确定关系时，只觉这对象真至善至美了。及关系确定，才悟至善中还有未善，隔几时竟觉大大的未善了；同时才悟至美中还有未美，隔几时发见这美也平凡的很；再隔几时，大悟世上还有美于此者，这简直是不美。哈！哈！原来爱情是盲目的呀。
还有人提出读书方法问题，我愿概括地说，读书有三想：一、想我为什么读书？二、想这书该怎样读法？三、读了以后，想比未读时怎样？凡读书提要记录大概，可以得极大帮助。
凡我对诸君说的话，都是我对弟妹、对子女说的话。而且是常常勉励我自己实践的话。
我去了。此书发表的时候，不久便是我离开四川的时候。诸君以后如有问题，尽望随时通信。此行承各地青年热烈相待，心中非常感激。有的学校，有的公团，以及各地有约我参观或演讲，如灌县、梓潼、乐山等处，限于时间，不能应命，附此道歉。末了，还要复述苗烈士遗书结束语：祝大家为国珍重，为国努力。
注释
[1]原连载于《国讯》第130—133号，1936年5月21日—6月21日。另据《黄炎培日记》，该文于4月13日始起草，4月16日报载第一部分，至19日完稿。
[2]顾亭林，即顾炎武（1613—1682），原名绛，字忠清，后更名炎武，字宁人；学者称亭林先生。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因其为江苏昆山人氏，故黄炎培言“吾乡顾亭林先生”。
[3]诸葛武侯：即三国时期著名政治家、军事家、蜀汉丞相诸葛亮（181—234），因其被蜀汉后主刘禅封为武乡侯，故有此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