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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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宫廷时尚的变迁

一、下层贵族的崛起对宫廷时尚的影响

按照埃利亚斯的说法,宫廷贵族“生存于两种势力的夹缝之中:一方是宫廷的中央领主,它所依赖的就是中央领主的恩宠;另一方是经济上处于优势的市民上层,并试图与它争锋”。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505页。宫廷社会越发展到后来,贵族愈是强烈地感受到来自市民阶层上层集团的威胁,就越强烈地要求自己同市民阶层区分开来。这种强烈的区分的感受就成为时尚发展的又一动力,特别在17世纪,“宫廷中的习惯、风尚和行为方式不断地渗入中等阶层的上层,并成为他们模仿的对象。由于这些人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这些东西便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他们作为上流社会区别于其他阶层的标志性的特性,慢慢地贬值了。这种情况迫使上流社会进一步完善他们的行为。宫廷风俗习惯的形成,向下普及,略微有所变形并失去作为等级区别标志的作用等等,这正是上流社会行为方式持续变化的动力”。同上书,183页。也就是从这一个角度出发,很多时尚研究者接受了西美尔的观点,认为时尚在阶级社会中主要的功能就是阶级区分。埃利亚斯特别注意到,这种对于市民上层的竞争而产生的恐惧特别在17世纪、18世纪对于宫廷时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一直郁结于内的社会性的恐惧,最终也构成了一种宫廷上层成员对自己,并对同一圈子的其他人的行为进行严格监督的强大动力。这表现在宫廷社会的人士对于有别于下层的一切都予以密切的注意和精心的修饰:不仅是其爵位的外在标志,而且还有其语言、其举止、其社会享受和其社会交际。下层的不断崛起,和在上层所引发的恐惧,虽非唯一的,不过也是那种特别的文明雅致化的动力之一。它使得上层卓尔不群,最后演变为他们的第二性格。”同上书,507页。这种时尚的传递和变化可以依据社会中主流品味阶层的变化而形成一个普遍的模式,埃利亚斯是这么描述的:“某一个社会阶层在社会发展的这个或那个阶段成为这一过程的中心,并为其他阶层形成模式,而这一模式又在其他阶层中传播开来,并在那儿被接受,这一切都是以整个社会所处的某种特殊情况和特殊的结构为前提的。在这一前提下,一部分人的任务是形成模式,而另一部分人的任务则是领会和推广这一模式。”同上书,202页。但在17世纪、18世纪,时尚和品味的传递也并非遵循单一的方向,又是埃利亚斯指出了宫廷品味也并非纯粹是在宫廷内部产生的,在17世纪,存在着双重的变化:“市民阶层的宫廷化和宫廷社会的市民化……市民阶层上层人物的财富迫使宫廷社会与之展开竞争。市民阶层源源不断地涌入宫廷圈子使谈吐方面也发生了某些特殊的变化:这一潮流把新的人员,新的语言材料,即市民阶层的‘俚语’带进了宫廷圈子。市民阶层的语言在宫廷语言中不断经过加工、磨炼、雕琢和变化;总之,它们被‘宫廷化’了,也就是说符合了宫廷的感受和情感标志,同时又成为‘宫廷贵人’区别于市民阶层的语言。过了一段时间,这种经过加工和精雕细琢的语言重新渗入市民阶层,变为‘市民阶层的特殊语言’。”同上书,194页。事实上,市民阶层只是为宫廷品味和时尚的变迁提供了新的因素和契机而已,而要成为时尚,要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必须有待作为文化中心的宫廷将这些新的因素吸收改变,使其具有宫廷的特征,才能保证其普遍的传播。所以,市民阶层会促进宫廷品味和时尚的变化,但并不能够改变时尚最终的传播方向。总之,18世纪之所以成为时尚历史上特别令人瞩目的一个世纪,就是时尚变化尤其剧烈,时尚影响特别普遍,对于时尚的热情也是特别高涨,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出现了市民阶层与宫廷贵族之间的这种激烈的模仿与划界。

二、宫廷之间彼此的竞争与国际化时尚的形成

宫廷的出现和形成自然成为社会权力和文化的中心,但当统治者有意识地利用宫廷来维护自己的权力,不仅在国内同时也对其他国家宣扬自己国家的荣耀时,宫廷的美化往往会成为各个国家竞争的手段。有论者称“在被看为有巨大荣耀的战争的丰功伟绩之后,家中事务就成为人们专注的第一件事,因此人们就特别有必要有良好的举止和经营”。Georges Chastellain, Oeuvres, ed. Kervyn de Lettenhove(8 vols., Brussels,1863—66, V, p.364.这种非武力的竞争对于时尚产生的最大影响就是使得一些魅力非凡的宫廷能够影响到其他的国家,进而产生国际化的时尚。

一般认为第一批宫廷出现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那时,那布勒斯、米兰、费拉拉、罗马和佛罗伦萨都已经成为文化中心。绝对的统治者通过鼓励艺术使他们的权力合法化;他们的宫殿是最漂亮的,他们的城镇是世界上规划得最好的城市。但意大利的宫廷并没有发展出一种主导的文化,结果世界性的时尚也没能出现。Ingrid Brenninkmeyer, The Sociology of Fashion, Westdeutscher Verlag,1963, p.126.而且意大利人的时尚更多的是外来的,而非独创的,爱里森·科尔说:“意大利的王宫们努力模仿勃艮第城堡内部华丽的装饰,收藏法国骑士的浪漫传奇,觊觎英法骑士团的地位,并穿戴优雅的西班牙服饰,学习西班牙人的礼仪。”艾里森·科尔:《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艺术》,11页。第一个真正的国际化的宫廷出现于勃艮第。大约14世纪后半期,第戎的勃艮第宫廷超越了其他的宫廷。因此1350—1480年的服装以勃艮第时尚而闻名于世。拉弗把勃艮第的服装称为时代精神对于地方服装的第一次胜利James Laver, Costume and Fashion, Thames and Hudson World of Art.,2002, p.126.

勃艮第指的是14世纪末到15世纪末由法国的瓦卢瓦王室的后代,勃艮第公爵所统治的低地国家(包括比利时、尼德兰、卢森堡)以及法国北部地区。某一地方宫廷时尚能够获得国际化的声誉,当然与其政治和经济上的影响分不开。勃艮第在当时欧洲的各个宫廷中之所以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首先是由于英法百年战争和接下来的英国的玫瑰战争使得这两个国家陷入困境之时,勃艮第却获得了发展的契机。特别在非常有时尚意识的好人腓利统治期间,勃艮第将荷兰和佛兰德斯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利用自己处于水陆通商路线的十字路口这样有利的地理环境,勃艮第从意大利引进最时新的丝绸织物。据说腓利在1444—1446年间单单从一位意大利的供货商阿尔诺弗尼(Giovanni di Arrigo Arnolfini)那里,就花费了整个勃艮第税收收入的2%来购买这些织物。而勃艮第所生产的奢侈品也为欧洲其他宫廷大量地引入。赫克斯特指出“菲利普(即腓力)时代的勃艮第朝廷毕竟是全欧洲最慷慨大度的地方,乐于接纳客人、观念、艺术品及时尚,乐于接受任何展示生机活力的一切新旧事物。它给艾克的绘画一席之地,给尊贵华丽一堂皇之地,给兰诺政治改革方案一崭露头角的机遇,给推崇骑士制度的浪漫传奇一体面位置,甚至照单全收嘲笑扬弃骑士制度的讽刺文章”。玛丽娜·贝罗泽斯卡亚:《反思文艺复兴》,71页。在这样一个宫廷中生活的成本非常昂贵,每一个往来于这个宫廷中的贵族,都要在服饰装扮上付出巨大的费用,他需要参加公爵的各种活动和庆典,要效法腓利穿合乎宫廷标准的服饰,因为每天都要更换不同的服饰,所以需要备有大量的以豪华织品裁制的各样服饰。据说腓利的穿着以黑色为主,于是黑色就成为宫廷服饰的时尚。

贡扎加宫廷安德里亚·曼特纳北墙壁画1465—1474

勃艮第宫廷也是欧洲非常重要的艺术赞助者,像当时著名的画家凡·艾克、罗德·威登等都曾经服务于此。勃艮第也成为挂毯、金银饰品、珠宝以及插图手稿生产的中心。腓利统治下的勃艮第宫廷的小教堂还成为欧洲当时的音乐中心,由此产生了著名的勃艮第学派,其中就包括如纪尧姆·迪费(Guillaume Dufay,1397—1474)这样著名的音乐家。总之,勃艮第的宫廷在14世纪、15世纪确实成为当时欧洲最为辉煌的宫廷,成为了当时宫廷时尚的领导者。“勃艮第朝廷远扬的威名和华丽奢侈的外观是政治谋略和竞争的结果。15世纪的宫廷和城市一样,通过共同利益联结成一个国际社会:王朝婚姻、结盟和结怨、经济关系等等。由于高雅和市民艺术成果总是蕴涵着纲领性的思想意识,当权者和政府均通过代理人和外交官警惕十足地彼此观察,竞相展示自己的富丽堂皇。”同上书,49页。这“欲望政治学”确实获得了极佳的效果:“勃艮第公爵们炫耀其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艺术品质量和压倒性数量成为当之无愧的君主楷模。荷兰人工制品的技术和审美优势形成其价值魅力的重要方面;他们得以在欧洲最杰出的朝廷环境里崭露头角则强化了其稀缺性和需要性。”同上书,149页。英国爱德华四世、亨利七世,西班牙卡斯迪尔德伊莎贝拉和阿拉贡的费迪南,甚至意大利的一些贵族莫不以勃艮第的公爵为效法的楷模,这使得勃艮第的艺术遍布欧洲各地,在文艺复兴时期形成一个可以与意大利艺术相比肩的时尚潮流。总之,“勃艮第朝廷的国际地位和恢宏气派使其成为外交艺术和贵族礼仪、骑士风度和战略战术的完美学府,也是寻求支持者、官位和享乐的理想乐园”。同上书,66页。

林堡兄弟《贝利公爵的美好时光·一月》1413—1416

我们可以看看勃艮第的宫廷时尚在服装方面的表现。在女装方面,女人的裙子称为胡普兰衫(houpelande),多以“大喇叭的方式往外伸展,裙子带有褶裥,以锦缎、天鹅绒等厚重布料或上好蕾丝缝制而成”,裙摆很长,拖曳至地。“腰线就在胸部底下,以一条华丽繁复的腰带强调出来。胸部小巧,上衣略为打褶以及绷紧;只要在两侧或背后系上丝带就能造成这种效果,甚至会系在正面。上衣通常是高领的,习惯把领口开得很低。里衣的袖子绷得紧紧的,直到腕部。外面另有一层袖子,从腕部向外展开并以小喇叭状坠到手部。还有一种更时尚的袖子,袖口很宽,从手肘垂曳到地板,在视觉上加大了裙子的宽度。袖子通常以毛皮或其他最终材料滚边”。另外一种时尚的袖子是挂在衣服上的假袖,以方形布料垂在身体两侧。格楚·莱娜特:《时尚小史》,三言社,2007年,44—45页。

林堡兄弟《贝利公爵的美好时光·四月》1413—1416

女装不仅通过紧身、腰带等因素将上身的轮廓清楚地表现出来,而且开始使用V形低领,甚至会将胸部暴露出来。这一时期由于放弃使用面纱使得头饰方面出现了很多奇异的形式:有带双角的头饰,有心形头饰,有蝴蝶状的头饰,还有穆斯林式的头饰以及高高的圆锥形的汉宁(hennin)。

林堡兄弟《贝利公爵的美好时光·八月》1413—1416

林堡兄弟《贝利公爵的美好时光·五月》1413—1416

汉斯·梅林《圣殿里的奉献》1463

在男装方面,一方面同女性一样,早期的勃艮第男性同女性一样穿着色彩鲜艳的胡普兰衫,头戴羽冠。到15世纪末,男性开始穿紧身短外套(pourpoint),长可及膝,下穿紧身袜裤。“以往分为上半部和下半部的男性及膝裤首次合而为一,不需再以丝带捆绑在一起。不过裤子如今配上有着更多饰带的无袖紧身短上衣。”同上书,48页。当时的图像还显示,在勃艮第宫廷,一种长长的尖头鞋也是宫廷贵族的时尚。

彼得科里斯图斯《手工作坊里的圣伊利吉乌斯》1449

罗得威登《布拉克家庭三联画·抹大拉的玛丽亚》1450

汉宁头饰勃艮第的女公爵玛丽1520

蝴蝶式头饰勃艮第公爵好人腓力的夫人,葡萄牙的伊莎贝拉1429

勃艮第的玛丽截锥形汉宁,饰有珠宝的发卷,透明的面纱1475

进入到16世纪,国际化的时尚为西班牙的宫廷所左右。“从1550年到1650年,是西班牙文化的黄金时代。在此期间,塞万提斯写了《唐吉诃德》,艺术家阿尔·格列柯(1541—1614)、牟利罗(1617—1682)和委拉斯贵兹都有丰富的成果。这也是西班牙的神秘主义和宗教秩序创立的世纪,阿维拉的特莱萨、罗耀拉的依纳爵、圣·弗朗西斯·沙勿略都是当时的名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西班牙人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在天主教堂拥有职位。”温尼·海德·米奈:《巴洛克与洛可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79页。从查理五世以来将近一个世纪的时期,西班牙宫廷对于灰暗而又华美的服饰的品味影响了除了法国和意大利之外的欧洲各个宫廷。从1468年,西班牙宫廷中的女性就开始使用圆形裙撑,这种裙撑穿在裙子里面,使得裙子有型,并且可以在行走时不断摇动。这种裙撑又叫鲸骨裙,从西班牙很快传到欧洲各处的宫廷。另外,16世纪欧洲上层阶级莫不效法西班牙人穿的黑呢衣服,这一现象反映西班牙国王的“世界帝国”左右欧洲的政治局势。文艺复兴时代豪华的意大利服装(方口大开领、宽袖、发网、金银线刺绣、金线织锦、深红缎子和丝绒)曾在欧洲大部分地区风行,到这个时候被简洁的西班牙服装所取代(下摆鼓起的黑呢紧身短上衣、短斗篷、上端饰有小皱领的高领子)。17世纪则相反,用色彩鲜艳的丝绸制作、风度洒脱的所谓法国式服装逐渐战胜西班牙式服装。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与资本主义》,三联书店,2009年,396页。

《让·旺奎林向好人腓力献抄本》1453

西班牙王后,瓦卢瓦的伊莎贝尔身穿1560年代西班牙严峻风格的时尚高领黑色裙,袖口分开悬挂,以单环和金属坠饰装饰1606

菲利普二世的家庭1583—15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