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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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绳索

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因为这起事件邪恶再度闯入人间——托比后来有了两个版本。她扯着嗓子给秧鸡的孩子讲了第一个版本;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或者说她尽可能让它显得美好。另一个留给自己的版本就没有那么欢乐了。故事一部分是关于她的愚蠢,不够留神警觉,还有一部分是关于速度。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没错,她当时确实疲惫不堪;她一定饱受肾上腺素回落的折磨。毕竟,整整两天来她一直在沉重的压力和食物匮乏的状态下勉力苦撑着。

事发前一天,她和瑞恩离开了疯癫亚当的泥草屋,也离开了它所许诺的安全。这块飞地为那些从灭绝人类的全球性瘟疫中残存下来的人提供庇护。她们一直在追查瑞恩最好的朋友阿曼达的下落,幸好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她,那两个正在享用她的彩弹手快要把她榨干了。托比对这一类男人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成为上帝的园丁之前她差点死在他们的一个同类手里。所有彩弹场的熟客都会退化成爬虫类的脑袋。他们的模式是不停地操,直到你不成人形;完了之后,你就是他们的盘中餐。他们可喜欢腰子了。

托比和瑞恩蹲在灌木林里,另一边,两个彩弹手正在讨论嘴里嚼着的浣鼠、要不要袭击秧鸡人,以及接下去该如何处理阿曼达。瑞恩整个人都吓傻了;托比祈祷她不要昏过去,而她自己紧张得火烧火燎,已无暇担心这个了。应该先射杀哪一个,有胡子的还是那个短头发的?另一个人会不会乘机抓起喷枪?阿曼达帮不上忙,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他们在她脖子上套了一条绳索,另一端系在胡子男的腿上。只要托比稍稍走错一步,阿曼达就死定了。

突然,灌木丛里钻出一个古怪的男人。他步履踉跄,身上有晒伤的痕迹和累累疤痕,光着身子,手里攥着一把喷枪,差点冲着包括阿曼达在内的所有人开火。但这时瑞恩尖叫着冲进空地,这足以让这些人分神了。托比踏出掩体,将来复枪对准目标;阿曼达挣脱了束缚;彩弹手被腹股沟上挨的一顿老拳和一块石头撂倒了,然后被自己的绳子,以及托比穿的安诺优粉色连体防晒服撕成的碎布条绑了起来。

之后轮到瑞恩忙活起来,不光是受到严重刺激的阿曼达,她还去照料那个满身疤痕的裸体男人,她叫他吉米。她用剩下的连体服把他从头包到脚,柔声和他说话;看起来他似乎是她很久以前的男朋友,

现在局面安定了一些,托比终于感到可以放松了。她用园丁的呼吸练习让自己平复下来,应和着附近海浪击打出的令人舒心的节奏——哗唏,哗唏——直到她的心跳恢复正常。然后她开始煮汤。

再后来,月亮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意味着圣朱利安和众灵日的宴席开始了,这一天上帝的园丁要纪念上帝对造物的仁慈怜悯。宇宙被握在他手中的虚空里,久远以前,挪威的圣朱利安在神秘的幻象中谆谆教导。宽恕必得施予,仁爱必得践行,循环必得打破。众灵意即一切众生,无关其所行。至少在月升到月落的这段时间里。

一旦亚当和夏娃教导你什么,它们就在你心里头生根了。对托比来说,在这个特别的夜晚杀死彩弹手——冷酷无情地将之屠宰——是不可想象的,再说这会儿两人还牢牢地绑在树上呢。

绳索是阿曼达和瑞恩合力编制的。她们还在园丁学校的时候,用回收废料做过很多工艺品,因此做起编织活来很熟练。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就像纸糊模型。

在那个受祝福的圣朱利安日之夜,托比将武器放在一边——她自己的古董来复枪,彩弹手的喷枪,还有吉米的喷枪。她扮演着仁慈的教母角色,盛好汤,将营养分摊给所有人分享。

她一定是被高尚仁慈的自我形象催眠了。将所有人安顿在夜晚舒适的篝火周围,一起享用热汤什么的——连阿曼达也加入了,她受到严重的创伤,几乎呈现出紧张性精神分裂症的症状;还有吉米,他因高烧浑身颤抖,对着一个站在火焰中的死掉的女人说话。她甚至也没遗漏那两个彩弹手:难道她当真以为他们会回心皈依,来个熊抱吗?奇怪的是她在施舍骨头汤的时候居然没有借机布道。这给你,这给你,这给你!放下憎恨和邪念!进入这光环里吧!

但憎恨和邪念会让人上瘾。你会因为它们而飘飘然。一旦你尝到了一点,却得不到更多,你就会开始发抖。

喝汤的时候,他们听见人声穿过海岸线上的树林向这里靠近。那些人是秧鸡的孩子,秧鸡人——基因合成的怪异的类人种,居住在海边。他们在树林中穿行,举着松针火把,唱着水晶般的歌谣。

托比曾经见过这些人,不过是惊鸿一瞥,而且那是在白天。此刻在月色和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的身体微微发光,看起来甚至更美了。他们的肤色各不相同——棕色、白色、黑色和黄色——身高各异,但每一个都接近完美。女人们沉静地微笑着;男人们穿着全套求爱装束,递出一束束鲜花,他们赤裸的身体完全符合一个十四岁孩子的漫画书上演绎的标准身材,每一块肌肉,每一道起伏都被精确限定,闪闪发亮。他们蓝色的、大到不自然的阳具左右晃荡,像狗在示好时摇动的尾巴。

在那之后,托比总是记不清事件发生的顺序,如果可以称之为顺序的话。它更像废市[1]的巷战:快速行动,纠缠的肢体,众声喧哗。

蓝色在哪里?我们能闻到蓝色!看哪,是雪人!他好单薄!他病得很厉害!

瑞恩:我靠,是秧鸡人。如果他们想要……你瞧他们的……狗屎!

女秧鸡人发现了吉米:让我们帮助雪人!他需要我们给他吹呼噜!

男秧鸡人嗅来嗅去,找阿曼达:她是那个蓝色的!她闻起来是蓝色的!她想要和我们交配!把鲜花给她!她会快乐的!

阿曼达吓坏了:离我远点!我不要……瑞恩,快救我!四个高大、美丽、手捧鲜花的裸男朝她靠过来。托比,快把他们赶走!快开枪!

女秧鸡人:她病了。我们得先为她吹呼噜。让她好起来。要给她一条鱼吗?

男秧鸡人:她是蓝色的!她是蓝色的!我们太高兴了!对她唱歌!

另一个也是蓝色的。

那条鱼是给雪人的。我们必须留着那条鱼。

瑞恩:阿曼达,要不你先把花收下,否则他们也许会发脾气什么的……

托比,她的声音微弱无力:拜托,听我说,往后退,你们吓坏了……

这是什么?是骨头吗?闻起来糟透了。

我们不吃骨头。雪人也不吃骨头,他吃鱼。为什么你们要吃一根臭骨头?

是雪人的脚闻起来像骨头。被秃鹫吃剩的骨头。噢雪人,我们必须给你的脚吹呼噜!

吉米,发着高烧:你是谁?羚羊吗?但你已经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全世界的人,他们都死光了……他开始哭泣。

不要难过,噢雪人。我们来帮助你了。

托比:或许你们不应该碰……他被感染了……他需要……

吉米:啊!操你妈的!

噢雪人,不要踢。会伤了你的脚。其中几个人开始吹呼噜,发出类似食物搅拌机的噪音。

瑞恩,呼救:托比!托比!她!快让她走开!

托比的目光越过火堆,朝这里看过来:阿曼达消失在由赤裸的男性四肢和后背组成的摇曳林海里。瑞恩扑进这团蔓延物里,很快也被淹没了。

托比:等等!别……停下来!她能做什么?这纯粹是文化误解。假如这时她有一桶冷水该多好!

呜咽声。托比冲过去帮忙,就在此时:

彩弹手之一:嘿伙计!过来这边!

这些人闻起来糟透了。像脏血的味道。哪里有血?

这是什么?这是一根绳子。为什么他们被绳子绑起来了?

雪人以前给我们看过绳子,他住在树上的时候。绳子是用来造房子的。噢雪人,为什么绳子会绑在这些人身上?

这根绳子伤到他们了。我们必须拿走它。

彩弹手之一:对头,就是这样。我们真他妈痛苦死了。(呻吟声)

托比:不要碰他们,他们会……

彩弹手之二:该死的能不能快一点,蓝鸡巴,在那个老婊子……

托比:不!不要解开……那些男人会……

然而已经太迟了:谁能料到秧鸡人竟能这么快就解开绳结呢?

行进

那两个男人已遁入黑暗,只留下一团乱绳,还有散落的灰烬。白痴,托比心想。你不该心慈手软。用石头砸他们的脑袋,用你的刀子割开他们的喉咙,甚至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一颗子弹。你是弱智啊,你的不作为已接近犯罪性的无知了。

尽管看不太清——篝火的火势正在减弱——她还是快速清点了一遍:至少她的来复枪还在,微小的慈悲。但是彩弹手的喷枪不见了。蠢材,她对自己说。你的圣朱利安,宇宙仁爱也不过如此。

阿曼达和瑞恩依偎着哭泣,几个美丽的女秧鸡人正焦灼地安抚着她们。吉米瘫倒在地,对着炭堆说话。得尽快回到疯癫亚当的泥草屋,越快越好,此刻他们坐在黑暗中,弱势暴露无遗。彩弹手可能会回来取走剩下的武器,如果是这样,托比心知这些秧鸡人半点用处都没有。你为什么打我?秧鸡会生气的!他会打雷!如果她放倒了一个彩弹手,他们会冲到她和夺命子弹中间。噢你弄出砰的一声,一个人倒下去了,他身上有个洞,里面流出了血!他受伤了,我们必须帮助他。

然而即便彩弹手暂时按兵不动,森林里还有其他捕猎者。小山猫,狼犬兽,狮羊;更糟的是巨大凶猛的器官猪。如今,随着人们离开城市,清空街道,天晓得那些熊何时会从北方过来?

“我们得马上走。”她对秧鸡人说。几颗脑袋转了过来,几双绿眼睛盯着她。“雪人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秧鸡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雪人必须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必须把雪人送回树上去。”“这是他想要的,他喜欢树。”“是的,只有他能和秧鸡说话。”“只有他能说秧鸡的语言,知道关于蛋的事情。”“还有混沌。”“还有羚羊,她创造了动物。”“还有秧鸡如何驱走了混沌。”“善良好心的秧鸡。”他们开始歌唱。

“我们需要弄到药,”托比绝望地说,“否则吉米——否则雪人可能会死掉。”茫然的目光。他们理解什么是死亡吗?

“‘吉米’是什么?”困惑地皱起眉头。

她犯了一个错误:名字不对。“吉米是雪人的另一个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有另一个名字?”“‘吉米’是什么意思?”似乎他们对此的兴趣要比死亡来得大。“是不是雪人身上的粉色皮肤?”“我也要一个吉米!”最后那句话是一个小男孩说的。

该怎么解释呢?“吉米是一个名字。雪人有两个名字。”

“他的名字是雪人-吉米吗?”

“是的。”托比说,目前就这样吧。

“雪人-吉米,雪人-吉米。”他们反复向彼此确认。

“为什么有两个,”有人问,但是其他人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个费解的词语上去了。“什么是‘药’?”

“药是可以让雪人-吉米好起来的东西。”她冒险一试。微笑:他们喜欢这主意。

“那我们也去。”说话的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高大、棕黄色皮肤、长着罗马人鼻子的男人。“我们会带上雪人-吉米。”

两个男秧鸡人轻松地抬起吉米。在他的眼睑中间闪耀的白色细缝令她警觉起来。秧鸡人把他举到空中时,“飞吧,”他说。

托比找到了吉米的喷枪,交给瑞恩保管。先打开保险栓:姑娘不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儿——她为什么要知道?——但相信很快就会顺手了。

她以为去泥草屋的只有那两个秧鸡人自愿者,但是那群人全都跟过来了,孩子也在里面。他们都希望离雪人近一点。男人们轮流抬他;其他人高擎火把,时不时扯着水晶玻璃般古怪的嗓音唱歌。

四个女人和瑞恩、阿曼达一道走,不时拍拍她们的背,摸摸她们的胳膊或手。“羚羊会照看你的。”她们对阿曼达说。

“那些操蛋的蓝屌休想再碰她一次。”瑞恩粗暴地说。

“‘蓝屌’是什么?”她们问道,困惑不已。

“反正别这么干,否则给你们好看,”瑞恩说,“否则你们就有麻烦了!”

“羚羊会让她高兴的。”女人们说,虽然有点不自信。“什么是‘麻烦’?”

“我没事,”阿曼达气若游丝地对瑞恩说,“你还好吗?”

“你他妈的怎么会没事!我们把你送到疯癫亚当的地方去,”瑞恩说,“那里有床,有水泵,什么都有。我们会帮你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有吉米也是。”

“吉米?”阿曼达说,“那个人是吉米?我以为他死了,和其他人一样。”

“我也这么以为。但很多人都没死。好吧,也就其中一些。泽伯,瑞贝卡,你和我,还有托比,还有……”

“那两个家伙去哪儿了?”阿曼达说,“那些彩弹手。我早该一有机会就砸扁他们的脑袋。”她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以废市耗子惯有的腔调将痛苦一笑置之,“有多远?”她说。

“他们可以抬你过去。”瑞恩说。

“不。我自己能走。”

飞蛾绕着火炬扑飞,头顶上方的树叶在夜晚的微风中打着旋。他们走了多远?对托比来说似乎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然而在茫茫月色中分不清时间。他们一路向西前进,穿过遗迹公园;身后的海潮声渐渐隐退。虽然那里有条路,但她不是很确定该怎么走,不过似乎秧鸡人知道。

她一边留心倾听声音,远处传来树林里的声音——一只足球,小树枝咔嚓断裂,咕哝声,一边紧跟在队伍末尾,手里的来复枪随时待命。呱呱,一两声啾啼:某种两栖类动物,一只骚动的夜鸟。她强烈意识到背后扑来的黑暗:她的影子延展开来,融入更深沉的闇影中。

罂粟花奶

终于他们抵达了泥草屋飞地。院子里只有一只灯泡亮着;在篱笆墙的后方,克洛泽、海牛和塔摩洛水牛正举着喷枪放哨,头上绑着从自行车商店捡回来的电池头灯。

瑞恩飞奔过去。“是我们!”她呼唤着,“没事了!我们找到阿曼达了!”

克洛泽打开大门时头灯不住跳动着。“快进来!”他吼道。

“太好了!我去通知其他人!”塔摩洛水牛说着便兴冲冲地向主屋奔去。

“克洛泽!我们办到了!”瑞恩说。她张开手臂搂住他,扔下一直拿在手里的喷枪,他一把将她抱起,转了好几圈并吻了她。最后把她放回地面上。

“嘿,你们哪儿搞来的喷枪?”他说。这时瑞恩哭了起来。

“我以为要被他们杀死了!”瑞恩说,“他们……那两个……但是你应该看看托比是怎么干的!她真是条硬汉!她有把老来复枪,后来我们用石头砸他们,把他们绑起来,但后来……”

“哇塞,”海牛检查了那些蜂拥而入的秧鸡人,他们正在进行内部交流。“这不是‘天塘’马戏团吗?”

“这么说就是他们咯?”克洛泽说,“裸体怪咖,秧鸡造的人?那些住在海边的?”

“我认为你不应该叫他们怪咖,”瑞恩说,“他们听得见。”

“不只是秧鸡,”海牛说,“我们所有人都参与了‘天塘计划’。我,敏狐,象牙喙比尔……”

“他们为什么跟过来?”克洛泽说,“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不过是想帮忙而已。”托比说。她突然感到筋疲力尽;她现在只想爬到她的小屋里一觉睡死过去。“还有其他人在吗?”泽伯和她同一天从泥草屋出发的,他去搜寻亚当第一和其他可能幸存下来的上帝的园丁。她想知道他是否回来了,但她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正如园丁所说,渴望是埋怨的开始,她从不把自己的感受写在脸上。

“那几只猪倒是又来了,”克洛泽说,“它们试图在篱笆下面挖洞。我们把光对准它们照,它们就逃跑了。它们知道喷枪是什么。”

“就算我们把其中一两只做成培根,”海牛说,“‘弗兰肯培根’[2],考虑到它们是基因拼接种。要吃它们我始终觉得有点怪。他们体内有人类皮质组织。”

“我希望秧鸡的‘弗兰肯人’别来和我们住一块儿。”说话的人是和塔摩洛水牛一起从主屋里走出来的金发女人。在她出发去寻找阿曼达之前,托比在泥草屋短暂逗留时就认出了她:敏狐。她肯定不止三十岁了,却穿着一件十二岁小孩的褶边睡衣。现在这种时候,她上哪儿弄来这样的衣服?是洗劫过的“潮品靓妞”还是“百元商店”?

“你一定累坏了吧。”塔摩洛水牛对托比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他们带过来,”敏狐说,“他们有太多人了。我们没法喂饱他们。”

“没必要这么做,”海牛说,“他们吃树叶,还记得吗?是秧鸡把他们设计成这样的。因此他们永远不需要农业。”

“好吧,”敏狐说,“你负责建模。我管大脑。顶叶,感觉输入修正。我尽量让他们别那么无趣,但是秧鸡不要他们有侵略性,甚至不会开玩笑。他们仅仅是会走路的土豆。”

“他们真的很不错,”瑞恩说,“至少女人是这样。”

“我猜男人们想要和你交配吧;像是他们会干的事。别让我和他们说话就行,”敏狐说,“我要回床上去了。大家晚安,祝你们和蔬菜们玩得愉快。”她打着哈欠,伸伸懒腰,慢悠悠地踱回去了。

“她怎么这么邋遢?”海牛说,“一整天都这副样子。”

“我猜和荷尔蒙有关,”克洛泽说,“不过,你瞧瞧她穿的那身睡衣。”

“她穿有点小了。”海牛说。

“你注意到了。”克洛泽说。

“或许她不修边幅还有别的原因,”瑞恩说,“女人有时候会这样,你懂的。”

“对不起。”克洛泽搂住她说。

四个男秧鸡人脱离集体,跟在敏狐后面,蓝色阳具左右摇晃。他们不知从哪儿又摘了很多花;他们开始唱歌了。

“不行!”托比口气凌厉,就像对狗一样。“站着别动!和雪人-吉米待在一起!”该怎样才能让他们明白,即便有鲜花展示、小夜曲献唱和晃动阳具助阵,他们也不能随便压在任何一个闻起来可以相好的非秧鸡女性身上?然而他们已经从主屋边上的拐角处消失了。

两个负责抬他的秧鸡人把吉米放低,他虚弱无力地搭在他们的膝盖上。“雪人-吉米应该去哪里?”他们问,“我们该去哪里为他吹呼噜?”

“他需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托比说,“我们会给他找张床,然后我会把药拿来。”

“我们跟你一起去,”他们说,“我们会吹呼噜。”他们又把吉米拉起来,让他坐在手臂叠成的椅子上。其他人也蜂拥而来。

“别全都跟过来,”托比说,“他需要安静。”

“他可以用克洛泽的房间,”瑞恩说,“是不是,克洛泽?”

“这人是谁?”克洛泽盯着吉米看,这个脑袋懒洋洋地歪在一边的男人,口水流到胡子上,不时从连体衣的粉色织物中伸出脏兮兮的手抓挠自己,浑身臭不可闻。“你从哪里把他捞出来的?他看上去像个该死的芭蕾舞女!”

“这是吉米,”瑞恩说,“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从前的男朋友?”

“就是那个让你受尽折磨的男人?高中时候?那个恋童癖?”

“别这样,”瑞恩说,“那时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发着高烧呢。”

“别走,别走,”吉米说,“回树上来吧。”

“你居然还帮他?在他那么无情地抛弃你以后?”

“是,没错,但他现在算是英雄了,”瑞恩说,“他帮我们救了阿曼达。他差一点死了,你知道吗。”

“阿曼达,”克洛泽说,“我没看见她。她在哪儿?”

“她在那儿。”瑞恩指指围在阿曼达身边一群抚摸着她、温柔地为她吹呼噜的女秧鸡人。她们退到一边,让瑞恩走进圈子里。

“那是阿曼达?”克洛泽说,“我靠,不会吧!她看起来……”

“别说了。”瑞恩用胳膊搂住阿曼达。“明天她看上去会好一点。或者下个礼拜,总之会好的。”阿曼达开始哭泣。

“她走了,”吉米说,“她飞走了。器官猪。”

“天哪,”克洛泽说,“这他妈太诡异了。”

“克洛泽,所有一切都他妈诡异。”瑞恩说。

“好吧,没错,我很抱歉。我很快就不用站岗了。我们来……”

“我觉得我应该给托比帮忙,”瑞恩说,“在这种时候。”

“看样子我得睡地板了,因为一个白痴占了我的床。”克洛泽对海牛说。

“有点大人的样子好吗。”瑞恩说。

托比在心里说,我们就需要这个,小两口斗嘴。

他们把吉米抬进克洛泽的小屋,安顿在床上。托比让两个秧鸡女人和瑞恩用她从厨房里找来的手电筒照明。然后她找到了她的药品,就在她出去找阿曼达之前放置它们的架子上。

她为救回吉米竭尽所能:给他洗海绵澡,清洗掉最棘手的污物;把蜂蜜涂抹在表皮的伤口上;用蘑菇萃取物对付感染。还有罂粟花奶,它能缓解疼痛,有助于睡眠。细小的灰色蛆虫搁在伤口上,吸食掉受感染的血肉。从气味判断,蛆虫下的正是时候。

“那些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女秧鸡人问,高个的那个。“为什么你要把那些小动物放在雪人-吉米身上?他们在吃他吗?”

“好痒。”吉米说。他的眼睛半睁着;罂粟花奶起效了。

“羚羊派它们来的。”托比说。这似乎是个好答案,因为她们笑了。“它们叫蛆虫,”她继续说,“它们会吃掉疼痛。”

“疼痛吃起来什么味道,噢托比?”

“我们也应该吃疼痛吗?”

“如果我们能吃疼痛的话,就可以帮助雪人-吉米了。”

“疼痛闻起来很糟糕。它的味道会好吃吗?”

她应该避免使用隐喻。“只有蛆虫会觉得疼痛好吃,”她说,“不。你们不应该吃疼痛。”

“他会好吗?”瑞恩说,“他长坏疽了吗?”

“我希望没有。”托比说。那两个秧鸡女人把手放在他身上,开始吹呼噜。

“掉下去了,”吉米说,“蝴蝶。她走了。”

瑞恩朝他弯下腰去,把他前额上的头发拨到后面。“睡吧,吉米,”她说,“我们爱你。”